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文件袋，又大又厚。估计里面不是一封，而是一叠，一本，或几本。高玉莲捧着它，像捧着炸弹一样恐慌。
外面天黑成锅，猫叫春和狗打架的声音直逼耳鼓，人被包围在无边的黑暗和狂躁的动物之中。高玉莲关紧门窗，还特别在门后放了一根粗木棒，才开始改作业，备课。不敢看窗，害怕糊着塑料膜的窗户上会映出什么影子。想唱几句壮壮胆，又怕飘出去的声音变成邪恶和恐怖的力量反过来威胁自己。看着桌上厚重的信袋，她脑子里翻腾着种种猜测。会不会是一封求爱的万言书？如果是，她真要后悔跟他结对帮教，后悔前不久打到监狱的那个电话。那天，她打了个电话向管教干部问问王少舟的状况。她是怕他背上思想包袱影响改造。说不定这又成了他滥发感情的借口。他快要出狱了，说不定提前释放明天就出来。甚至今天就已经出来。他一定会来纠缠，会在某个黑暗的夜里闯进屋来施暴。我的天!真不该相信他的纸上之词，相信他的灵魂会从右手开始飞升。
文件袋里果然是一叠信，一封一封写了地址封了口武装成侵略者的队伍。还有一个笔记本。高玉莲考虑着要不要一把火烧掉，看信堆面上有张折叠的白纸，随手打开。简短的几行字，竟不是王少舟的笔迹。是公函，盖着圆印，鲜红的印泥血迹一样惊心。
“尊敬的高老师：您的帮教对象党少生在最近监狱发生的一起恶性斗殴事件中不幸身亡。特告知。遵照党少生生前的要求，现将这些遗物转交给您。感谢您长期以来对帮教工作的大力支持!”
高玉莲呀地一叫，直挺挺地站起来。她大声叫道：“开什么玩笑!”环顾四周，小木屋空前的压抑，好像恶势力已经逼近。她丢开手中的白纸，在桌上乱翻，把侵略者的队伍打散。又看到一张折叠的白纸。这是什么，这也叫信吗？一张白纸。一行字。一句称呼：“尊敬的高老师。”你到底想干什么呀王少舟？她自语着，躲在骨子里的惊慌自己都觉到了。她抖索着从信堆中找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白天读到一本佛学杂志，记住了佛陀说的一句顺戒（训诫）。佛陀说：人生在世有强冤家（冤字下面少写了一点），有软冤家，打架相骂者是强冤家，易防易躲；至亲至爱之人是软冤家，缠果（裹）于生死海中，难出难离。人生苦短，我发死（誓），此生决不再帝（缔）结强冤家，我要与我的软冤家全心全力缠果（裹）一生。我的软冤家，我能找得到吗？就是她吗？她今天来电话了。可惜我没能亲手接，亲耳听。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执着话筒，甚或与她相执，我们轻言细语，没完没了。也许这一切，对我，永远都是痴心王（妄）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不要再打拢（扰）她，就这样在她面前淡去，直到消失。”
高玉莲猛然起身，掀掉门后防身的木棍，拉开门栓。洞开的门如同一个井口，她倚门溅泪，像遇难矿工的家属，期待黑暗的井底爬出自己的亲人。
（责编：王晓莉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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