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玲珑塔-齐反帝血染上海 俱遭禁爱琦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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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末,气温升得很快,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在黑暗的房间里切开一条齐崭崭的豁口,像一把军刀刺进了房间。埃里克巡长还想睡一会儿。上海的春天总是很短,而初夏的早晨还算舒服,很容易让人迷迷糊糊。

    但这一天不是休息日,他一定要起床了。二月份报纸上登出日本工厂虐待、打死中国童工的消息,两个礼拜前杨树浦又发生了工人领袖被枪杀的事件,之后,游行示威越来越频繁,巡捕房防暴队一直高速运转。埃里克已经记不得上一个休息日是什么时候了。他边刷牙边祈祷着今天会安静一点,不要再出车去马路上忙碌。

    事件的起因是一家日本纺织工厂对进入工厂要求复工的工人开枪镇压,这一事件造成的伤亡使得处于临界点的上海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日益失去控制。埃里克现在有个女朋友,这两三个月女朋友对他很有意见。

    埃里克匆匆吃完早餐,穿上夏季警服,来到值班室。天有些闷,他打开了头顶的吊扇。他现在是巡长,每天有一堆事需要处理。首先他要看一下昨日下班以后的办公室工作日志,看前面十多个钟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件事,他要看中央巡捕房给各分区巡捕房和直属机构的每日形势通报。谢天谢地,昨夜到今早没有接到过出动的命令,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发生。

    连通中央巡捕房的电报机不时发出嗒嗒的声音,通报着各区域发生的突发状况。电话铃响了,埃里克拿起话筒,是红头发约翰·苏利文的声音。

    “嗨,凯夫巡长,忙什么呢?”

    “啊哈,苏利文巡长,我亲爱的朋友,早上好!刚到办公室,一些例行公事。你呢,忙?”

    “有空吗?我在附近,找你喝杯咖啡。”

    “太好了约翰,好久没见了,过来吧,现在正好没事。”

    约翰·苏利文很快出现在埃里克办公室。寒暄几句,话题转到了约瑟夫身上。

    “埃里克,我对你有一位华人好朋友没想法,尽管我还没有荣幸获得一位像约瑟夫一样的华人好朋友。唔,我们都不习惯于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但是,你的这个朋友,约瑟夫,在静安巡捕房给了我不少难堪。”

    “哦,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些心照不宣的事,埃里克,你应该是知道的,每个巡捕房都会依靠一些本地势力来照顾地区的安定,你明白中国人的事是多么复杂,有些东西你根本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插手,唯有依靠本地有势力的人物。作为交换,我们当然也给这些人提供方便,有时候对他们不太严重的非法交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总体上,有了他们的帮助,地方上的各种纠纷和鸡零狗碎的事就会少很多。”

    “我听说过这些事情,只是我还没有碰到过。约瑟夫是个很认真的人,你说他会管这样的事,我相信。”

    “等你到下面的巡捕房工作就会碰到同样的状况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如果他想插手,最好先问问他的同事,问问我,对不对?他在对很多事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贸然插手,使得我们与这些人的关系一下子很僵。这样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他做了什么?”

    “在我那一带有几个地下烟馆,是那些人办的,他们依靠这些收入来养他们的手下,维持局面。这些烟馆不合法,但哪个区没有这样的烟馆,只要中国人有大烟抽,不闹事,我们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对不对?只要这不是我们办的烟馆,不拿这些人的钱,有默契,对于社会治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约瑟夫来了之后的几个月,却连续查抄了三家烟馆,破坏了我们与对方之间的默契。最近几个月,另外一股帮派势力乘机将他们的烟馆开了进来,于是,一场战争正在悄悄进行,两派人打打杀杀,报纸上一宣传,工部局就盯上了我们,指责我们办事不力。”

    “我能做什么?”

    “劝他少管闲事。现在已经够乱了,那些可恶的自以为是的日本人现在又给我们惹来了大麻烦,再多出几个像约瑟夫这样的人来,你说我们是不是要疯掉?”

    “好的,找一个机会我会对他说的。对了,约翰,对于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的纷争,你怎么看?”

    “这些事不简单,埃里克,不简单!如果把这些事放到大背景去看,你会明白日本人既想通过镇压中国人获取最大利益,也在通过这些事挑战以英国人为首的公共租界的权威。他们好像在告诉我们,日本人现在要主导租界秩序,也可能是亚洲的秩序。”约翰的眼睛透出一丝深长意味。

    “你觉得他们会成功吗?毕竟租界里大部分是中国人。”

    “别问我,我不知道。这会造成很大的混乱,这些混乱很可能危及我们对上海租界的控制和管理。如果在更大更高的层面上,嗯哼?上帝才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事情。你知道吗,工部局的多位董事对于最近的事很恼怒,从会审公廨事件以来,上海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混乱。那一次事件造成华人呼吁收回租界,而这一次,也许会更糟糕。”

    “为什么?”

