换票儿-日寇要犯城,政府无能,龙七爷搬胡子当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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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章回小说》2015年第01期

    栏目:中华儿女

    龙七爷踱出茶馆,看到县公署门前围聚着一群人。他蹊跷地眯起眼睛,老老地朝人群那边看看,“喀巴喀巴”转动两圈左手的核桃,而后“歘歘歘歘”地朝人群走去。龙七爷年过花甲,依旧体健腿轻,走路像是竞走,带动得脑后一条小辫子左摇右摆,如同喝醉了酒。

    看到天福号饭庄大掌柜的走来,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龙七爷身上。就像龙七爷是块磁石,他们的眼睛是铁球,眼神复杂,有的惊恐,有的忧伤,有的企盼,有的彷徨。龙七爷扫视一圈各色人脸,目光落到一个年轻人脸上,问:“怎么回事?”那年轻人一脸恐慌地说:“日本人要进城啦,县知事他们正在开会呢。”“有这等事?”龙七爷半信半疑,像是问那年轻人,又像是自言自语,额头潮起一层汗水。他略一愣怔,随即稳住心神,将左手核桃交到右手,“喀巴喀巴”搓上两圈,抓下头上瓜皮青帽,稳稳地说:“今儿这天,真热。”说过,慢悠悠地朝大门里走去。拐进大门,他回头溜上一眼,见已脱离了人们的视线,便“噔噔噔噔”地朝县知事正堂跑去。

    县知事龙立国正焦头烂额,猛听屋门被“咣当”一声撞开,胸中的火顿时呼啦啦地燃烧起来。他火着一张国字脸,扭头刚欲责问,看到的竟然是龙七爷。这让他狐疑满怀,便皱着眉头问:“阿玛(满族人对父亲的称呼),您怎么来了?”“我听说小日本要进城了,不知有这事没有?”“是有这么回事,我们正研究怎么办呢。”“啥叫‘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是县知事,只要带人打他就是了,还研究啥怎么办?”“打,我搁什么打啊?城里城外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十个警察。”“那你还想摇着小白旗投降啊?”“这不是投降不投降的事,而是能不能打的事。连马小个子(马占山)的正规军都打不过人家,我们这几个人打,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这……”龙七爷无言以对,手中的核桃也跟着他闷声不响。龙立国便借机劝龙七爷说:“阿玛,您先回家吧,我们总归会拿出一个好办法的。”“我倒有个好办法。”龙七爷大嘴洞开,一脸阳光明媚。“您,阿玛有什么好办法?”龙立国的脸也是阴转多云。“你不会请占东山绺子下山打他个小日本吗?”龙七爷眯起一双眼睛,审视着龙立国。“你是说请他们胡子下山?”龙立国脑袋里飞速地打着转转,像是抽打着一个陀螺,“连少帅的几十万大军都退进关了,就凭他们那伙乌合之众,想打日本人,还不是痴心妄想么?何况,你想让他们打,他们也未必肯干?”“到哪座山唱哪支歌。现今儿个国难当头,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中国人。你怕请不来,我去。”龙七爷气汹汹地说,也不等龙立国回话,人已踅身“噔噔噔”地走出正堂。知事正堂铺的是红松地板。龙七爷步子重,震得地板像敲鼓,敲得龙立国一行人心“怦怦”地乱跳。

    龙七爷单人匹马走了一夜,走到燕窝山山下时,天光已然大亮,山林间游走着霭霭的雾气,远处有一只大腊子鸟在叫,一声声像是啼血,啼得山林越发显得寂静空阔。龙七爷瞄瞄茅道儿两侧,坐在马背上琢磨片刻,这才翻身下了马。他松松腰肢,摇摇屁股,手牵马缰绳,刚想将马拴在一棵老黄榆上,耳边突然响起了“哗啦啦”的枪栓声。他睃眼朝枪响方向看,只见四个人从旱柳子丛中站了起来,一个端老抬杆,一个握汉阳造,一个持勃朗宁,一个拿镜面大匣子。四支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长长短短,粗粗细细。他会心一笑,缓缓地从右口袋里掏出两颗核桃,“咔嚓咔嚓”地摩擦起来。核桃已摩擦成锈铁色,沉甸甸地像两个铁蛋子。龙七爷平时用它健身,急时用它做兵器,当飞镖使,“嗖嗖”两下,想打哪儿打哪儿。

    手拿大镜面的人眼睛跟着核桃转了转,瞪圆眼睛,瓮声瓮气地问:“你是谁?”“我是我。”龙七爷将一对核桃分在两手,不慌不忙。大镜面瞄龙七爷一眼,又道:“压着腕!”龙七爷将左手核桃送回右手,答:“闭着火。”答罢,他将两个核桃再送回右口袋里,说,“我要见你们大掌柜的,劳驾诸位兄弟送我上山。”大镜面将双手一扣,朝左一掰,说:“甩甩蔓(贵姓)。”龙七爷眯起眼睛,将双手一扣,朝左一靠,说:“我老头人缘好,二月二都过去了,还被人惦记着。”“啊,是龙大哥。”大镜面从腰间解下黑布腰带,说:“我是占东山的水香(土匪绺子里负责站岗放哨的人,属四梁之一),跟我进戗子吧。”说罢,他用手上的黑布带,蒙上了龙七爷的眼睛。

