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繁华,半世姻缘-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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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果渐渐认人后总缠着梓怡不放,把梓怡折磨得无暇分身,半夜睡不好觉,人也没精神,早起梳洗后坐到妆镜前,拿粉扑在眼窝下两团乌青上按了按,越发显得欲盖弥彰起来,索性扔了粉扑,起身到楼下,此时是早餐时间,佣人正在抹拭灰尘,聚在一起小声说些什么,看见她下来,神情古怪的退下去。

    梓怡不明就里,叫过张妈来问:“怎么了?一见着我就跑。”

    张妈含糊其辞,梓怡怒道:“连我都不能知道?我还是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张妈只得怯懦的告诉她:“那一位出事了?”

    梓怡道:“哪一位?”

    张妈:“新少奶奶。”

    梓怡神色缓了缓,放下手里的杯子,又问:“出了什么事?”

    “好像说是吞金自杀,被下人发现抢下了,不过人还是没消停,一直在家里闹事。连大宅那边都惊动了。”她觑着梓怡脸色,小声道:“听说,市长发了好大的脾气,连聂老爷都着急过去赔小心。”

    张妈见梓怡沉着脸不语,默默退下了。

    梓怡双手合握着杯子,此时才刚入秋,还不十分冷,她却觉得一股凉意慢慢自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聂明宇这些日子多数在这边,两人还是无话说,可为着孩子,关系到底比从前好些,上次回去,婆婆跟她说了那些话,她不是不懂什么意思?可若真要她拱手相让,她又做不到?她不是圣女。

    她原以为就这么拖下去,让众人看到聂明宇自己的态度,他们自会退缩,可她没想到郑宝珠会自杀,她这是将她推向了恶人的边缘,若真死了,众人只会说是她顾梓怡逼死了她,纵还没死,人家也会说郑氏痴情,顾氏挟子邀宠,婆婆一家也会觉得她这个媳妇自私专制,不顾聂明宇的前途。

    打定了主意,梓怡让人备车,亲自过去瞧一瞧。

    张妈跟到卧室劝她:“少奶奶这个时候去恐怕不合适,人们只当你去看笑话。”

    顾梓怡换好衣服从出来,在从首饰匣里捡了一副钻石耳钉戴上,一面道:“我不去,她们更会说我冷血无情,左右都是被说,还不如堂堂正正走一趟,看看她们到底是要怎么着。”

    曼明端详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的素缎明紫色旗袍,金线滚边,珍珠为纽,看起来极为富丽鲜亮,她问张妈:“好看吗?”

    张妈嗫嚅道:“好看,只是穿这么艳的颜色像是故意似的。”

    梓怡一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她不是爱装无辜可怜吗?那我就来做坏人好了。”

    梓怡拿了披风跟手袋仰首出去。

    梓怡的到来显然是大家始料未及的,婆婆首当一个冲出来,“你怎么来了?”

    “听说妹妹病了,我来看看。”梓怡环顾在座从人,客厅里除明宇与明欣两姐妹外还有一位面生的妇人,应该是郑太太无疑了,梓怡朝她颔首,郑太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梓怡不在乎她的态度,对婆婆道:“我上楼看看妹妹。”

    聂夫人道:“让明欣陪你去。”

    明欣跟在她身后,梓怡走得慢,明欣也就慢慢跟着,走廊极深,白天仍开着壁灯,将影子拖得老长。

    明欣上前敲门,“宝珠,梓怡来看你。”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混合了香水味与一种近乎腐败的气味,女佣在床边服侍宝珠吃药,托盘上端着几只西药瓶子,宝珠看见梓怡愣了愣,对女佣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再吃。”

    “少奶奶……”

    “下去。”

    女佣咬着唇,委屈的退下,梓怡看见她端着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个药瓶上的英文字母是chloral hydrate。

    宝珠笑吟吟望她,依旧天真无邪,“姐姐。”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

    “不是什么要紧病,不过着了些风,他们就大惊小怪。”

    “也不怪她们,我看你这阵子确实瘦了不少。”

    宝珠抚上脸颊,娇怯的道:“真的吗?一定很难看罢?难怪明宇最近都不来看我。”

    明欣在旁笑道:“瞧你,还像个孩子,明宇工作忙你是知道的,听说你病了他这不是很快就赶回来了吗?”

