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眼泪陪我过夜-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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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6年第09期

    栏目:中国中篇小说排行榜

    她醒了。

    那个人在一旁呼呼沉睡。

    这阵已是后半夜了。

    她瓷瓶一样愣了好一会儿,仿若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的神情跟一个弱智小孩一般,茫然无措。唯独感到头痛欲裂。

    她想先穿好衣服再说,可转念一想,她的衣服早不知被那人扔到哪里去了。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背心。背心也黑乎乎的,一只吊带几乎残破了,仅连着点线儿悬在肩头。她把自己裹在令她异常厌恶但又毫无其他办法可施的脏兮兮的被子里。

    昨晚那人好像答应过她,说等天亮以后会给她重新买一套校服的。她当时真的觉得有点可笑。他居然说了这样一句承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而且,她也几乎相信他真的会这样做的。其实,仅从面相上来看他并不太像坏人。

    可她并不喜欢穿这种校服。

    虽然这些年她一直在穿校服,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校服的颜色从红色到绿色,再到现在的这身海蓝色,她都不喜欢。可是,大家好像都这么穿,学校和老师要求的,没有人敢随便违反校纪。所以,大家每天上学都得循规蹈矩地穿那种有点土气的千篇一律的运动服,所有人好像都是一个样子,一种表情。有时候在操场上或别的什么场合集会,上千名学生站在一起,她当然也在其中,她总是有种快要被什么吞没和窒息的感觉,那种可怕的一模一样的颜色在眼前凶猛地展开,灾难一样,她觉得自己眼睛都被刺痛了。可怕的颜色。可怕的一模一样。可怕的互相重复。

    她使劲咬着下嘴唇,那块都咬破了。她恨自己。

    很多时候,她仅仅恨自己是一个女生。

    她想自己若是一个男孩就好了,就不会碰上眼前的这种倒霉的事情。做一个男生可真好啊!她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感慨来。也许爸爸妈妈也是喜欢男孩的,她只是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由于没有衣服穿,她只好将自己虫子样地紧紧地用被子裹着,坐在床上。

    外面天空微微发亮了,窗户上有一层青灰色的光静静地投射下来。

    她冲窗外发了很长时间呆。

    外面好像有一两棵树,是槐树还是别的什么,她看不太清楚,只是看到有些发黑的树叶在窗前微微摇动,仿佛有无数小孩子的又脏又黑的小手在眼前不时挥摆着,又似在冲她祈求什么。

    她一直试图回想起什么,可脑子里真的很乱,而且疼得厉害。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噩梦那样猝不及防。最致命的是,她的下身,仿佛被刀子狠狠地划开了似的。这是一种让她想也不敢多想的痛苦。

    这种疼痛完全是她以前没有经受过的。这种疼痛有一种令她万分恐惧和备感羞辱的沉重。这种恐惧和羞辱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刻,直到现在都分秒不停地折磨着她,使她感到痛苦和绝望,而且,她非常清楚这种感觉将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她做出最坏的决定。

    她甚至觉得,自己后来之所以睡着了,完全是被那种可怕的疼痛给长时间作用的缘故。她想自己一定是疼昏过去了。

    除此之外,她感到浑身的每一个地方都疼得要命,后脑勺,脖颈,后背,胳膊,还有肘关节和两条大腿以及脚踝,一阵阵地肿疼难忍,那些地方跟钻进了一根根尖锐无比的而肉眼又根本无法看清楚的骨刺一般,只要她稍微一动,就钻心刺肺地痛。

    借着微弱的光亮,她异常胆怯地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向身边那个人。

    此刻,那个人就平展展地躺在她身旁,打着响亮的呼噜。偶尔说一些模糊不清的梦话,或者,可恶地嗑磨着自己的牙齿,露出莫名其妙的半张笑脸,模样非常愚蠢。而这样看上去,他们俩的关系就有点暧昧不清的嫌疑了。

    她甚至还发现,他睡着时的样子竟然一点儿也不可怕。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在她的噩梦里他跟传说中的魔鬼一样令她惶恐不安。

    昨晚当有人突然跑步横穿马路并将她连人带车子一起撞翻在路旁边的时候,她丝毫没有防备。那时她脑子里的反应只是一次单纯的交通事故,至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简直把她吓蒙了。就是眼前这个熟睡着的家伙后来二话不说将她从路旁架起来一阵风似的钻进路旁的一片黑色幽深的树林中的。

    一想到这些,她感到一股伤心欲绝的东西突然从内心深处蹿涌出来,遭遇的一切仿佛水澄清后的那些污浊的杂质一览无余,又似一条痛苦挣扎中的困兽在血液中动荡起伏。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迟疑着终于将一只好脚(她的另一只脚现在动不了了)从被子里伸出来,棍子一样机械地捅那人沉睡中的后背。他的身体很瘦,她的脚踢到的地方像木板一样硬。

    她看到那人懒懒地翻了个身,嘴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声音。看起来那人似乎睡得很沉,毫无戒备。

    那人好像并没马上就有什么反应,他再度昏然睡去的样子使她感到愤怒。

    她说你起来!你快起来呀!

    她的脚再次用力踹向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她自己却呜呜地哭开了。

    那人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先是待在被窝里愣了一会儿,接着一骨碌从被窝里坐起来,像是刚刚做完一场梦,汗水沁满额头,眼神里一片迷茫。

    她吓得连连往后挪身,双手在被子里拼命抱紧自己。她开始发抖,像患了瘟疫的一条小狗,眼神在朦朦胧胧的青灰色亮光中闪烁不定。她几乎同时又后悔了,也许她不该将他弄醒。

    你怎么不睡了?天还没亮呢!