    “听说过中国共产党吗?”

    “当然,听说他们的首脑机关就在上海。”

    “对,这些事背后有被他们操纵的痕迹,示威活动越来越有组织性。如果一件事带有了明显的政治目的,并且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那这件事就小不了。看着吧,这将是个大事,也许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埃里克喜欢和约翰·苏利文聊天,大体上这位健谈的朋友都能从每件事中看到表面以下的东西。经过七八十年发展,上海正成长为可以匹敌任何一座世界城市的大都会,这一切,工部局和公董局出色有效的管理功不可没。但现在日本人突然杀出来了,事情正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测。

    “现在各个巡捕房疲于奔命,没完没了的游行示威弄得大家的情绪都很焦躁。你们的防暴车到处出击,但好像没什么用,真他妈的令人沮丧……原谅我的脏话!可是,这些愚蠢的东方人之间的争斗把我们牵扯进来,没完没了,真受不了!”约翰讲着,有点激动,用手扯了扯领带,好像领带压迫了他的喉咙。

    谈话很快被另外一件事情打断了。中央捕房的电报系统通知各区巡捕房,市区外围多个方向有大队工人和学生正向市中心涌过来。

    约翰·苏利文挥了一下手:“瞧我说什么来着,没完没了!他妈的!”他必须离开埃里克的办公室回他自己地段去了。

    埃里克通知自己的队员原地待命。

    他抽空打了个电话给约瑟夫。“约翰·苏利文找到我,谈了关于你的一些事。”

    “哦,我明白。”约瑟夫在电话那头讲:“我想是关于那些烟馆的事,你怎么看?”

    “自然,地下烟馆是非法的。不过约翰说,也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

    “什么样的不得已原因呢?难道法律不该平等地适用于所有人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约翰·苏利文好像非常不高兴。我想,或许你可以在行事之前与他多多沟通,减少误会?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他是长官,我会与他多多沟通。”

    来自各个学校的大批学生从各条道路向市中心游行前进。大夏大学队伍最前面是一个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的年轻人,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铁皮话筒,不时转过身来向队伍高喊口号,随着他的口号声落下,整个队伍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上海是中国人的上海!”

    “打倒帝国主义!”

    “收回外国租界!”

    有人从队伍后面赶上来,问黑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李柔然,我们现在就去老闸捕房与其他队伍会合吗?”

    李柔然讲:“我们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停下,向市民宣传演讲,散发传单,鼓励市民与我们一道行动,向巡捕房施加压力。你叫后头的同学跟上。”

    队伍在前面的路口停了下来,李柔然跳上一张桌子,开始演讲:

    “上海市民们,同胞们:

    “我们中国自从鸦片战争被帝国主义用枪炮打开大门,屈辱地接受了门户开放。帝国主义分子在我们的土地上建立殖民地,在我们的国土上实行他们的法律,把我们这些原本的主人作为下等人看待,生杀予夺,随心所欲。在这其中,日本帝国主义分子变本加厉,对中国工人进行残酷剥削和奴役。从今年二月起,我们上海的工人为了反抗贪得无厌的剥削,为了自身合法的利益不断进行抗争,却遭受了日本人的无情杀戮。租界统治当局为了维护他们帝国主义国家的利益,与日本人沆瀣一气,互相利用,互相包庇,不但不追究日本杀人凶手的罪责,反而将社会动荡的责任推到我们受压迫者的头上,要我们对剥削逆来顺受,对杀戮视而不见,做他们的顺民,忍受他们永世的统治。

    “同胞们,在这样无道的世界面前,在这样暴虐的统治面前,我要问问你们,你们还想不想做麻木的中国人?被人骂做冷酷无情的上海人,洋奴,刽子手的帮凶?”

    “不要!”

    “对,我们不要做帝国主义的顺民,我们要为争取中国工人阶级的权利、为争取中华民族的权利而斗争。我们的热血已被帝国主义的子弹点燃,上海是中国人的上海,不是外国人的上海!如果帝国主义分子不同意我们的要求,不释放我们的示威学生和工人,我们就要起来战斗,让租界从中国的土地上消失,大家讲好不好?”

    “好!”

