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病时我们都做些什么-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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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慧到底还是和雷樱挤在一支床上,雷融有点悻悻然,他微微纠结了一会,不知延慧作这样的选择,到底真是为了他能睡一个好觉,还是残存的抵触排斥下寻找的借口。他躺在床上,双臂展开量了量宽度,想这样窄的床躺两个大人确实拥挤,于是相信了前者,便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要去大学的阶梯教室听一个什么讲座,却迟到了。悄悄地溜进去,已经很少空座。四下打量,却见管晶梳了个扎眼的发式,旁边有一个空位。他口里嘟哝着“借光,借光”,越过许多陌生人的腿磕磕绊绊进去,管晶瞟了他一眼,也没表示出欣喜和欢迎。他想和管晶打个招呼,正欲开口,管晶把手放在嘴唇前摆摆。他明白了,她告诉他不要说话。抬头看讲台,是一名瘦削丑陋的男子,大龅牙,几欲伸出嘴唇之外。盯了半天,却是讲什么书法。他纳闷了,想自己学的经济,为什么安排书法。听了半天,不明所以。突然,这个老师点名叫他回答一个问题,他瞠目结舌,答不上来。然后,龅牙老师像管晶刚才一样,把手放在嘴唇前摆摆,然后用食指指了指自己耳朵。他想,你无非也是劝我不要说话认真听课而已,脸上恭顺,心里却不以为然。下课后,他想和管晶一起去食堂打饭,却找不见。正在人群中穿梭之际,他的班主任老师突然拉住他,说那个书法老师要见他。他茫然地跟着班主任进到餐厅的一个小包间,果然龅牙老师落座主位,旁边依次围坐一圈学校的领导。紧挨龅牙老师右方的位置还空着,龅牙老师示意他坐,他惶恐,但校长也示意他坐,他只好坐下了。然后大家一起用餐,一圈人除了敬龅牙老师酒,还敬他。这样敬着敬着,他的惶恐渐渐消失了,甚至慢慢骄傲起来,觉得自己理应受到这样的尊重。饭局结束时,龅牙老师送他一幅字,是已经裱好的卷轴。他想,我是否应该把这个卷轴送给管晶,一是炫耀一下,二是讨好一下,反正我又不懂什么书法。可他又有点担心,怕延慧知道了和她闹。正拿着卷轴踌躇之际,延慧突然笑盈盈地走过来。看到延慧,他下意识地把卷轴藏在身后,但还是被延慧发现了。他只好把卷轴递给延慧,延慧居然知道这位书法大家专门点名要他陪自己吃饭的事,看起来延慧很为他骄傲,于是先前在饭桌上的骄傲又升腾起来,似乎他还说了一些什么大话,而延慧也深以为然。延慧问他什么时间回家,还说车子上是否能够坐下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答应过回家时载管晶的,便支支吾吾地说车子已经坐满了。延慧突然生起气来,大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随即脸上的肌肉也扭曲起来。他想糟了糟了,说过不再惹她生气了,怎么又惹了呢?

    然后一激灵,醒了。

    首先是从延慧生气造成的那种特有恐惧中复苏。好大一阵子后,他才意识到刚才那个梦的梦境是如此连贯,如此清晰,对自己来说好像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平常他做梦,都是支离破碎的,有时醒来,也意识到刚在在做梦,但梦是什么内容,则完全记不起来。那个书法老师的龅牙、管晶的冷漠、延慧的笑容、卷轴的样子都历历在目,甚至教室和餐厅里的气息都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翻来覆去咀嚼半天,雷融突然意识到这个梦的昭示。梦中的管晶、龅牙老师都把手放在嘴唇前摆了摆,劝他不要说话。还有白天雷樱对他说的那句话“只要你不吭声,架就没了”,所有这些,都给他和延慧关系的未来指了一条明路。

