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发短信-木一名是一名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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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一名是一名文字工作者,最近和男导游高真宇结识了,这让他的女朋友吴亚卓有些耿耿于怀。

    高真宇说,旅行其实是最真实的生活。木一名和吴亚卓对此都不能理解。

    但这毫无影响。木一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热爱与不同类型的人打交道——他曾通宵夜游,只为在不同的时间段和不同的人说话;他还经常在凌晨,打陌生人家的电话,问他们是否失眠,要和对方谈心——木一名因为喜欢与人打交道、认识喜欢文艺的男导游高真宇,才有了我们今天的故事。

    冬日。木一名喜欢在阳光煦暖的上午写字。

    桶城索家村艺术营最后一排住房。这里有空空的大院落,阳光正冲破重重雾气,腾逸起来。

    关于桶城,我们曾屡屡提及,本没多大介绍的必要:这个形似倒扣的“大方桶”,无比巨大且繁华,在它最西面儿有个果园叫“苹果园”,最东面儿有个果园叫“梨园”,让人误以为桶城就是一个大有机农场罢了,真是一大奇观啊。

    索家村艺术营在四环之外,长在“大方桶”的东北角上。

    此时,阳光从院墙上方几棵没有叶子的银杏树间隙跳进来。木一名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写一些琐碎的策划案、招商书。大多数时间他写小说,写第九十九部几近荒废的长篇。

    与他相比,他的女朋友吴亚卓,算得个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

    吴亚卓是桶城《NOART》艺术杂志的美术指导,简称美指。木一名曾问吴亚卓:“为什么艺术杂志取名‘NOART’岂不是很没艺术?”吴亚卓说:“对呀,没有艺术就是艺术,艺术无处不在,艺术家无处不在!”这时,木一名就一脸坏笑地说:“嗯,我明白,这就像我们没有结婚就已经结婚,亲爱的,对吗?”那时,木一名和吴亚卓为一本杂志的名字,矫情到抱打成团,思维出现过短暂的僵滞。

    总之,吴亚卓不像木一名一直没有正式工作。之前,她整整三年一边在一家小设计公司工作,拿很少的薪水,一边在业余时间搞创作。她不是缺钱,只是不能忍受不挣钱的“空虚日子”。而木一名呢,在索家村艺术圈或朋友圈中,靠卖弄嘴皮子以及少许令人动容的创意,从事着游医般所谓的“艺术策展”工作。

    实际上,木一名在笔记本电脑上写与工作无关的文字,要远远超过他搞策展活动所写的套路活。

    此时,正值桶城寒冷冬日的正午。昨天夜里的小雪,刚刚放晴,无风,阳光让人觉得格外慷慨。

    木一名再一次开始了他永无止境的文字创作。

    他的女友吴亚卓,却因为是大周末,正在卧室温暖的被窝里,香甜地补着上个周五、上上个周五以及上上上个周五的觉呢。用吴亚卓自己的话讲,她这个人是在向未来讨生活,今天过着明天的日子。

    这一切,她只是“为了更多的钱,为了在桶城买房,置办一个幸福的家”。

    对于爱情与金钱,吴亚卓更相信后者才是坚实的基础。木一名的想法和吴亚卓完全相反。

    事实上,是不可能完全相反的——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想法完全对立的人呢?但是,吴亚卓是个坚固、专一、讲原则、务实的人,木一名则是个随性的人——这样说来,人与人的想法确有不同。

    木一名是一个追求事物内在关系和谐的人。

    他更愿意从事自己感兴趣的事,而不必太在意收益的多寡——他喜欢写自己喜欢别人认为一无是处的小说,喜欢和吴亚卓认为毫无价值的狐朋狗党搅在一起——对他而言,他的物质追求早就实现了,因为他没有更高的物质目标,他追求的是事物的境界——事业的境界,以及感情的境界。

    木一名认为他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在快乐地践行诸如此类的追求。

    但是,他却为是否和吴亚卓结婚、何时结婚的事伤透了脑筋。

    “小木,把衣服披上,”吴亚卓睡到自然醒时,摸着被窝里没有木一名,习惯性地从卧室里拿了件木一名的红色登山服出来,走到木一名跟前,娇嗔地说:“木一名啊,不管天气多好,仍是冬天气候,有血有肉的人,要是冻坏了,还不得花钱治啊……”