    “是病了才回来。”宝珠黯然垂下眸,“六姐别哄我,他恨我,我是知道的。”她抬头看着梓怡,“我真羡慕姐姐可以生下个孩子,明宇重情,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手丢下姐姐不管了,可我不同,我独身一个,又不招人喜欢,他自然不要我。”

    明欣尴尬得笑着,“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转头对梓怡道:“病人别见怪。

    梓怡笑着摇头,朝她道:“你好好养着,回头我再来看你。”

    “姐姐……”

    梓怡回头看她,宝珠突然又笑起来,笑容在柔柔的床头灯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真的爱明宇。”

    梓怡一向不喜欢宝珠,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明欣怕宝珠再说出什么荒唐话来,急忙推着梓怡出去。

    到楼下同婆婆与郑太太打过招呼,梓怡说孩子在家不放心,便早早回去了,明欣出来送她,两人漫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梓怡在前,明欣在后,异常的沉默,直到梓怡坐上车,车子就要走了,明欣突然跑过来冲着车窗对她说了句什么,梓怡没听清,趴在窗户上看着她的身子慢慢后退,走出老远,仍在冲她挥手。

    入夜后四下安静,梓怡已然躺下,听到外头车子响,起身走到窗边,看见聂明宇的车子拐进来,她披了件外袍下楼去。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聂明宇刚进门,把帽子外套脱下交给佣人,“本来还要早,有事耽搁了。”

    他看上去十分疲惫,低着头往楼上去,梓怡跟过去。

    他在起座间的小沙发上坐下,长腿伸直搭在茶几上,梓怡给他倒了杯水端过去,“我今天去看过宝珠了。”

    “我知道。”

    “宝珠她病得很严重。”

    “她没事。”

    “她在服镇定剂,我看见了。”

    聂明宇终于看了她一眼,疲惫的道:“她的事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梓怡的火气腾地上来,“你告诉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妈已经跟我说了,你军中的职务被撤了。”

    聂明宇捏着眉心,疲惫不堪,终于被他逼出火气来,也不客气的道:“我连这个都需要向你汇报吗?”

    梓怡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聂明宇,不管你在做什么,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绝不原谅。”

    说完转身进了卧室。

    聂明宇仍旧忙忙碌碌,天渐渐凉起来,进十二月就下起雪来,上海的冬天十分寒冷,纵已十分小心,果果还是三天两天的发热,梓怡日夜守着她,人也瘦了一圈。

    医院里人来人往,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陈若男走进来顺手关上门,她穿医生制服,戴口罩,头发盘成髻束在脑后,看见梓怡并没寒暄,径直坐到桌子后,低头翻病例,“孩子什么症状?”

    梓怡道:“发烧,拉肚子。”

    “上次开的药吃完了吗?”

    “还没有,果果对那药反应过度,我已经给她停了。”

    陈若男合上病例,很严肃的道:“妇人之仁,药哪有可口的,你不能因为小孩子不喜欢吃就不给她吃,有你这样一个糊涂的妈,不知是孩子的幸还是不幸?”

    梓怡近来精神压力大,被她披头盖脸说一顿,也有些生气了,“你开的药是给大人吃的,我已经去儿科咨询过,根本不适合儿童。”

    “你不信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梓怡答不上来,气得抓起包包就要走,陈若男道:“回去让孩子把药吃完。”

    梓怡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奶妈抱着孩子去打针,梓怡在打针室没找见她们,心烦意乱的往外走,医务大厅乱糟糟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梓怡被撞了几下,手里拿着的药单子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低头却见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将药单递到她面前,“太太,在找孩子吗?”