    “现在世界列强手里握有冰冷的武器,而我们只有热血;然而,只要我们的心中有热血,将来我们的手中也会有冰冷的武器。我们不会永远是弱者,我们沸腾的血一旦和冰冷的武器融合,就将是帝国主义在中国的末日!”

    “上海是中国人的上海!”

    “打倒帝国主义!”

    “收回外国租界!”

    学生行进到市中心,罢工工人的队伍也充塞着主要马路,慢慢地与学生队伍汇合、聚集,洪流一般冲撞在城市的街头,天空的云也好像变得厚重、躁动。李柔然随着队伍一道行进,边走边呼喊口号。灰青色校服队伍穿插在蓝色工装队伍中间,一路上有无数市民拍手叫好。

    午后,埃里克的装甲防暴车开出了基地。刚刚得到老闸捕房的求助电话,在老闸捕房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学生和市民,要求马上释放被拘留的学生。示威者好像有冲击捕房的危险。

    一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游行的人群,好在都还算平静。然而,还没到达老闸捕房门口时,他们遇上了溃散的人群。前方枪声激烈,显然已经有人为此支付了生命的代价。

    埃里克命令开足马力接近目标。防暴车停下时,他所看到的场面比想象的更糟,捕房门口的地上已经横卧着许多示威者的尸体,血液像一条条小溪在街面上游动,寻找低洼的方向;受伤者在地上痛苦蠕动,哭喊声伴着呻吟。在慢慢聚集的云层下,这里像人间地域。老闸捕房的爱普生巡官和锡克巡捕们仍端枪瞄准着退却的人群。

    这是五月末的上海,空气里飘荡着这个季节惯有的慵懒。有人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街上行走,享受着初夏的惬意;更多的人怀着愤怒聚成洪流走在街头,口号和呼喊声直上云天。带着火药味道的子弹洞穿了单薄的衣衫,血腥气弥散在初夏的空气里,浓郁,经久不散。

    埃里克皱起眉头,看着这狼藉而惨烈的街道,他没有料到他的同事会造成如此巨大的伤亡。按照原先的设想,中央捕房调动防暴队来吓阻驱散聚集的人群,但是,未等到后援力量到达,老闸捕房的巡官就草率地命令开枪镇压了。他想,约翰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这是他到上海以后看到的最惨烈的镇压。他觉得好像坐在了一个火山口上,随时会被岩浆淹没。他命令手下的人将现场隔离起来,至少,今天的事情不可以再扩大了,而老天好像很帮忙,很快下起雨来,洗刷着街道,把殷红的血水冲向了下水道。埃里克祈祷人们的痛苦记忆也可以像这街道一样被冲刷一遍。

    这是一段血腥日子的开端。六月的最初几天,每天都是游行示威、枪声和死亡。埃里克感到所有街道都被堵塞了,然后爆炸,城市轰隆隆震动着。所有国家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都被派到岸上执行维持秩序的任务,大学被关闭,每个道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把守。但局势并没随着镇压平静下来,事态不断扩大。在镇压中,上海总工会成立,与商人、学生组成了上海工商学联合会并开始发出一致的声音。罢工和罢市席卷全城,继而又扩展到全中国,不但赢得了苏联人的支持,还获得了远在英国本土的工人的支持。埃里克从没这样忙碌过,他开着车到处出击,阻止游行示威者,施放催泪瓦斯或者用高压水枪驱散人群。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很多华捕同事都没来上班,而是整齐地出现在游行人群里,他看见约瑟夫也走在游行队伍里头。在执行命令用高压水枪和催泪瓦斯驱散他们之前,埃里克还来得及做一件事,把离他不远的约瑟夫从游行队伍里拉出来,强行关进旁边的汽车里,在汽车里对他喊:“不要傻,你会被开除!”

    “我宁愿被开除。”

    “你说过,你要成为警察,打击犯罪。你会失去这个机会。”

    车外已经骚动不已,高压水枪的水柱朝着人群扫去,驱散人群。

    爱琦也随中学的游行队伍在街上游行,无视戒严命令,经历着青春岁月里一段难忘、充满激情、暴力、抗争的日子。最后,她出现在了被巡捕房关押的人员名单中。

    孙亦元通过巡捕房的关系将女儿保释出来。巡捕房里关押的人实在太多了,早已没有足够的牢房。如果只是单纯参加游行,没发现更多政治背景的被捕者只要有保人,保证不再上街参加有损于租界安全的活动,巡捕房就会同意放人。孙亦元把女儿接回家里,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显得非常严肃:“从今天起不许出门,待在屋里看书!”他看见女儿投来蔑视的眼光。他一向管不住女儿,但在这样的时刻不希望女儿再出事。这真的不是开玩笑,既然已经开了杀戒,很多人的生命随时随地都会失去。子弹不长眼,他比谁都清楚。

