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相助-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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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方宇晚上只点了一个盹,但就在这个盹里,他还是再一次梦到了父亲。父亲站在窗外,就那么忧郁地站着,一声不吭。在梦里,他就想到父亲已去世了么,怎么还站在窗外?他甚至问父亲,但父亲一声不吭。

    到折方宇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帮忙的人就已经陆陆续续来了,有放水的点火的,还有洗碗洗碗的,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直响。

    折方宇起得床,就有许多人打电话,又来了不少人,有本县的,还有强龙县的,不一而足。

    吃过早饭,开始“打材盖”。棺材封住,抬放在院子里,村里帮忙的小伙子就开始围绕棺材缠绳绕绳,准备抬棺。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都哭,有高音的,也有低音的。众多人来劝,其他几人停下来了,只有梅芳一时哽咽不止。

    阴阳来了,在屋里念念有词地转了几圈,把一碗清水喷洒在屋里,把一只公鸡打得叫唤。

    少顷,院子里炮放三声,善堂一声吆喝,前面吹手带路,吹吹打打,花圈与纸货跟在后边,孝子从小到大排列着将白孝布搭在肩头,八名小伙子抬起棺材往外走去。棺材后跟着儿媳孙媳以及众多的亲戚及大批的朋客。

    折方宇年龄最大,挨棺板最近,他操心着抬棺材的人苦重,就传话让走在前边的小明、小婷这些孩子走快点儿。

    炮声连连,哭声不断。

    薛平平哭不出来,只是沉着脸。梅芳拉长声音哭,三三啜泣着哭,人人经得这两天,脸上都泪痕斑斑。

    到了村口,送葬队伍就停了下来,要在此召开追悼会。早有人在此打了一幅横幅“折文治同志永垂不朽”,棺材停下来放在凳子上,大头面路,小头面向众人。棺材前设了香火,孝子贤孙挨个跪下来。追悼会由村委会举办,善堂当然是主持人,第一项是鸣炮奏乐,第二项是默哀三分钟。第三项是宣读敬献花圈与挽联的单位及个人。第四项是悼词,由七里乡乡长张社亭致了悼词,紧接着却是行礼。薛平平正纳闷折方宇写的祭文词怎么不见念哩,是不是安排的给忘了。这时却见昨天的那四个礼生早在一旁等候,紧接着和昨天一样,又是三波人迎接。四个礼生站在棺板前开始吆喝,一项一项吃的东西通过最先跪在棺材瓣的折方宇的手中轮着供到灵柩前。诸祭客也开始四叩八拜。到这些仪式完了,才轮到折方宇读祭文。这时整个场面都静了下来,善堂将一个无线话筒递给折方宇,折方宇经得这两天的一些事情,对父亲理解愈加深了。此时悲从心起,就带着哽咽的声音将父亲一生所受的苦难,父亲正直的人生,以及父亲对自己家庭及孩子所寄托的厚望一古脑都念了出来。

    折方宇念完,听众无不为这种父子情深而感动,有几个妇女竟自哭了起来。

    祭文读完,又是吹手掏“剪子关”,折腾到十一点钟,仪式结束,一干人等起身向墓地奔去。只是这次和先前不同了,孝子不再拉号杖,孝布挽了起来。花圈也不再打了,全都拾掇在一个三轮上。八个壮汉抬着棺材,飞速向墓地奔去。

    埋坟的地是方中的一块苹果地,中间挖了两棵,挑成一个坟坑来。一干人等将棺材放在旁,都歇着。阴阳拿个引魂杆先下到坟坑中去了,大家听他的吩咐,把一些锅碗瓢盆及面鸡面狗递与他,他一一放进墓中。看看时间到了十二点整,于是下令下葬。棺材被人们吊进了“贴”,然后沿着“贴”向前推移到墓窑中。方中跳到了墓坑,用一块大石板堵墓窑门,众多的人这时就开始铲土。铲土以双良乡政府的人和朋客为主,他们个个鼓足了劲。一会儿坟坑就填起来了。阴阳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南面山上的高山眺望了半天,然后在撮起的土中立了引魂杆,让大家以这个杆为中心将土撮成圆堆。

