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记忆-老村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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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时常想起故乡。想起故乡,不由地就想起小时候生活过的陕西一隅。

    几年前,一场史无前例的新农村建设,使得曾热热闹闹的村落在几年的光阴里便从曾经的热闹温馨走向了破败不堪。村子里的乡亲们,一家家都先后搬到新农村群居了。如今,没有几个人再会留恋这些养育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村落;没有人再会珍惜那个曾凝聚了几代人心血,延续了几多温情的村落。那里,留在记忆里的便是一组组已很难复原的旧影像。曾经热闹温馨的村子,如今已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村了!走在老村的窄路上,眼里或心里便会掠过一幅幅熟悉的影像。

    老村之一景:土窑洞

    如今,走在老村的小路上,眼里时不时地闯进一孔破败的窑洞。那些早已被挖走了门、窗的窑洞露出一个个黑洞,就像一双双无助的眼睛或者张大嘴巴的人儿,就那样一直望着行人。院子里的荒草杂乱从生,若是那类“明庄子”还可以看得到门楼以及门楼顶部的砖木雕刻。走近门楼细观,门楼早已斑驳不堪,依稀可见门斗上的大字。那些漆上去的大字,通常都是些治家格言:如,恭俭让,今胜昔;勤俭节约、天道酬勤、家和万事兴、大展鸿图等。连接门楼的原始筑土围墙因了无人看管的缘故而缺了一个口或背阴处的土墙上早己长满了清苔。这种景像,也许你在三十年前的电影中才能看到,却也成了那个年代流行的印记。可就是这样的家,却养育了那一隅无数代人。

    记忆里,家乡的窑洞大多依坡而掘,齐刷刷的似刀切般光滑,又似那位细心的淑女用梳子小心的挂刷了一遍,纹路笔直,岁月变换却也清晰可鉴,村里人通常称之为窑面子,高低随地势而定,一般一个院落正面有三孔到五孔不等,坐北向南,或坐西向东。正中的大窑必然是家中年岁最长的老人居住,东边依次是长子、次子,而西边必然是次子或者孙子辈居住。所以每当分家,总是按着哥东弟西的长幼而写约书,后辈不得豪争强夺。约书一定是村里最有威望的长辈或者先生用蝇头小楷书写在宣纸上,落款少不了见证人的指印等印迹,然后小心的装在一个一尺左右的漆盒内,一式三份或两份置于中窑的天窗下面,代代相传。

    我家院落总共有两亩多见方呈长方形挖掘出总共五孔窑洞。坐北朝南三孔要大很多,中间一孔当年住着奶奶。其余依次住着父母。另外还有厨房,以及牲畜窑、柴窑。听父亲说,当年为了修这五孔窑洞,全家人没日没意地整整花费了一年多时间,门前的平地就是修窑的土方垫起来的。可以说,当年家乡人为修窑洞,都花费了每一家人的无数心血。

    如今,时代变迁,人们的生活水平日益见好,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深入,加之住窑洞的诸多不便,人们早已把好端端的窑洞搁置了起来。回想着当年无论酷暑严寒,父亲总是自得其乐的躺在土炕上,哼着粗犷的秦腔,吧嗒吧嗒吸着旱烟,或是一瓶烧酒细细品嚼。想起小时候经常看到母亲坐在窗前和隔壁的婶子、大妈总喜欢在午后拿着自己的针线活儿,满脸微笑的和母亲盘腿坐在玻璃窗前的大炕上唠叨家常,仿佛还是发生在昨天。她们经年的笑声、唠叨声便时光回流般地重演。

    让我感到那丝温馨。总是幻想那天和父辈们一样,朝茶晚酒,喜笑颜开地躺在曾经记载父辈童真和见证我成长的窑洞里,颐养千年。只是,这已只能在回忆里忆忆罢了。

    老村之二景:打麦场

    说起打麦场,不得不从“割场”说起。每年布谷鸟鸣叫、麦叶泛黄的时节,便是家家户户忙着“割场”的时刻。“割场”是为了将来麦收时节打碾麦子而做的先期准备,是件很细致的活。

    乡亲们往往都会选在一场雨后,便在自家门前或附近选一块平整的空地,先用锄或耙把地浅翻一遍,敲碎土坷垃,洒上麦糠,然后套上家里的老牛,拉上辘轳一圈又一圈子地辗压。完工了,清理走麦糠,光滑平整的“场”就展现眼前。

    割好了场。就等麦黄时节了。麦黄时间最热闹最繁忙的就数“碾场”了。

    “碾场”包括‘摊场’、“碾场”、“起场”和“扬场”等环节。通常在上午9时左右,夜里的潮气已散去时,父亲就会把堆在屋檐下或房内一捆捆的麦子送到场边,将麦捆由场心一捆捆地转着圈抖开、摊匀,以便麦秆能够充分地在太阳底下暴晒。场摊完了,父亲便一遍遍地去老牛的槽里看,一回回地给老牛加玉米或麦糠,以便老牛吃饱吃好。到了下午4点钟左右太阳将要偏西的时候,父亲便套上家里的老牛,拉上大辘轳,“吱吱呀呀”地转着圈碾压地麦秆“噼噼啪啪”作响。我和姐姐们则手拿接牛粪的长柄有孔竹勺子跑前跑后地叮着牛屁股看,生怕一不注意,老牛就拉下一大堆屎来。母亲和奶奶则一遍遍地用“杈”翻着麦秆,以便辘轳能完全地辗压。这就是所谓的“碾场”。