    “你们这些军阀就只会对自己人横,国家有难时你们一个个都逃得远远的。”

    “嘿,瞎讲什么!我有资格当军阀吗?这马路上到处架着枪,到处死人,你以为我看着不生气?可我手里有啥?我没有队伍,我就家里那两把枪。”孙亦元说得没错,他以前也不过是军阀队伍里的一名高级军官罢了。军阀是在一个半独立王国里可以发号施令掌控一切的那个人,孙亦元是听命于军阀的那个人。

    “有队伍时也没看你打过洋人呀。”

    “人家好好的我没事打人家做啥?中央政府都没打人家我干吗打人家?要是没眼前这事,不就是租界最安全了吗?讲好了啊,不许出去,这事没得商量!”

    两天后,爱琦申请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录取通知到了。孙亦元喜出望外,正愁关不住女儿,这下好了,可以送得远远的了。他马上安排购买最早前往纽约的船票。

    “朗生,花多少钞票你都要给我弄到最早的船票,抢也要给我抢来!”

    “好的,将军!”

    为了防止意外,爱琦被关进卧室,门被反锁,还派了人守着。想到要离开上海了,却不能见上关桃一面,爱琦心里很难受。那天游行时他们在街上看见了对方,但没等靠近就被冲散了,爱琦不知道现在关桃在什么地方,是进了拘留所,还是在吉祥街的店里。

    从此后的好多年她将见不到他了。他会想我吗?怀念我吗?他,爱我吗?这个混蛋到现在都没有讲过这句话!全世界的恋人面临离别的情绪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惆怅,一样的万般不舍。

    爱琦房间的北窗外有一棵树,一根很粗的树干伸到了窗前。如果胆子大一点,爬出去,或许可以到达后院的围墙,然后翻墙出去。

    她这样想着就想试试看,开了窗,站在窗台上,想跳跃到树上去。但真到了窗台上,她发现从窗口到那根树干要像猴子一样飞很长一段距离,跳出去而抓不住对面的树枝或者树干,她就会从二楼直接摔到地面。她的手攀在窗框上犹豫着,却被隔着后院的邻居看见了,大声地叫了起来。邻居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还以为她一时想不开。孙家的人全部跑到了后院,抬头看着窗台上的爱琦。

    孙亦元怕出意外,便不再将女儿反锁在屋子里,但看管更严格了,爱琦被禁止跨出大门,走到哪里都有佣人跟着。这次孙亦元铁了心不能再由着女儿的性子了。任凭她怎么闹,就是不让出门。

    天气已经很热了,罢工罢市还在持续,学堂要么关闭了不让学生上学,要么被军警把大门封闭了不让学生出门。孙淳轩的学堂这段时间干脆提早放了暑假。他跟着中学里大一点的学生也出去游行过,回家来讲给父母听,便被父母呵斥了一番,这些天只得像姐姐一样天天待在家里了。父母对他倒不是太担心,所以淳轩白天还可以出去与邻居的男孩们一起玩耍,但不可以走得太远,走到父母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一天爱琦在自己的房间里死活不肯出来吃饭,好像是要绝食抗议的意思。谁劝都没用。淳轩走了进来,看到姐姐躺在床上蒙着头,就在床边坐了下来。这样坐了一会儿,姐姐把薄毯子从头上一掀,问:“你来做什么?”

    “嗬,不吃饭中气还这么足!我拿了一块冰砖来,你吃不吃?”

    爱琦换了一个姿势,把头朝着另外一边,讲:“不吃!你也不帮我,白欢喜你这么些年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帮你?”

    爱琦腾地坐起来,问:“你真帮我,怎么帮我?”

    淳轩神秘兮兮地走到门边,把耳朵放在门上听了听,把门从里面锁了,回过来,脱了鞋子坐到床上,说:“你不就是放不下关一刀嘛,我可以出去呀,我去找他来,不就可以了吗?”

    “呸,你找他来,到我们家来,爸和妈都在,你让我们多少尴尬呀?”

    “那怎么办呢?我把他找来,让他站在你窗下,唱个意大利咏叹调,搭个梯子爬上来?”

    “你这小没良心的,讲着讲着就不着调。唉,我晓得了,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哎哎,姐姐,姐姐,我刚刚是寻开心的,我是真想帮你。你现在在我心里是这个,”淳轩翘起了大拇指,继续讲:“是英雄啊,你为了争取中国人的权利都已经坐过牢了,我不帮你帮谁?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和平平他们一道玩,他们都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姐姐呢。”

    “坐牢有什么可以羡慕的呀!”