    梓怡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视线慢慢上移,看清是个很清透的男人,眉眼温和,不过十七八岁,连语声都带着青少年变声时特有的公鸭嗓,“跟我来。”

    梓怡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牵了线的木偶,只能任人摆布,她看看四周,很想求人帮帮忙,可是人潮匆匆,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陈若男追出来,“喂,你的药忘了拿了,喂……”

    “脾气还挺大。”

    十三:

    聂家上下乱作一团,上海名流圈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也不知是从哪走露了风声,知道聂家七少奶奶被人劫持七天,音讯全无,生死不明,聂七少扬言翻过整个少海滩也要找到绑架犯,动用了警备厅所有警力,甚至调动了陆军七师,仍然毫无结果。

    到第八天时,有人送上一封信,附信送来的还有一截小指头,打开信封的张妈当即就晕了过去,信上称三日内不准备好五万大洋的赎金,七少奶奶就再也回不来了。

    聂夫人劝儿子,“老七,你别冲动,大家都想救梓怡,可是你看已经过去七天了,整个上海都知道咱们家出了事,这封信未必就是真正的劫匪送来的,单凭一截断指,不能认定就是梓怡的。”

    聂明宇油盐不进,按照上面的地址将钱准备好放到指定位置,布下天罗地网,一见人过去取钱就冲上去将人擒获,酷刑之下那人交待自己从没见过七少奶奶,不过是输了钱急红了眼才出此下策,没想到捞钱不成,还赔上自己一根手指。

    陈若男定期过来出诊给果果检查完身体。

    聂明宇坐在沙发上抽烟,客厅里烟雾缭绕,才不过两个月,他像是老了十岁,胡子拉茬的脸上憔悴不堪。

    陈若男走过去:“还是没消息吗?”

    聂明宇恩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问:“你最后一天见梓怡是什么时候?”

    陈若男叹了口气,“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你再问也不会有改变,不如相信事实,梓怡她不会回来了,那些人要是要赎金,早就来要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那天我在办公室说了她两句,她赌气走了,我追出来叫她她也不理,就是这么多情况……对了,我看见她好像跟着一个人。”

    聂明宇霍地坐起身,“你怎么不早说?”

    “医院里病人多,我一时分不清楚,不过现在回想,那人确实可疑,也不是军人,大白天的还戴白手套,我就多看了两眼。”

    聂明宇拉着她,不由分说往外走。

    陈若男被她拖着,“喂,你带我去哪?放手……”

    按着陈若男提供的线索,聂明宇在上海全市排查,最后果然巡着蛛丝马迹找出线索来,找到了那个带着梓怡走的男子,聂明宇发现他其实是见过他的,他也经曾寄匿名信要过赎金,被查出是假冒之后打了一顿放走了。

    聂明宇将双肘放在桌子上,十指交错,目光平视他,“有人看见你那天在医院,你去医院做什么?”

    “看病。”

    “为什么假冒劫匪要钱?”

    “缺钱花。”

    “你见过照片上这个人吗?”

    “好像见过。”

    “在哪?”

    “忘了。”

    聂明宇伪装的好脾气再也装不下去,站起身将他拎小鸡似的拽起来,下死拳往脸上打,年轻人脸上很快血肉模糊,他被身后副官死死抱住,“师座,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

    聂明宇赤红了眼,像头发了狂的兽,痛苦得抱着头蹲下去,“就是死了,起码要找到尸首。”

    明欣闲时过去看宝珠,宝珠病好后容光焕发,又胖了些,把果果交给奶妈带下去,转身对明欣道:“这孩子真像明宇,鬼精灵的,才三岁多已会认得好多字。”

    明欣笑笑,“女孩子像爸爸多些。”她看看家里,“怎么没见明宇?又去忙了?”

    “唉,自打升了代市长,就没见他回来过,我也懒得管他,反正我们娘俩儿也没指望过他。”

    明欣见她说话神态语气,完全是果果的亲娘一般,心里想起梓怡来,一时难过得低下头去,“还是没消息吗?”