    父亲一遍遍地翻看着麦秆,等辗压的全部到位了,就该“起场”了。这时候,邻居们若是有空闲,多半也会过来帮忙的。大家一起用‘杈’将麦秸一抖一拌地叉走,底下便露出厚厚地一层掺混着麦糠的麦粒来。然后,大家又一起将那些带麦糠的麦粒拢成堆。一家人便就地而做,迎着夕阳,吹着晚风,说着一年的收成,聊着趣事。收获的喜悦便爬满了农人们黝黑的脸庞。

    这时,有一个人,便像个领导、得胜的将军、或者巡逻兵一样,每隔一会儿就要在场边踱着步子走走,看看。他,就是我父亲。父亲一遍遍地观察着风向。他要在吹南风的时候“扬场”。因为,只有将麦子装进了袋子,一个农人的心才会彻底放在心坎上。

    “扬场”就是把麦粒和麦糠的混合物用木锨迎风有序地抛向天空。因为麦糠较轻被风吹落一边,留下麦粒则哗哗落下。其实,“扬场”还是一门技术,更是一门艺术,力度、幅度、高度和节奏都必须恰到好处,才能使麦粒和麦糠很好地分离。往往这个时候,父亲头戴草帽,母亲头上扎一大手帕。父亲一锨一锨有板有眼地扬,母亲一扫一扫力度均匀地将未飞走浮在麦粒表面的麦糠扫出。如今,每到夏收季节,我还会想起当年的这种情景,想起这些,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温暖。

    每年的麦收时节,夜里多半月朗星稀,晚风习习,小虫低吟,树叶婆娑,麦香四溢,父母通常很晚才会睡觉,因为他们要忙着清理粮食。我们姊妹几个尽管白天也是跑地腰酸腿疼的,但这样的晚上只要往打麦场边的架子车或临时床上一躺,望着满天的星星,清晰的银河,顿觉心旷神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在场边睡着了。为这,没少挨母亲的骂。

    如今,新式的收割工具的出现,从割到辗压出粮食来,流水工作,一条龙式地完成。这样,老村里那古老原始的打麦场将成为永恒的记忆。

    老村之三景:涝池

    池塘被形象地称作涝池,涝池是一个历史的记忆,也是童年的记忆,是如今的小孩子所不知道的。所谓涝池,在那个年代实际上就是村子里雨水的归宿,也是蓄水的地方。

    北方农村,庄稼靠天吃饭。这样,等到天旱的时候,夏里,农人们都用扁担或水桶子将涝池里的水拉到田里浇地;冬里,农人们又要绳拉车推地将冰块一块块地运到田里;这些活动,对旱情都有极大的缓解。特别是农业社的时候,全村社员更是如此,听父亲说,那时候,一到冬里结冰,抬冰浇地的场面壮观热闹,经常是凌晨起床喊着号子抬涝池里的冰块。

    小时候住在老村,我家门前就有一个涝池,每天清晨或傍晚,便能看到附近的农人们挑个水担子到涝池给牲口担水,每家都有一口或几口一人深专门用来存水的老瓮,家家户户都要担满了老瓮,以便不时之需。每天中午,太阳放光水晒热乎了,农人们便牵着牛骡驴马到涝池饮水。这时,经常都会看到那些洗衣服的小姑娘、中年妇女,小脚老太太都在涝池边捶捶打打、揉揉搓搓地洗衣服。在这当儿,大家在水池边家常里短、说笑笑叙着旧。

    而我们一帮小孩子,对涝池更是情有独终。夏天,午饭过后,半大不小的孩儿都来到涝池岸边,齐聚在知了燥鸣的柳树下,望着一池潋滟的涝池,心里一阵阵发欢,就有经不住惑的大孩子先“噗通”一声跳入涝池里,从此岸跳入再从彼岸浮出,紧跟着就有三五个脱了裤子光着屁股的小孩鱼贯而下,在水里打水仗或将两条裤腿用草一扎,爬在上面,手脚并用地游起泳来,还美其名日:骑水牛!惹来岸边的大人骂声不绝或驱赶,在岸边看闹的其他孩子也跟着乐,那情那景就是我们童年的吉尼斯乐园啊!如今想来,依然是那么温馨。