    “那坐牢和坐牢是不一样的,偷鸡摸狗坐牢,是垃圾,人渣,为国为民坐牢,是英雄,人杰。”

    “嘿,小东西,看不出啊,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啊。”

    “我不是小东西好不好,我念初中了。”

    “那你说你怎么帮我吧。”

    “要不你给关一刀写封信吧,我给你送信去。然后再想办法。”

    “爸妈不是不让你走远吗?”

    “嘿,所以过一歇你要使劲闹,闹得他们没时间管我,我就可以给你送信去啦。”

    爱琦想了想,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想,出发去美国应该还有好几天的,只要先找到关桃,知道他是否平安,总会有办法的。

    爱琦写了一封信,大致说了一下他们那天在街上远远看到一眼后的事情,又讲了希望能够尽快和关桃见一面的心情。然后封了信,交给了弟弟。

    淳轩出了姐姐房门,对张嫂讲,姐愿意吃东西了。张嫂欢喜地讲:“还是少爷厉害,能够说动姐姐吃饭了。我马上到厨房去,马上去。”

    爱琦吃了饭,不久就大叫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一家上下都慌了神,有说是饿过头吃得太快的,有说是因为太饿了吃了冰砖的原因,还有说要赶紧送医院的。混乱中,淳轩出了门,奔吉祥街去了。

    淳轩在吉祥街没有找到关桃。协隆的门关着,打了好久门板,顺礼出来应了门,淳轩说明来意,顺礼告诉淳轩,关桃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这里了,估计是被关进去了。

    爱琦听到淳轩回来讲关桃的情况,比自己坐在牢里更担心起来。她想开口让父亲去巡捕房把关桃也保出来,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关桃还不算是正式的男友,母亲的态度也是反对的。再说不知道他关在哪个巡捕房,能不能保出来也是一个问题。可是不去保出来,不知道他在里面还要关多久,而且走之前怕是见不成面了。这让她愁肠百结,真的有些茶饭不思了。勉强吃一点,只愿意吃酱瓜乳腐和粥这样的东西。

    而孙亦元和孙太太送女儿出国的准备工作一直进行着,三个新的牛皮行李箱买了来,放在起居室里,女儿不动手,孙太太自作主张往箱子里放了很多衣物以及路上要用到的一应物品,又打电话向相熟的朋友取经,问去外国留学需要准备的东西,自己跑去店里一样样买来了放好。朗生动足脑筋搞到了一张二等舱票,爱琦过两天就要上船出发了。

    爱琦是向往去美国留学的,这是她一个多年的梦。现在这个梦要实现了,心里却又放不下巡捕房里的关桃。出发前一晚,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流泪,母亲进来了,看到女儿落泪,想她是舍不得离开家的缘故,做娘的又何尝舍得呢?就过去抱了她肩膀,两个人一起哭了起来。一时气氛很压抑。张嫂听到哭声,上楼来,对娘儿俩讲:“太太,小姐这是出洋读书,是有大出息,是应该高兴的事体啊。虽讲要出去几年,不过日子也很快的,熬熬就过去了。都不哭了啊,不哭了。唉,想想小姐是我带大的,一眨眼睛这么大了,要好几年看不到了,好了好了,不哭了。”一边讲,一边自己眼泪落了下来,出去了。

    爱琦抱着母亲,抽抽搭搭讲:“姆妈,关桃也关在巡捕房里,你让爸爸去保他出来吧。”

    孙太太听女儿这样说,一下子明白了这几日女儿闷闷不乐的原因了,心里有些疙瘩。原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父母,原来是心里有人有事放不下。但转念一想,女儿这样大了,也是情理之中。哪个少年人的心里不曾有个人呢?好在女儿明天就要走了,这份她不看好的感情估计是不会长久了。她对爱琦讲:“戆小囡,心里有事体早点讲出来呀。为啥不直接和你爸爸讲呢?你放心上船走,这个事我们帮你弄好。”

    爱琦听了母亲的话,且喜且忧,心里总算好过些,抱着母亲哭了一会儿,又下楼去看了一遍箱子,整理整理,回到自己房间,整理随身的包和小箱子。门上笃笃响了两下,淳轩进来了。进来就坐在姐姐床沿上,也不响,只是看着姐姐整理东西。

    爱琦讲:“小东西发啥呆啊?你过来,帮我把梳妆台上那个瓶子拿过来。”

    淳轩拿了瓶子过来,问:“姐,你要出去很久吗?”