    薛平平爱琢磨这些,就问善堂:“这个杆是对着什么方向哩?”善堂说:“对着对面高山顶哩,要对着端端的。”平平想了一下,就说:“两点决定一条直线,其实在那个方向看起来都是端的。”身旁有一个小伙子听见了对话,就说:“善堂叔,这你可说错了,是对山弯弯哩,不是对顶顶哩。”善堂说:“就你能,撮土去。”平平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小伙子说得有道理,应该对的是山谷,中国传统文化中讲究的是满则溢,老人殁了,象征着老人所做的一切事便用来垫底,来打基础,让后代子孙在这个基础上一代一代再成长。这时,她就不由得想到了折方宇与他父亲的关系,没有父亲的昨天,当然也就没有折方宇的今天。就这样乱想着,转眼间眼前已经攒起了一个大土堆。善堂拿出一升五谷,一把把撒到坟顶上,孝子们则个个忙着把手中柱着的“哭丧棒”一排一排插到坟上去。这是用柳树枝做的,柳树在陕北这个地方容易成活,也象征着人丁兴旺。

    墓堆圆起,又由娘家立供桌,四个礼生过来简单地行了一下礼,帮忙的、朋客在坟前一起烧了纸,个个就急着往回赶。黄乡长领的一帮人此刻也告别打算走,折方宇与薛平平挽留大家吃了饭再走。但黄乡长及大伙坚持要走。折书记就悄声给黄乡长安妥说让大家一会在义川县的县城吃顿饭,大家辛苦了。

    很快地,同事朋友都走了,只剩了一些亲戚与折家一大摊人。这时就有折家长辈建议孝子贤孙应该到其他已殁了长辈坟上去走一圈。方中看见坟前有一辆架子车没人拉,那是来时拉封墓窑的石板的,人坐三轮回去了,架子车却扔下了。方中就拉起了架子车。方宇看见了,就说:“方中,你跟他们一块去上坟吧,我把架子车拉上。”

    方中应了一声和众人一起走了。见众人走远了,坟地静了下来,折方宇就又一次一个人跪在了父亲坟前。望着这花圈插满的坟堆,嗅着这散发着清香的泥土,这时的他忽然觉得父亲似乎从未曾离开,并且离他很近,他就象小时那样围坐在父亲身旁,父亲正跟给编着蛐蛐笼或者修着木手枪。沉思良久,他的心头涌起百般感慨,他想起了一句俗话来,每一个坟堆里都有着一大摊的故事,那么,父亲的这座坟堆里,又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呢?

    电话声刺破了这一切,强龙县委办打电话,说明天早晨要进行副县级领导推荐的测评,全县正科级以上的干部都要填选票,务请折方宇无论如何今天要赶回去。

    折方宇挂了电话,站起身来,拉起架子车就走。他现在的脑子对当官的这些事都没印象,只是沉浸在父亲去世的痛苦中。

    架子车顺着虚地一直拉出去,拉到地头,忽然折向东发现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警车停在路上。双良乡派出所副所长张伟男笑哈哈地迎接着折方宇。

    虽然在一个乡,但折方宇和张副所长交往并不多,没想到这儿儿他竟然也来了。

    派出所所长握住折方宇的手,说:“折书记,我知道的迟了,今天早上才知道,这就往过赶,谁知道刚到这里,人已埋了。”折方宇说:“就没给人通知,怕折腾人。”张所长说:“什么折腾不折腾的,朋友此时不帮忙,更待何时?”两人说着,张伟男就招呼折方宇上车,折方宇不知他何意。就问:“有什么事吗?”张所长就笑了,他从车的前座抽出一个大牛皮信封递给折方宇。折方宇正要打开看,路上却有几个人从身旁走过打招呼,张所长就说:“折书记,到车里边看吧。”

    折方宇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重大,就坐进了桑塔纳的后座。这时张所长也钻了进来,将车门关了。折方宇打开牛皮纸信封,掏出一叠东西来,却是一些照片。

    折方宇翻得看了几张照片,照片光线较暗,男男女女在一起喝酒,男的搂着女的,暧昧的光线,晃动的酒杯,光白的大腿,散发着一股淫荡的气息。连看了几张,都是这个样子。只是觉得照片中间一个男人面孔挺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举着一张照片,就问张所长:“这是谁么?”派出所长坏坏地笑了,说:“大家都说你政治敏感性差,只会干实事,还真是不错。你再仔细看这些男女,尤其注意搂小姐的这一个是谁啊,眼睛这么小我不相信你认不得。”“哦。”折方宇哦了一声,然后就着太阳光仔细一看,恍然大悟,这些照片中的主人公竟然是县委办主任吴敏峰。