    宝珠一怔,恩了一声。

    明欣叹气,“都三年了,虽说心里知道生还希望不大,可总还抱着一丝希望。”

    宝珠道:“是啊,三年了,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走不出来,明宇他着了魔似的,这两年虽说好些,可隔三差五的还是有人送信过来要赎金,明宇每次都怀着希望过去,每次都失望而归,我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

    明欣道:“妈也是这说,今天我来之前还让我劝你们,好歹给她办个衣冠冢。”

    宝珠冷笑,“倒别提这话,我说过两次,回回跟我摔东西瞪眼睛,我是再不管这趟闲事了。”

    明欣也不再说话,隔着窗子看在院子里玩耍的果果,那似曾相识的面容叫她不忍直视,当即别过脸去。

    “今天留下来吃用饭罢?”

    “不了,我还要回去,妈这两天身子不舒服,身边离不得人,我就是过来看一眼,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宝珠将她送到门口,返身回到客厅,叫佣人过来收拾桌子上杯盘,她站在那里用牙签剔牙,一抬头从窗户里看见明欣在院子里跟果果说话,仿佛双回到了那天,她送母亲出门,返身回来看见婆婆与明欣在客厅里说话,如拉家常般。

    “梓怡这孩子倒沉得住气,我以为她也会跟他父亲一样想不开呢!没成想是宝珠先沉不住气。”

    “看得出七弟是真爱她。”

    往事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宝珠扶着额转身上楼去。

    明欣回到家,上楼上看母亲,聂夫人这两年病的时候居多,时常躺着,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明欣在床边坐下,无声的看着床上沉睡着的人。

    屋子里没开灯,仅凭一侧窗帘透过点光也是有限的,母亲瘦多了,颧骨高高的凸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欣回过神来,笑着道:“刚回来,见您在睡着,就不忍吵醒您。”她起身扶她坐起身,重新坐回去。

    “宝珠怎么样?”

    “挺好的,待果果像亲生女儿似的。”

    聂夫人点点头,“那就好,也不枉我双手造的孽。”

    明欣不敢直视母亲,低下头道:“老七,还是放不下梓怡。”

    聂夫人冷笑:“那孩子二十岁那年回来跟我说,他要娶一个女人时,我就知道他没救了。”

    明欣望着母亲,一望之下分明只是一个平易近人的老太太,可又让她不寒而栗,“妈……”

    “这两年你虽说日日在我身边照顾,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明欣,男人不能太爱一个女人,尤其在政治上,她会成为他的跘脚石,我们聂家三代从政,到你父亲这一代已见衰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聂家堕落,所以顾梓怡不能留,有她在聂明宇就永远没办法成就大业,你将来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我懂。”

    “宝珠可曾看出些什么?”

    “她还是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宝珠是有福的。”

    “是啊,老七也怀疑过是宝珠做的,查了一通发现不是,还有那个顾家姨娘,这两年听说十分落魄,跟着的那个小白脸输光了她的家产,她的两个儿子们也不收留她,一个人搬到小房子里去,靠政府救济活着,时常疯疯颠颠,说些胡话。”

    “疯话虽然不可信,可到底是个麻烦,只有开不了口才叫人安心。”

    明欣恐惧的看着母亲,又听见她说:“我也活不了两年了,到时明宇就算恨我我也认了。

    明欣道:“明宇派了人去照顾着,为的就是不让她死了,恐怕也是为着她曾经说过那句“梓怡会回来的”的话,况从她手上找到的那只钻石发卡确是梓怡的东西。

    聂夫人叹息,“疯子的话不可信,明宇就是不肯死心。让他折腾去罢。”

    聂夫人重新躺下去,“我累了,你下去罢。”

    明欣又坐了一会才离去,仔细回味母亲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了,可又是不明白,她不懂为何男人政治上的成功非要女人的牺牲才能成就?老七再聪明,恐怕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有时候晚上噩梦醒来,总是那天最后一次见梓怡的情景,她隔着车窗对她挥手。如果那天她再鼓起勇气,对她喊出声就好了,可惜她只敢用口形告诉她——你小心。

    终是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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