    “四年吧,怎么又问。”

    “那么长时间啊。”

    “舍不得姐姐了?姐姐也舍不得你啊。”

    “我要想你了怎么办?”

    “给我写信。”

    “那你也要给我写信啊。姐,那个关一刀怎么办呀?”

    “我跟姆妈讲了,叫爸爸做保人去保他。”

    “这家伙不错,是个男人,姐姐你眼光蛮厉害的。”

    “去去,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男人。”爱琦被弟弟说得笑了起来。她有几天没有笑了。

    “嘿,我怎么不懂,大丈夫立天地之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我怎么不懂!能为了国家不怕坐牢的,都是英雄好汉。你让他做我姐夫,可以的。”

    “又没正经,哪来什么姐夫?”爱琦被弟弟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你不让他做我姐夫,难道是闹着玩?”

    “谁说闹着玩了?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那就是嘛,那就是姐夫。”

    “好吧好吧,随你怎么讲。哎,托你个事情,我写一封信,你要替我交给他。我这么一走,要是他什么音讯都收不到,他出来不晓得会多恨我。”

    “放心,包我身上。弟弟我一定帮你弄好。”

    爱琦终究没等到再见关桃一面的机会。第二天早上她将信给了淳轩,信里告诉关桃她去美国了,要去很久。

    码头上,送行的人向着船上的亲人们招手。爱琦看到母亲在伤心地抹眼泪,母亲身边,刚刚一直没有言语的弟弟已经哭出了声来,好像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弟弟突然不见了姐姐的踪影那般伤心。

    罢工罢市在全市蔓延时,关桃的店也关了。小老板关桃是和夜校的同学一起参加游行的。有一天他看到了爱琦,爱琦也看到了他。当他们向对方走过去时,防暴车呜呜地开过来,水枪和催泪瓦斯将队伍一下子冲得七零八落。关桃拼命向爱琦的那个方向跑,巡捕的警棍无情地打了过来。

    关桃被关了些日子,等到街面上的局势比较平静时被放了出来。那时孙亦元已经托了人找关押关桃的地方。与关桃一道释放的还有一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李,李柔然。他们在一个牢房里住了好多天,李柔然想起他受父命到龙华王家吊丧时,关桃在他孃孃的灵堂里哭得几乎昏死过去,他认出了关桃。两个人相处得熟了,互相话就多了,成了朋友。

    关桃参加游行是出于对巡捕滥杀无辜中国人的激愤,但他自己对于租界、对于历史并没有太多观点。但小李不一样,关桃觉得他像一团火,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够熊熊燃烧。

    “桃兄,我们要的是改变这个世界,这样我们中国人才能够昂首挺立在洋人面前,这样我们这个国家才能够重归安宁,你的姑姑才不会惨遭横祸,枉死兵匪之手。”

    关桃听这位比他年纪还大的李先生叫他桃兄总是不好意思,但李先生的话他觉得很有道理。他长大了,也在慢慢成熟,他也懂了一些这样的主义那样的思想,他不知道哪个主义是最好的,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世界是必须改变的。

    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小李非常警觉,对不熟悉的人很少说话。

    李柔然的祖上是名门望族,故他的父亲从小养成一些闲癖,擅长绘画、剑术、医道,但不擅经营家业。幸而他伯父是做官的,一直接济这个弟弟。辛亥革命后,伯父弃官闲居杭州,停止了对李柔然一家的资助,陷入困境的李柔然一家靠典当、借债度日。李柔然天资聪慧,家里七拼八凑还能供他上学,考进了大夏大学。大学里有个姓白的从莫斯科回来的老师,才情横溢,吸引了一大批学生拥戴。不久,李柔然成了白老师的助手,接受白老师的各种任务。

    从二月发生日本工厂殴打虐待童工致死事件开始,李柔然就多次到工厂和工人夜校向工人宣讲,组织工人罢工,反抗帝国主义分子对工人的迫害。但在拘留所里他什么也不承认,只讲是一般学生,不久就跟关桃一道被放了出来。

    他们一起出了拘留所,在捕房门口,关桃意外地碰到了埃里克。关桃和他对视着,两个人都复杂地看着对方。

    “凯夫巡捕,你好!”关桃主动打破了沉默。

    “关先生,不要再上街游行了。”埃里克的上海话还是非常有限,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能够听懂,换了英语继续讲:“不要试图破坏秩序和法律,这很危险。你要知道,你的姑姑,就是死于蔑视法律的人手里。”

    “这不一样,你知道这不一样!如果这个秩序是需要用中国人的命来换的,就必须打破。所以如果有必要,我仍旧会跑到街上去。”

