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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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春节了,周喜良又回家过了个年。

    如果周喜良愿意,以后所有的年,他都可以在家过了——他的合同即将到期。不过,动身前,胡子队长已经找过他,井口要跟他再签五年。同期的农民工,井口都打发了,只留下他一个。那时候,他已经当上劳模了。井口留人的条件,是专门为他量身制定的——当上劳模的、担任班长以上职务的农民工。也有这样的说法——井口报他当劳模,就是想拴住他。那时候,大小煤矿遍地开花,像他这样的采掘工,已经是抢手的香饽饽了。他对胡子队长说,他想想。

    对联挂钱儿,鞭炮灯笼,一家人身上的新衣服和脸上的笑容,一样都不少。小琥珀会坐着了,地里收成不赖,二弟弟准备考研,妹妹读高二了。最大的喜事是父亲回来了。父亲说自己失去了记忆,被当地一个蒙古族人家收留下来,记忆一恢复,就找回来了。父亲身体还好,只是古怪起来,放着多年的想象已经变成现实的新房不住,非要收拾出小仓房,一个人搬到那里面去住。舅舅一顿臭骂也没骂出来。周喜良回来后,只去叫了一趟,父亲就出来了,像个孩子。

    除夕吃饺子的时候,大弟弟公布了他总结的周家十大喜事。母亲擦一把抹一把地说,想想五年前,哪有今天啊!喜良,亏了你和春艳啦。

    请江玉水、郭永顺到家来吃了顿饭。江玉水穿着一身灰不灰、绿不绿的制服。周喜良听母亲说过,江玉水回村后就接手看风水了,江玉水却没好意思对周喜良说。郭永顺手指缠着胶布。回村就养上牛了,郭永顺说,也没挣着钱,光落了个安全。三个人谈得最多的还是那场透黄泥事故。说到王乐,三个人不免又一阵伤悲。最近刘树山怎么样?周喜良又问。还那样,江玉水说,天天哪儿窄巴往哪儿钻,钻哪儿都不放心,还是半夜说跑就叫喊着跑了,开始是全家人出去追,后来是娘和媳妇追,现在只有他老娘出去追他了。吃着喝着唠着,两个人给周喜良戴了好多高帽子。江玉水说看你们家这日子过的,可松塔儿沟没比的。郭永顺说,人们都说你挖着琥珀了。周喜良一愣,问谁说的。郭永顺说这还用谁说,你这还不算是挖着琥珀了呀?说着两人举杯敬他,周喜良说挖着了挖着了。

    一家人围着周喜良转。他端杯,大弟弟就给他倒酒。二弟弟天天抱着小琥珀不撒手。妹妹老是缠着他问井下的事。早晨他过来,父母就陪着他说话。都知道他是五年前那个正月走的,谁也不说他合同到期的事。

    过了十五,我就走啦,他说。

    还去啊,不到期了嘛,母亲说。

    已经跟井口续上了合同,再干五年,他说。

    一屋子人一阵沉默。人们的嗓子眼都挤着许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那你想好了?母亲仰着脸问他,日子不短,又是五年啊。他说想好了。

    五年,快!他乐哈哈地说,五年还不快嘛,五年,一晃就是五年。

    母亲又去上香了。周喜良站在暗处,悄悄地看着。母亲先洗净手,在观音菩萨像前的香炉里插好三炷香,点燃,便艰难地跪了下去,咚咚地磕头,然后双手合十,久久地仰望着观音菩萨像,口中默念着什么,慢慢的眼角便淌下了亮亮的泪水。自从王乐死那年他从家里强走后,母亲就这样做了,每个月初一、十五两次,从未间断过。他这几年没出事,母亲一直归结为菩萨的保佑。他曾想劝劝母亲,又放弃了,就让母亲那张愁苦的脸在虚幻的佛光照耀下安详些吧。

    慢慢的,母亲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周喜良看是张春艳。

    十五过了,一家人,井下的事都不说,周喜良要走的事更是绝口不提。张万合说村里找着煤了。张万合身上的老羊皮袄已换成了羽绒服。你姐夫,自从和张春艳结了婚,张万合就这样称呼他了,等办下证来,你就回来当矿长。看吧,周喜良说,然后就说别的了。他对小煤窑没什么好印象。

    周喜良说走,张春艳不答应,周喜良就又待了一天。

    第二天起来就走了。说走就走,越不走越不好走。走也就走了。

    锚头钻进岩层那突突声,又在周喜良耳边响起来了。

    日子就像岩层,五年的日子有多长,只有用钎子杆去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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