    “这是谁拍的啊?在那儿拍的啊?”折方宇问。

    派出所长瞅折方宇在车上一张张看照片的当儿,下了车在地棱边撒了一泡尿,他一边用手摇着一边说:“这些你就不用管了。只是我觉得这些东西你用得着,尤其在现在这个敏感期。”

    “敏感期?”折方宇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的大书记啊。”派出所长直呼哎哟,他将裤子系上,又返到车上,“你咋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哩?咋脑子全是黑咕隆冬的?这个人现在是你的竞争对手。其一,你只要把这些东西送给市里下来的带队的组织部副部长,我敢肯定他就死定了。其二,如果你不愿意这样做,你就在网上随意注册个名字把这些东西公布一下。官员泡小姐,多敏感的话题,我敢保证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大红大紫了。他这半辈子的经营也就泡了汤了。”

    “可是,这些照片是不是真的呢?再说,你为什么要给我?”折方宇说。

    “呵呵,当然是真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再说你知道我是搞什么出身的,当年我在部队可是当侦察兵的。至于为什么要给你呢?当然是为了利益,话说白了,我是想把这些图片卖给你。”

    “多少钱?”

    “这个数。”派出所长伸了一个指头。

    “不。”

    “不多的。”派出所长不以为然,“我的大书记,你们三个人,只能升两个,你算算,如果搞掉一个,你升副县级不就水到渠成么?”张所长说。

    “我不要。”折方宇说。

    “是嫌价钱高?”张所长问。

    折方宇不吭声。

    张所长说:“价钱高还可再商量,再说现在钱不值钱了。到你当上县长以后,你就知道十几万块钱和打水漂似的。我在县里听人说,吴敏峰这次花了不少钱呢,你想想,同样的官,给你也是给,给他也是给,你不给我钱,我为什么要给你呢?”

    折方宇等着他话说完了,就说:“张所长,如果这些事发生在昨天以前,可能我还要考虑一下,但今天我是铁定不会要了。”

    “昨天怎么?今天怎么?”张所长不明白折方宇的话。

    “给你说,你可能也不相信。总而言之,我相信这世上好人多,相信有天理良心,相信有正直的人在。”折方宇说着,把照片递给了他,推开了车门。

    “我的个大书记呀,你咋憨成这样哩么?”张所长着了急,从前座下了车。“现在买官卖官都成风气了,都明码标价了,你咋还能说出这种连小学生都不相信的话来么。”

    “照片还是就请你收好吧。”折方宇下了车来拉起架子车,说,“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张所长打开车门,但没有下车,只是呐喊着说:“折书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哦,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可要想好啊。”

    折方宇头也不回地拉上架子车走了。

    一会儿,张所长发动了车,他将车掉了个头又跟了上来。就在车身经过折方宇的时候,他打开车窗玻璃,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大牛纸包,说:“折书记,这些东西我不要你钱了,咱们交个朋友吧,我白给你了。”

    折方宇摇摇头,说:“我不要,你也不要给人说我看过。”说着,径自拉起架子车走了。

    回到家里,门口放着两盆清水,墓地回来的人都在洗手,院子里内聚集了众多的亲戚朋友,还有村里人,都在等待着坐席吃饭。

    母亲依然通红着眼坐在炕上,大约看到儿子有几份心疼,就要方宇和方中几个将白衣脱掉,说只戴个孝帽就行了。

    一阵儿,院子里安了第一轮客,五桌,吹手在吹,还有一个女的在唱。

    母亲说:“宇宇,你爸写的字你还要不?”

    折方宇说:“不要了,我知道了。”

    薛平平说:“你不要,我可要哩。”说着就又把那一堆毛笔字拿出来翻捡着挑,挑来挑去挑了一张“高山仰止”的字。

    折方宇说:“妈,我一会得赶回去。市里来领导了,明天早晨要开会哩,过了这两天,我就回来看你,完了后把你接过去一起住。”

    薛平平说:“你就和我们一起生活。”

    母亲说:“我不去了。你们那儿我住不惯,不如这儿住着散淡。你爸已埋在这儿了,我那儿也不去。”一提起父亲,她的话里自有了几分哽咽。一见母亲淌泪,折方宇和薛平平也禁不住直淌眼泪。

    这时,折方宇的电话又响起,一个个都是传播小道消息的,说下来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和谁是亲戚,和谁是战友等等,还有就是某某正在拉选票,请客吃饭或送钱什么的。折方宇实在感觉到烦,就将手机关掉了。

    折方宇和薛平平在席上给大家倒了一轮酒,感谢大家来参加父亲的葬礼。第一轮席散尽,又很快安排第二轮,折方宇与平平抢先给每人倒了一杯酒,然后回到屋里开始收拾东西。

    母亲要人从锅里拾了几个热馍给他俩装到塑料袋里要他们在路上吃。

    折方宇将方中叫进来,说:“帐你先收着,让梅芳算一下,我有些紧事得马上回去,明两天等我再回来,咱兄弟好算帐。”

    方中应了一声。

    “那些东西呢?”薛平平收拾东西,就想到了柜子里的东西,就问折方宇。

    折方宇说:“钱你拿上,今晚回去就还给老宋。”

    “可他要是不要呢?”