    “关桃好样的!不要理他,我们走吧”小李在一旁讲。

    埃里克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出了巡捕房。

    出了巡捕房,关桃和小李讲了几句话就分手了。骄阳似火,知了在树上拼命鸣叫,关桃迫不及待地去了爱琦的学堂。黑色的大门紧闭,连侧面的小门都关了。从大门望进去,操场上没有人影。一阵风吹过,道旁的杨柳树飒飒作响。关桃想向大门守卫打听情况,可守卫并没有要出来接待他的意思,关桃只得转身去爱琦的家。

    杜美路上,孙家院里的树遮天蔽日,乌桕树的叶子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孙家的福特汽车趴在门前,好像一只青蛙在打瞌睡,院子里很安静。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出来开了院门,这是孙亦元现在的保镖和司机。

    “你找谁?”他警惕地问,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脏兮兮并且散发汗酸味的男孩子。

    “我寻孙小姐。”

    “孙小姐出国念书去了,走了两天了。”

    “出国了?”这消息使得关桃有点懵,关桃知道爱琦会出去留学,但想不到这么快。他有点不相信,有点失态:“不,怎么可能,我前些天还看到她。”讲着话,关桃想要走到里头去。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在骗他:“爱琦,爱琦!”他叫唤着。

    保镖挡住了关桃,不让他进去,两个年轻人几乎要发生肢体冲突时,孙亦元从屋里出来了。他穿着短袖衬衣,依然威严的样子:“什么事情?”

    “将军,一个陌生人,找小姐的。我跟他讲小姐出国了他不相信,要闯进来。”

    “哦,我看看是谁。”孙亦元走近两步,看清了关桃。“小子,是你呀。”

    “您好!将军,爱琦在吗?”

    “爱琦前天就走了,去美国了,要好多年呢……来来来,进来。爱琦说你被关进巡捕房了,要我去保你出来,我正托人找你呢,你倒自己出来了。哎呀,这比从战场上下来还狼狈。”

    孙亦元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他本人的戎装照片,照片下面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了一柄佩刀。一圈沙发摆在书桌对面。窗户开着,风吹起窗帘的下摆,阳光穿过树枝照进窗户,洒在沙发和地面上。一只华生电风扇摇着头,呼呼地吹着。孙亦元坐了下来,招呼关桃也坐下,关桃身上很脏,不敢坐。这时孙太太也走了进来:“哎哟,小关,你出来了呀,这下好了,爱琦可以放心了。”

    关桃忙转过身回孙太太:“孙妈妈好!”

    关桃听得孙亦元和孙太太的话,心里很失落,但又不全是失落和惆怅。他知道爱琦这些天为了他一定是担了很多的心。他在巡捕房里也担忧着爱琦的情况,但关在里面,无计可施。这会儿他心里也有喜的一面。爱琦出国了,说明她后来还是安全的,而且出国前还让父亲去保他,心里是一直念着他的。但爱琦去了美国,一个遥远的地方,他们的这份爱情要面对无数日夜的思念之苦了。

    关桃对孙亦元和孙太太讲了游行那天他和爱琦两个互相看见又失散的事情,再问爱琦后来的情况。孙太太讲了一下爱琦后来经历的事情,讲起来还有些后怕,讲:“你们这些小孩呀!那枪弹不长眼睛,别人不晓得,你们两个还不晓得?你先去洗一把,把龌龊衣裳换掉,去掉点晦气。”边说边走到门口喊张嫂去准备一下:“你拿几件将军的衣裳给关先生穿。”

    关桃推辞了一下,但孙太太坚持要他先去洗澡,他脏兮兮地站在屋里确实不妥,就不再坚持,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孙亦元坐在椅子里,两只手放松地落在身体两侧,听着他们两个讲话。

    上一次关桃来孙家,也是满身泥土,一脸疲惫,这一次依然是这样。一个从拘留所出来的男孩第一时间不回家里却跑来孙家,孙太太明白,他和爱琦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一般,好在,女儿已经出国。趁着关桃去洗澡,孙太太对孙亦元讲:“看看,这是和我们女儿喜欢上啦。幸好把爱琦送去美国了,不然,处理这桩事也够麻烦的。”

    “哦?我倒没往这方面想,你不讲我还没想到这一层。”

    “嘁,你一个带兵打仗的武夫懂啥男女之事。”

    “呵,我不懂男女之事你还生小孩?他们是小学同学嘛!”