    “哈,你永远关心我不如关心钱多,”木一名停止了敲键盘的手,扭头,接过衣服,捧起吴亚卓带着被窝余温的小手儿,在脸上贴着,“亚卓,哥哥做了早饭,在厨房里,你快去看看合不合胃口。”

    吴亚卓诧异极了,飞快地跑向厨房。

    木一名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舒心地看着吴亚卓离开院子、雀跃到楼上面的厨房,他的嘴角始终挂着幸福又得意的笑。

    过了很久,吴亚卓吃完早餐,拿着羽毛球拍下来,说要“锻炼革命的本钱”,要木一名和她打羽毛球。

    我们的故事就在这里发生了意外。

    在吴亚卓上楼吃饭、拿球拍的时间里,木一名由于起得太早,感到了深深的倦意。

    他把头靠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此时,笔记本电脑的时钟记录器显示为:上午十一点十一分十一秒。

    阳光把院子照得明晃晃的一片。光束交错地反射在整个院子里,像缠绕着的银圈,十分晃眼。

    正午的寂静,无风,无走动的行人和牲畜。墙角上泛白的霜层,消失了踪迹。院墙上方的铁丝护网上,连一只麻雀和飞虫都没有。空气纯净得令人窒息。

    突然,院子上空的一束白光,动了起来,形成一个光柱,氤氲罩在木一名伏案的枫木桌子上。

    院子里的空气,一下子似乎潜藏了暗语,危机四伏。木一名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全然不知。

    他在短暂的休憩中,顺利地完成了失忆!“啊——”木一名听见自己在梦中尖叫了一声。

    事实上,他的声音很低,很微弱,像在睡梦中遇到了某种不快。

    他痛苦地呻吟,“啊——”用鼻音呓语般地直哼哼。脸有些扭曲,

    双手直颤抖。三秒钟之后,他挣扎着醒了。

    他顺利地完成了失忆。

    那天早上,在木一名失去记忆之前,发生过三件事。

    第一件,吴亚卓在厨房的餐桌上,看见了一道西蓝花炒鸡蛋。这是一道很适合早上食用的菜肴,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西蓝花维生素丰富,鸡蛋煎至七成熟很有营养,易于消化,两者搭配算得上早餐上品。木一名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每一件事物中,自然和谐地追求内在的效率与实用。

    吴亚卓很喜欢吃西蓝花,但是,不喜欢吃煎鸡蛋,特别是鸡蛋黄。这一次例外。吴亚卓心情格外好,并且,木一名常对她说的关于早餐营养重要性的种种高调,此时也在她耳畔回响,所以那个早上,吴亚卓在厨房里很痛快地把西蓝花炒鸡蛋这道菜吃完了,吃得干干净净,同时,还喝了一碗八宝粥。

    那八宝粥也是木一名熬的,不浓不淡,清香爽口。这让吴亚卓感到那是一个幸福的早上,最幸福的一个早上。所爱的人为自己做了早饭,这还不令人感到幸福吗?记得有个女歌手老唱“我要为你做做饭”,那就是佐证。但是,这顿早餐的意义似乎远不止这些。

    木一名和吴亚卓相恋十年。他们从做邻居起开始相识,有过短暂的同学经历,后来一起来到了桶城,踏进了社会,深入到了眼下的生活。在他们交往的所有日子里,在吴亚卓的印象中,木一名是一个不会做饭的人,至少是一个“不”做饭的人。

    关于这一点,木一名自有他的谬论:没有成家的男人是不能自己做饭的;做饭是男人提前放弃自己的自由、过早地肩负起生活的责任。

    那时,吴亚卓就问他:“当你一个人时,没有吃的,咋办?”木一名说:“去饭馆哪,实在不行,小卖部、超市都可以对付。”吴亚卓再问:“如果没有钱买着吃,又咋办?”木一名说:“去哥们儿同学老师亲戚那里混着吃,蹭呗!”木一名接着还说:“如果真没有钱,难道你还能自己买菜,买来柴米油盐酱醋茶,做着吃吗?”吴亚卓说:“难道你不认为在家里做着吃,比买着吃省钱吗?”“我不那么认为,”木一名说,“这完全是两种生活观念。”最后,吴亚卓不得不问:“那么,请问阁下,在什么情况下,您肯亲自下厨做饭呢?”木一名脱口而出:“如果将来结婚了,有孩子了,在适当的时候,男人偶尔做一顿饭,是相当具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而且,还具有崇高的——社会意义!”两人立即笑岔。这个论调,被吴亚卓深深地记下了。

    由此可以想象,木一名在这个早晨做早餐,是做了怎样的一个决定。

    但是,这个决定对木一名来讲,却用最自然而然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亚卓,赶紧去厨房吃早饭吧。”他说得很平静。

    当吴亚卓第一次在厨房看见有她不习惯而且还是比较丰富的早餐时,突然有所意识。她的心情很庄重,自然也是无比的幸福——这是十年来,她一直期盼的结果!