    对了,还有龅牙,那样夸张的龅牙,无非也是提醒他把问题归结到“口”上。

    延慧和雷樱都沉沉地睡着,她们的鼻息溢满了整个病房。雷融仍沉浸在这个梦的奇异之中,他遗憾没有打开那个卷轴,说不定上面写着什么更令人惊异的东西呢。

    上午照例输液,医生说,从今天起,液体的总量会减少一些。

    雷融心理上无比轻松,那种类于新生一般的感觉,让他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较为愉快的神色,只是长久蹙眉形成的那种表情习惯一下子还不能稀释许多,即使这样,延慧也注意到他与往常的略微不同,于是心理上也放松许多。很长时间,延慧认为雷融就会挑刺,而且是专挑她的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早晨起床后,延慧闲着没事,花了很长时间给雷樱认真地扎了辫子。雷融也想给雷樱做点什么。想了想,计划给她补补课,怕因病耽搁了到学校跟不上。雷樱贪玩,想逃避学习。延慧说不行等等吧,反正住院得好几天,时间多着呢。搁给往常,雷融肯定会对延慧的话予以反驳,有时甚至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当然这种劈头盖脸不是指强度——对待延慧,他从不敢有什么强度,因为即使他认为自己话语很平缓却照例会激怒延慧——只是指那种毫无商量余地的反对态度。比如我都不嫌麻烦你们嚷嚷什么,比如时间多什么啊照你们这个态度多少天也不够浪费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但今天延慧这么说,他迅速掐灭了几要脱口而出的话,同意了延慧的建议。转念思量,小学三年级的课程,三下两下就搞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反倒能轻松一些。

    关键是他意识到了他的这种突然的改变,再想想昨晚的梦境,觉得简直是神赐一般。

    上午十点时,有人敲门。雷融喊一声请进,却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年岁和他们相同,但比延慧时尚新潮,穿着妆容瞬间就能显出那种养尊处优的自得。延慧很热情,一把拉住女人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接过女人手中的礼盒鸡蛋,嘴里不住地说来就来了,提什么东西啊。

    女人摸摸了雷樱的脑袋,并和雷融客套了几句,然后两个女人坐在那支空闲的床上说话。

    从他们的话语中,雷融判断出这是延慧班上一个学生的家长。再听,原来雷樱发病的那天晚上,延慧便是给这个女人打的电话,不过被拒绝了。雷融这才知道,女人的老公在市妇幼院做医生。不过,那天她老公正好去外地出差了。

    雷融心里哼一声,想谁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半夜怕麻烦呢。

    女人很惊异他们能独自占用一个病房,并问他们最后托的什么关系。延慧说雷融就在这里工作。延慧说这话的时候,略微有点迟疑,这让雷融有点不快,感觉好像自己在这里工作给延慧丢脸似的。

    女人说有这么好的条件还去别处干什么。延慧说这里毕竟是县医院,条件要比市里差一些。女人说一个小感冒,哪里都治得好的。

    延慧说你不知道,那晚可吓人了。

    女人说在医院到底有自己人方便,并对那晚没能给他们安排再次表示歉意。雷融背朝他们帮雷樱看着液体,听到这话撇了撇嘴。

    女人问延慧雷融在医院做什么工作。延慧说就一个一般工作人员吧,哪像你老公,是个大主任,还在市里。说这话时,延慧迟疑的时间更长一些。

    雷融心里有点愠怒,一是愠怒女人,哪有对着人家老公问职业的;二是愠怒延慧,什么叫“一般工作人员”,你就不能说在后勤上笼统带过吗,而且,还要和人家老公做比较,什么意思啊?

    后来,延慧和女人聊起了女人孩子在学校的学习和表现,大事小事,陈芝麻烂谷子,不厌其烦。女人听得起劲,延慧便热情,只苦了雷融,越听越焦躁,越听越心烦,恨不得女人立刻离开。但人家的屁股就定在了那儿,根本不往外拔。

    中间女人还上了趟卫生间,延慧还出门热情地做了指引。进来后,雷融说,这个女人真没意思,坐会就行了吧,还不走了。

    延慧说,人家是来看你女儿来了,我总不能撵人家走吧?

    雷融想说你不那么热情她无趣不就走了吗,到底没说出来,随即女人又进来了。

    然后两个人继续聊,直到十一点过几分,女人才计划起身了。越来越焦躁的雷融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做出欢送的姿态表情。谁想延慧说,你打车不方便,我去送你吧。

    雷融皱了一下眉,心里咯噔一下。

    延慧果真拿起车钥匙去送女人了。

    雷融心中的气噌噌噌往上涨,延慧,你太过分了!

    等延慧回来,已经快十二点了。在这近一个小时时间里,雷融不住地劝自己不要生气,不要认真,不要和延慧一般见识,但延慧进门的时候,雷融还是忍不住说,她走就走吧,干吗非送?

    送送就怎么了?

    你送就得把孩子撂给我!

    他是你的女儿,你照管一下有什么意见啊?

    就不是你的女儿?

    人家是好心看你女儿来了好不好?

    这样的看法我宁可她不来,她知道不知道这是给人家添麻烦?

    你能说些什么,你倒是在这里工作,也不见你一个同事提东西来看一眼啊?

    ……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声音越来越大,话越来越难听。雷融早已把那个梦及梦的启示忘到九霄云外,终于,延慧的暴怒在雷融翻来覆去的刺激中再次发作了,她拎起自己的包摔门而去。

    雷融怔在那里半天。

    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不紧不慢地滴着,一滴,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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