    “老不正经!我讲的是那个男女之事吗?总归,这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女儿还小,头脑容易发热,我们不能不管。”

    “对对对。女儿反正不在上海了。年轻人都是一时头脑发热的,过几年,经历的事多了,看的人多了,想法早就变了,不用太担心。”

    “倒也是。”

    关桃洗了浴出来,谢过孙亦元和孙太太。孙太太笑着讲:“哎呀你这孩子这么客气,你是爱琦的同学,不要见外。你现在做啥工作呀?”

    “我前一段一边读书,一边想寻个事做。”

    “哦?寻到了吗?”孙太太问。

    “最近做回了老本行,在协隆绸布店做。”关桃并没有讲自己现在是这个店的老板,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家店是不是可以开下去。

    “哦,回去卖布了,那不错。啥时候有好料子,不要忘记拿来给阿姨看看,讲不定我可以买一点的。”

    孙太太早就对女儿讲过,关桃是学徒出身,很难有什么作为,所以关桃回去卖布也在意料当中。既然爱琦已出国,孙太太觉得不必为难关桃,总是女儿救下命来的一个朋友,有益无害。

    “一歇歇一道吃饭。”孙太太讲。

    “不要了,已经太麻烦你们了。”关桃忙推辞,孙太太也就不再坚持,出去做其他事去了。

    关桃知道爱琦平安,担忧去了大半,虽然心中惆怅,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就站起身来告辞,孙亦元做了个手势:“哎,小子,穿着我的衣裳,不陪我聊几句了?坐,我们再聊几句。我现在不是将军了,我就是一介平民,啊,你不要拘束嘛。”

    关桃又坐下来,双腿并拢,屁股靠前,还是有点紧张。

    “小伙子现在做洋布店生意?”

    “对,我学的是布店生意。”

    孙亦元对关桃印象蛮深的。一来这是女儿在战场上救下来的同学,二来他当时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好像并不那么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孙亦元觉察到关桃在压力下保持平静的特质。这样的人有时不一定出众,就像此刻的关桃有点拘束,但在危机面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像优秀的军人冷静面对生死。

    孙亦元手里已没有军队,但他其实还非常年轻,四十多点,正是男人大展宏图的年纪。他有关系,有资本,有阅历,有胆量,在上海不能就这样籍籍无名老去。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是有心想做一点事的。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行伍出身,正经做生意终究有些隔膜,况且他也不可能自己经理具体事务,辅佐人才和跟班还是需要的,他想找几个可靠又懂生意经的人才。这年轻人是女儿的同学,可靠,是理想的人选。但是,考虑到太太不希望看到他和爱琦之间发展关系,招他到身边好像又不妥当。

    “布店生意好做吗?”

    “小生意,我师傅做了十几年,一直就那个样子。做好了,吃口饭没有问题。”

    “年轻人,不好高骛远,踏踏实实,不错。不过,眼光也要放远。上海这地方多得是做大生意的机会,不能辜负了,对吧?”孙亦元仰天笑了起来。

    关桃也笑起来。确实,上海是做大生意的地方。上海有那么多人控制着全中国最大的生意。但以他的眼界和能力,他看不到大生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时孙淳轩放学回到家里,看见关桃坐在父亲房间里,喜出望外,一边叫着“关一刀”一边冲了进来。孙亦元咳了一声,讲:“教你的规矩,怎么又忘记?”孙亦元从小教育儿子就像训自己部下一样的,所以对儿子便有一些军队里的规矩,进他的门必定先要得到他的允许。淳轩吐了吐舌头,重新敲了门,父亲示意进,他才又进来,对着关桃讲:“关一刀,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今天刚刚放出来的。”关桃见了淳轩也感到亲切,讲:“你又长高了呀。”

    孙亦元问淳轩:“你刚刚叫他什么,关一刀?”

    “啊,是啊,关一刀,关桃哥哥的江湖诨名。”

    “哦,小子还有江湖诨名,看来不简单哪!”

    关桃被说得不好意思,讲:“人家瞎起的外号……当不得真的。”

    “哎,这当中一定有故事,淳轩,你说来听听。”

    于是孙淳轩将从姐姐那里听来的关一刀名字的来历绘声绘色讲了一下,一边讲一边问:“没讲错吧?”

    孙亦元听得哈哈大笑,讲:“不错不错,你小子果然有些异能。下次有空要做给我看看!”

    关桃只得答应道:“哎,哎……”

    孙淳轩问父亲:“爸爸,我可以让关先生到我房间里去坐一下吗?”

    孙亦元本来也想结束和关桃之间的谈话了,就说:“唔,去吧。”

    关桃去了淳轩的房间,拿到了爱琦的信。淳轩对关桃讲:“你可不能忘了我姐姐,她为了你茶饭不思,像林黛玉附体一样的,我都不认得我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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