    吴亚卓把早餐吃得很干净。

    早餐一共是两碗八宝粥、两碟西蓝花炒鸡蛋。都是双份的,算是图吉利吧。木一名解决掉了他应该解决掉的那份,留下两只空空的盘子在餐桌上坐着。

    吴亚卓必须尽她自己的责任。

    吴亚卓很享受美味、仪式般地享用完了早餐。然后,把餐具洗刷得干干净净,餐具上连一个水珠子也不允许有。

    但就在这时,吴亚卓打碎了一只碗。就像是乐极生悲一样,吴亚卓的心里开始涌出异样来。吴亚卓收拾了碗的碎片,重新去碗柜里拿了一只碗放在水盆里,和另外三只餐具一起洗刷,然后,重新沥掉水分,把两只碗两只盘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的白色桌布上。她的心难过极了,责怪自己太不小心了。

    打碎了一只碗,是那天早上发生的第一件事。

    接下来的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那天早上发生的第二件事。

    那天,木一名听见过院子的外面、卧室房顶的正上方,曾有一声沉闷而结实的声音发生。

    “啪!”

    那一刻发生在早上八点,与木一名从黑夜里睁第一眼的时间完全重合;要是说木一名一睁眼,产生了啪的声响,或者说外面啪的一声响,把木一名唤醒了,也算完全符合。总之,它们发生在时间重合的同一个点上。

    紧接着,木一名起床了,昨晚的巫山云雨,并未使得木一名想拥有更多的睡眠,相反,他变得对生活更加警觉和清醒。

    木一名看了看仍在甜蜜梦乡中的吴亚卓,他轻轻地起床,离开了房间。

    他打开院子的大门,站在院外一处较高的土丘上,要寻找那啪的一声的源头。

    他的目光四处搜索,看见房顶上方,那棵参天的柿子树上那个唯一的鲜红柿子,不见了——它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屋脊带碎雪的水泥板砖上!

    很显然,那“啪”的一声,是柿子熟了受到了万有引力的作用。

    第三件事,是木一名在院子里的笔记本前等吴亚卓吃早餐时,在椅子里打了一小会儿盹。

    至于在他打盹的时候,有没有做梦,梦见过什么惊天的内容没?没有人知道,因为连他自己都失忆了,别人怎么能得知呢。

    木一名在那天中午短暂的睡眠之后,失去了记忆,准确地说,是失去了他与吴亚卓之外的记忆。

    那像是一种选择性忘却的失忆,现在的他,只记得和吴亚卓生活在桶城索家村的一个院子里。他似乎连正在写一部上无古人下无来者的小说,都忘记了。文字这东西和说话一样,一旦产生就不是自己的了。不能被记起,不足为怪。

    关于他在写小说这件事,是吴亚卓告诉他的。木一名读着电脑里小说的上半部分,感到陌生极了,像是在读别人的作品。所幸那作品上半部分写得还相当精彩,深深地吸引了他,并且他在吴亚卓强烈地督促下,决定要把它续写完整。“续写得怎样了?”他记得吴亚卓总是这样问他。

    除此之外,他出生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兄弟姊妹、父母在哪、为什么住在桶城,木一名全然不记得。

    木一名由此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对理想主义和一切向前看的木一名来说,失去记忆,而且是选择性的强迫健忘症,并不显得有多严重。因为失去的那一切,正是他要忘记的一切;他依然记得的,正是不能被忘记的,是最为宝贵的。

    木一名只记得与吴亚卓的一切了,尤其记得与吴亚卓的交欢。

    彼时,她的身体万般灵巧,与她贴合在一起时,他们的灵魂都完全重合。

    或许,木一名失去的,吴亚卓可以重新一点一滴地再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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