    那个年月,因了大环境家家都穷,我们一帮小孩也要随着大人去给家养牲口割草。傍晚时分,大家背着割来的草料,将那些用来喂猪喂兔子的小草儿连草笼一起在涝池里去淘。淘草之前,老远就听见蛙声一片,走进涝池,蛙鼓齐鸣,先在岸边找见一颗砂石块,照着白脖子青蛙扔过去,砸得青蛙白肚皮朝天。这样的事要是被一帮老奶奶们看见,多半都要唠叨着骂一声:“遭罪鬼!”挥起手中的拐杖要打人,吓得我们齐叫着转眼就跑出老远,现在,因了人们生活的富裕,老村的涝池早已被填平或废弃,它也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是,我还是要感谢它,因为它是那个贫瘠年代父老乡亲的聚宝盆,我童年的乐园。

    老村之四景:热炕头

    在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早已背判了一个农人的生活轨迹。但我对曾供我休息玩耍的老家土炕却依然记忆犹新,对土炕温热的感觉依然刻骨铭心。

    说起土炕,南方人多半都会好奇土坑的制作过程。那盘土炕要说的确算是个手艺活儿。老把式盘的土炕,烧起来即省柴又通风,出烟顺畅炕也热。儿时我常看着大人盘土炕,先要用土、沙等把炕台垫到合适的高度,然后用土坯和黄泥砌成“己”字形的烟筒,再把炕膛、炕筒与烟囱的接口处理好,使其出烟通畅。炕面要用土坯和黄泥横向码满铺平,再用黄土、沙石和麦草等搅和拌成泥,抹平炕面即可。

    烧土炕也有不少学问。为了节约点柴火,先要在炕筒里填上几把干柴烧下底火,然后再把那些树叶、枯枝之类的东西适量的煨进炕筒,树叶子潮湿的火着得较慢,要少煨一些;树叶子干燥的火着得较快,要多煨一些,这样能让炕热到鸡叫天明,炕自然会被熏得暖烘烘的。

    记忆里每到冬天,母亲用早先收集的枯枝败叶把土炕烧得热烘烘的。晚上,母亲坐在热炕上纳着鞋底、父亲则坐在炕边叭哒、叭哒地抽着旱烟讲着家常。

    母亲怕我们姊妹几个争抢热炕头,她很早就给我们分好了各自的区域,但我们还是经常为封地发生各种各样的争吵。晚上,我们兄妹几个便爬在各自的封地挤成一排在热炕上写着作业,经常是我的胳膊肘儿碰了姐姐或妹妹,她们手一歪,便会在本子上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条来,常常是气得姐姐要打我,妹妹哭个不停。想到这些,我的心境又回到了童年。

    每晚临睡前,我们兄妹总要嚷着问母亲要吃食。母亲便拿出自家种的葵花仔、花生、苹果、柿饼、核桃来,有时是一样,有时是几样,用瓷碗端到我们兄妹面前。我们兄妹几个则钻在一张大被窝里,嘴啃零食,活像几只小猪你争我抢地在吃食。若是遇上母亲心情好时,她还会给我们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那种温馨和甜蜜的滋味,至今我仍记忆犹新。

    如今,老村的大多数人家都在农村盖起了红砖瓦房,睡觉取暖的方式也变了样,然而,有的房屋里仍旧保留着那方土炕,有的人家则把土炕改造成了新式的、能烧柴烧煤的两用土炕。土炕上的铺盖不再是一张竹席垫和一条毛毡了,家家的炕上铺得厚厚实实,户户的炕上干净温馨。天寒地冻,只要你每天在炕筒里填几小块煤,就可以享受热炕的温暖了。

    只是,注定要在外漂泊的我,那面热炕只能在记忆里想起,如今我与热炕头的肌肤相亲已可望不可及了!我梦中的热炕头哟。

    老村之五景:山沟沟

    如今,随着世俗的来自物质方面的压力,山沟沟注定只能在回忆里或旅游的时光里亲近。于是,生活、工作在城市里的我辈只能在记忆里提起小时候穿越无数次的山沟沟。那时,我们一群小孩子在一起,逢了周日或署假,找来小镢头扛着去山沟沟里挖药材,一去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

    在山沟沟里行走的多了,我们便知道了有一类药材是长在草从中的;有一类是长在崖边上;有一类是长在地畔沟壑的;累了,在山沟沟里找一颗野杏树爬上树摘杏儿吃;渴了,捧一捧山沟沟的泉水饮下,从不怕拉肚子。冷不丁也会惊飞一只野鸟,运气好的话还会找到野鸟生的蛋来,拿回家准会变成餐桌上的美味。

    山沟沟里一年四季的景色也是迷人的。春里,漫山遍野的野草野树花开了,山沟沟里的水也活了,潺潺地流着,看那漫山遍野,真是一幅迷人的山水画卷;夏里,山沟沟里的野树挂满了果儿,漫山遍野一片绿,看着让人心旷神怡,满目清凉;秋里,叶落了,草枯了,唯有柿子树上的叶儿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独自烧到初冬才依依不舍地脱离枝头。冬里,整个山沟沟银装素裹一片白,偶在天晴的日子,便会看到农人们沿着窄窄的山路背着一捆捆从山沟沟里打回的柴禾赶着羊群慢慢地走着,冷不丁有人吼出一声两声秦腔来,不经意间便衬地那荒沟野塬更加地荒凉、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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