    走了一袋烟的工夫,大镜面解开了龙七爷的眼罩。龙七爷揉揉眼皮,用力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已经进了一个地窝棚,里面模模糊糊着十几张面孔。他刚想辨认哪位是大当家的,猛听得有人喊:“来人啊,把这个老灯台给我码了!”喊这话的人是个车轴汉子,人长得大模大样,大象眼睛,大蒜头鼻子,大络腮胡子。龙七爷“嘿嘿”一笑,任由两个人将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才觑起目光,睃着那个络腮胡子,说:“大当家的这样做可有点不仗义。”“仗义?我还要灭了你个老鸡巴灯呢。”“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应该先问问我是谁,来干什么的,再杀再剐也不迟。”占东山吭吭鼻子:“我不认识你?扒了皮我认识你的骨头。你不就是天福号大掌柜的龙安庆么?你不就是县知事的老太爷么?”龙七爷不卑不亢地说:“既然你认识我,这样对待我就更不对劲儿了。你应该知道,光绪二十年那咱,你老子打倭寇,在辽东摩天岭那地界挂了花,还是我把他背下来的呢。”“这事不假。可民国十八年,我被你那个知事儿子押出西门走铜时,你又在哪疙瘩呢,你替我说话了么?还不是我白脸狼兄弟劫的法场,你说是不是啊?”占东山说过,侧脸问左边的那人。那人长得面白体瘦,眼如桃花,鼻如鹰隼。他听占东山问话,便尖声尖气地说:“大哥,别废话,挑了他算了。”说完,他剜了龙七爷一眼,用嘲弄的口吻说,“各位兄弟,你们说咋弄死这个老家伙好玩啊?”旁边有人喊:“看天,看天!”有人喊:“背毛,背毛!”有人喊:“点天灯,点天灯……”乱纷纷喊成一片,震得窝棚呜呜轰响,像一波又一波海浪。占东山待嘈杂声止,颇有些身份地说:“早晚不等。先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说,再踢蹬(收拾)他不迟。”龙七爷点点头,撇撇嘴说:“当真人面不说假话。大当家当年拉出西门的事我知道,而且我还去看了热闹。为什么呢?因为你打家劫舍,危害一方。我儿子既为一县知事,就负保一县安定之职责。因此,他杀你杀得不错。”龙七爷的回答让占东山感到意外。他愣眉愣眼地看看龙七爷,话说得就有些迟疑:“那你还敢来找我,就不怕我挑了你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死我就不来了。”龙七爷乜占东山一眼,又说,“我来是给你送桩大买卖来的,既然你不想要,我也就没辙了。”“说说,怎么一桩大买卖?”占东山嘴角撇着一抹轻蔑,两眼眯成一条线,端详着龙七爷。龙七爷晃荡晃荡肩膀,脑后辫子也神气十足地跟着摇摆摇摆,眄视着绑绳说:“你这可不是招待客人的法子。”占东山脸上燃起了两团火。他眨巴眨巴眼睛,转头吩咐人说:“给他松开绑绳。”转过头时又对龙七爷尴尬一笑,说,“炕上拐着。”

    龙七爷大模大样坐上了炕沿,两眼霍霍地盯着占东山,并不说话。他是在琢磨占东山此时的心理活动。占东山凑到龙七爷身边,不紧不慢地问:“说说,有什么大买卖?”“我听说小日本子要进城了,如果你带人灭了他们,那些枪啊炮啊,给养啊,不都成你的了么?”“我操,我寻思什么大买卖呢,敢情你这是让我打小鬼子啊!”占东山噘起厚嘴唇,脸色立时黑了下来。这时,白脸狼就跨到占东山身边,阴阳怪气地说:“老大,这事咱不能干。他们当官的平时吃香的喝辣的,作威作福,根本不管咱们老百姓死活。这工夫小东洋打进来了,他倒想起让咱们卖命了,咱们不干!”说过这话,他从大镜面手里夺过绑绳,又说,“别费事了,就让我赏他棵柴禾(子弹)得了。”龙七爷瞥瞥白脸狼,“唰”地一下从炕沿蹭到地上,咄咄逼着占东山说:“你要想枪毙我,用不着绑,我长两条腿走就是了。我死不足惜,只可惜白瞎个当大英雄的机会了。”占东山两眼眯成一条线,问:“说说,怎么能当大英雄?”“小日本子要进铁山包,你即使不贪图钱财,如果能设伏兵阻止他们,不就像岳飞那样,成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了么?”龙七爷说过,傲慢地扫视一圈屋里的人,自顾自地朝窝棚外走去。“你……慢走……”占东山两眼瞄着龙七爷的背影,一时犹豫不决。“咋地?大当家的还想放他一马?”白脸狼说完,就奔龙七爷走去。“别……”占东山喊住了白脸狼。白脸狼回头,眉头皱成了一团。“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看在他当年救我家老爷子的面儿,就给他打个瓜皮吧!”(土匪处理肉票的一种酷刑,就是把人的眼皮、鼻子和嘴唇都割掉。)

    龙七爷听占东山要给自己打瓜皮,脸色“呱达”一下撂了下来:“谢谢大当家的恩典。不过,我龙安庆还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这个世上,就请大当家的干脆点,赏我一颗花生米吃好了。”龙七爷气汹汹地说着,目光炯炯,盯着几米开外的地窝棚板门。那两扇板门朝里对开着,已经东倒西歪,但贴着的春联犹清晰可见。上联写的是“天地开阔以来兄弟永合”,下联写的是“风云际会之时忠义常存”。占东山目光跟着龙七爷的目光走,诧异地问:“你在看什么?”“我在看你的门联。”“看门联,啥意思?”“狗挑门帘子,你嘴好。”占东山的脸色顿时又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红得像关云长。龙七爷说:“现在可是要你嘎啦哈的时候了。你敢打小日本,就是岳飞,就是大英雄,千古留美名;你要是不敢打小日本,就是狗熊,就是卖国贼,千古留骂名。”占东山满脸喷血,突然对龙七爷说:“你走吧,啥工夫小日本来,给我送个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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