    “告诉他咱们过事情有钱哩,不用他的钱。想法还给他就是了。”折方宇简单地说。

    薛平平把钱从柜子里拿出来装在了自己的包里。

    “那还有这个呢?”薛平平用嘴呶了一下柜子里那个红绸子包着的佛像。

    折方宇看见出来进去的人实在太多,这阵还给善堂他们实在不方便。便想了一下,出门将三三叫了回来。他对三三说:“你昨晚拿来的这个东西,在柜子里放着哩。你一会拿回去吧,现在人多,没法给你。”

    三三一听就着了急,说:“不是说好的么,怎么,你不要了?”

    折方宇说:“我不想给人送礼了。”

    “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办事了。”三三说着,将身扭到了一边,独自伤心。

    “三三这话说的,我们跟江涛还是兄弟么,咱们还是一家人么,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薛平平赶忙出来打圆场。

    “就是哩,还没当县长,就了不得了。当了县长估计才牛皮呢。”三三撅着嘴满脸地不服气。

    “三三,话不是这么说。东西你拿回去,你哥他还会帮你的。”平平说。

    “现在那有不收礼给办事的啊,你找一个给给我看。”三三以为折方宇不收礼,委屈地直掉眼泪。

    折方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善堂进来了,折方宇就简单地对善堂谢了他的好意,又说了自己的意思。

    善堂听了,先是一愣,继而乐哈哈地说:“三三,别跟你哥淘气,记得一会把东西拿回去,你哥人家有人家的考虑呢。”

    “考虑个屁哩,不送礼还想当官哩,这一辈子门都没有。就当个镇长书记,闹不好还是个瞎猫碰着个死老鼠的。哼。”三三说着把脚一垛,走了。本来折方宇与平平这阵都为这事尴尬,但这阵见三三使小孩子脾气,不由得都好笑起来。

    善堂说:“没事,你管你们走吧,三三她就那脾气。你好好混,争取闹出个人样来。”

    折方宇和薛平平开始告别众人,拿着包从家里出来。这时两排席都已坐完了,正是空当,一大堆人见他俩的架势,知道要走,就个个跟他们打招呼。

    那边的唢呐手只当是要送客哩,就呜哩哇哇吹开了陕北著名的《大摆队》。

    折方宇与众人告别,和平平一起出了大门。这时,小宇已将车开过来了,打开了车门,折方宇一一将东西放到了后背箱。

    就在折方宇正上车的当儿,当妈的却出来了,方宇连忙和平平又一次下车,说:“妈,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了。”

    妈不理他们却给司机小宇说:“路上开慢一些啊,小伙子。”

    两人重新又上车,吹手依然吹的是《大摆队》,折方宇坐上车,一脸的轻松,说:“瞧这个大摆队,调调儿真有气势。”

    坐在后坐的薛平平听到了,搭蒙着眼说:“估计这是最后一回听这调了。”

    附记:经5月26日强龙县换届民主推荐票测评,折方宇在三个候选人中,名列第三位。位于县委办主任与教育局长之后。

    但仅在测评过了两日后,事情却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先是网上意外曝出《强龙县换届黑幕》一贴,该报料人称强龙县组织部长及其他人等私自偷改推荐票多达70余份。消息出来后,某市市委领导高度重视,派人进行查处。很快公布了调查结果。“经查,强龙县在换届推荐干部计票过程中,县委组织部负责人及考察组有关成员擅自更改推荐票统计结果,导致结果失实,造成严重不良影响。”并迅速对相关人员进行了处理。“市委决定对违规违纪的强龙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某某某,考察组成员、市委政法委纪工委书记某某某予以免职。对负有领导责任的考察组组长、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某某某予以免职,并责成市委组织部对考察组成员、市委组织部组织科科长某某某予以免职。”

    经这一转折,折方宇从推荐票的最后一名,意外地成了推荐票的第一名,后被顺利成章任命为强龙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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