    那人接连打了两三个呵欠,一只手不停地揉着惺忪不堪的眼睛,好半天才勉强睁开半只眼,愚笨地看着她。接着,他就睁着半只眼摇摇晃晃地下了地,旁若无人样地光着脚,站在房门口褪下三角短裤撒尿。他还用一条腿将门支开一个三角,他撒尿的动静很大,门口的砖墁地被尿液冲出很响亮的声音。

    尿声消失的时候那人才转身进房,问她,你尿不尿?

    他的另半只眼睛似乎一时半会儿还睁不开,他边往上提着短裤,边摇晃着身体朝床边走来。他的样子有点漫不经心,从一开始就这样,好像他们俩是已经这样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夫妻,彼此早已心照不宣了。所以,她对他的漫不经心和大大咧咧感到无比愤懑和恶心。

    现在,她倒是想乘机更清晰更全面地看清了这个家伙。

    他的个头并不高,身材也还算匀称和健康。他的皮肤有点黑,头发微微鬈曲着,像个混血儿,两条小腿上有一层稀疏的汗毛,在灯光照射下闪着很奇特的亮光,这就使他的一双小腿显得极细,像患过小儿麻痹的那种。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一些傲慢和野蛮的味道,青紫色的厚嘴唇在细密的两撇茸须下微微凸起,而且下唇微微往外翻翘着,给人一种不可一世的霸道感和赖皮相;灰色的眼底有一些不易觉察的血丝在静静游动,这或许跟他夜里经常失眠有关;他的眉毛又浓又黑,两眉之间的距离非常的短,仿佛要紧紧连在一起了,露着些许凶恶;在颧骨和下颌附近有零零星星的红色斑点,一看就知道是一些粉刺。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隐隐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但直觉分明告诉她,在昨晚以前她是见过这个人的。

    她没说话,却对他保持着异常的警觉,尽管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他进房后先开了一盏灯,声音响亮地喝干了茶杯里的凉水,才在床上死鱼一样躺下来。

    她又往双人床的最边缘的地方挪了挪,依旧披着被子坐在那儿发着抖,脑子却一刻也未停止地回忆着。

    你冷吗?冷就躺着吧,反正离天亮还早呢。

    他的口气依旧是像在跟自己新婚的妻子讲话。

    随后,他慢腾腾地从搭在床头的裤子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有滋有味地吸着。他每吸一口都要深深地呼一口气,很陶醉的样子。

    这样连续吸了几口,他忽然停下来问她,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她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盯着他。

    你总盯着看我干啥?你没见过别人抽烟吗!

    她依旧目光决绝地死死盯着他。

    天快亮了我想走……我知道你是谁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很强烈地抖了一下,打了个很厉害的寒噤,连她自己也感到有些害怕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依稀记起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跟他以前见过面的,好像就是在学校附近,具体的情景她一时还记不起来。但她确信就是他。

    显然,他也怔住了,像是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接着,他故作潇洒地用劲连续吸了两口烟,那些烟犹犹豫豫地从他的两只鼻孔里飘扬出来,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一团浓烟全部吹散在她的身上。他的动作轻浮,却又无法掩饰慌张。

    她没来得及躲避,被一团讨厌的薄烟笼罩着,喉咙里干咳了两下。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

    她抿了抿嘴唇,孤注一掷地下定了决心。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淡淡地移开朝着窗外望去。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天亮了。

    我,认,识,你!

    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想怎么样?去告我吗,老子可不怕!

    她面对他,并有些神经质地点着头。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会儿,眼睛鹰隼一般慢慢睁大。随即,他猛地掀开被子像一条癞狗一样冲她扑过来。

    告我啥?告我强奸了你,哈——哈,那你就去告吧。

    说着,他伸出右手一把薅住了她的马尾。

    你他妈的要敢那样——我现在就宰了你!

    他把口腔里的最后一缕浑浊的烟气一丝不落地喷在她的脸上。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被他撕起来了,疼得她连忙用双手护着头顶失声尖叫起来。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呀——

    告了对你有啥好处,你这个傻丫头!到时候别人都会知道你跟我的事情了,你还有啥脸活着?你还怎么去学校念书!还有,我可以对人说是你主动来我这里的,别忘了我又没拿绳子绑你来!

    他松开手的时候,顺便气急败坏地一带劲,她整个人重重地仰面跌在床上,没等她爬起来,他就势用膝盖顶住她的小腹。

    她拼命想挣脱开,可他早就怒气冲冲地将整个身体压在她上面了。他的呼吸粗拙地笼罩着她因为挣扎和羞辱而变得通红的脸。

    你不是要告我吗,好啊,好!我让你去告让你去告!

    她的身体又开始剧烈扭动,她的脸看上去有些变形和狰狞。但很快,她像是耗尽了全部气力,或甘心投降屈服了他,不再挣扎了。他依旧蛮劲十足,兴奋异常地去剥她身上仅有的短裤和残破的背心。她吓得几乎忘了求饶,只是嘤嘤地流泪。

    当对方的身体像一块解冻后的肉一样瘫软无力之后,她的眼神已渐渐变得散漫起来,那种被刀子捅破后的疼痛又伴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灼热感洗劫着她的身体。泪水仿佛从一眼即将干涸的泉眼里慢慢地渗出来。她倒是又想大声喊了,可嗓子眼像是被很粗粝的砂纸打过了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又过了很长时间,她才默然地将自己的两条腿慢慢地合拢。

    毫无疑问,这个动作又使来自她下身的那种无法比拟的灼痛感忽然加剧了,但她还是忍着痛努力这样去做。她就是要让自己的双腿紧紧地并拢。只有这样她才能甘心。

    后来天快亮的时候,她似乎又睡着了。

    当然,他比她睡得还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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