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太平祭典饮毒酒
1
田麦什秀王爷终于被病魔按倒在床上了,土王宫内生出了阵阵惊慌。王亲显贵束手无策,舍把干办一筹莫展。尤其是后天就是宫中一年一次的祭石大典,该怎么办?就在宫内上下六神无主时,西后娘娘出了个主意:去回生崖点回生灯。而东后娘娘却连忙反对:不行不行。然而,求生心切的王爷却点头依准了。于是,第一次在王爷面前战胜了东后的西后娘娘暗自大喜,连忙吩咐王宫总管野大松,命他立即就去回生阁找玄音老道。
就这样,在这个充满着悲哀与不测的黄昏,东后和西后带着五位王子,跟在野大松的身后,心事重重步履维艰地向回生崖上爬去。后面还跟了奴仆、家丁、侍卫一大群。
夕阳如一个溺水老人,憋得通红了脸,漂浮在武陵山与大巴山交媾的苍涛翠浪中,吊了石头似的往下沉,然而却又始终顽强地昂着头。
东后不时地抬头望那夕阳,不时地叹着长气。因为她不但要为王爷的贵体担忧,而且还得为她的四位王子捏着一把汗。点回生灯谈何容易,十有八九的人都为求生反而暴尸于悬崖根下了。王爷的生命诚然重要,而用这么多王子的生命去换又值得吗?
西后似乎根本就不去想这些,而是不顾一切地催促着前面,招呼着后面!“快点呀!你们没看见天都快黑下来了吗!”
于是,这支男女混杂的队伍又一次不声不响地加快了速度。
大地在不知不觉中微微颤动了一下,那轮挣扎得通红的夕阳便倏地从苍涛翠浪上消失了,半个天际便伤心地红了脸,接着便又是一阵阴郁。风刮大了,树摇草抖,山呼林啸,恰似一片抽泣。
夜,便很快地弥漫开来。
这支队伍终于爬上了回生崖山顶。
这是一座吻着云顶着天的石峰,顶上是块小小的平地。盖着云雾的杂草绿茵茵地呼吸着清香,毡毯般软绵绵的柔和。草坪的尽头则是千仞绝壁,是个猴子攀不稳,飞禽也炫目的无底深渊。也不知是哪个独具慧眼的人物,竟在这绝壁边别具匠心地修起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小庙宇,庙门上有块横额大匾,写了“回生阁”三个大篆。与这庙宇相匹配的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根粗大的石柱从阁后悬崖上横伸而出,如将军在挥臂征战,似蛟龙在凌空遨游。
这巅岌之阁,横空之石,不但构成了回生崖的绝险之景,还引起过众说纷纭:有的说,此峰如鹰击长空,象征着鹏程万里,尤其是那横石,更像鹰的利嘴,故而称这里叫鹰嘴崖:有的说,此峰如游龙探海,象征着龙凤吉祥,那横石便是龙的尾巴,因此又叫它龙尾崖;以白虎为图腾的比兹卡人则说这是白虎伏峰,象征虎啸溇水,又叫它白虎神崖。
回生崖,则是回生阁里来了个云游老道后才定下来的。老道对横空之石极为惊叹,觉得此处是块风水宝地。站在崖上俯视深谷,去到崖根仰观横石,能给人以超然物外,起死回生之感觉,老道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了好几天,突然生出灵感,竟异想天开地又来了个借题发挥,玩命似的攀上横石巅端,在那里凿了个香炉灯台,并给它起名叫“回生灯”。还说此乃天工之作,凡向往长寿之人,只要走上横石,点燃灯台,便可退病消灾,长生不老。没人不想长寿,于是俗起始微,回生崖上的回生灯还真引来了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惜生之人。而且此俗经久不衰,越演越盛。
辉煌的晚霞已变成乌黑的云块,云块在不知不觉中又完成了重新的组合,组成了一长溜形态各异姿态万千的鬼云头,就像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一溜儿地排到了天边。灰蒙蒙的远山已渐渐从地平线上消失,而近处夜里的山峦突然变得更加高大巍峨起来。星斗奋力地撑破了云衣,探出了羞涩得还涂着红晕的小脸,眨着闪烁的眼睛,悄悄窥视着大地。如诉如泣的晚风呼呼地刮上了山顶,轻轻地掀动着人们的衣角,似是要你听它诉说什么。本来就在紧张和恐慌中蹰躅的人们,忍不住都来了个哆嗦,赶忙又把衣裙再裹紧了点儿。
回生阁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戴羽冠,冠插鴙尾,身着蓝袍,袍描虎凤的法师风摆柳似的走了出来。只见他左手拿令牌,右手舞司刀,口中念念有词:
日落西山又转东,劝人行善莫行凶。
行凶之人凶上死,善者亡灵升天宫。
今朝不知明朝事,人争闲气一场空。
司刀在星光下晃动着闪亮,晃出了串串清脆悦耳的铃声,晃得人们肃然起敬而又毛骨悚然。铃声则越飘越远,如半天里来了支乐队。法师吟着摆着唱着晃着,就像刚喝了一桶烈酒。他脸谱怪异,声音嘶哑,红鼻高耸,阔嘴大张,深眼发蓝。于是人们更加屏声敛气的惊惧万分,冷汗直冒了。
就在人们感到手心里都渗了凉水的时候,法师忽然打住,猛将司刀在头顶划了个圆圈,道:“田麦什秀王爷到否?”
谁也没有吭声,都只用目光在身边搜寻。
昏昏沉沉的山顶似乎突然不存在了,人们似乎发现自己也不存在了,只有风还在呼吸,星星还在眨眼。
法师又道:“王爷来否?”
西后忍不住推了野大松一把。
野大松上前一步说:“启禀法师,王爷重病,不能亲临。”
“可有王子来替?”
“有,在宫的五个王子都来了。”
“好。”法师把举着的司刀放下说:“请随吾来!”
众人推推攘攘一阵后,由野大松排头,提着心吊着胆随法师向绝壁边走去。到了横空石桩边,法师猛喝一声:“停!”
人们齐齐地打了个哆嗦,如梦中落下悬崖似的惊醒过来。只听法师又在吟唱:
藏吾身,化吾身,
请来茅山李老君。
又请土司白虎神,
白虎神灵来作证。
奉请即请:
八庙老神,
八部大神,
斩妖伏邪,
救吾王命。
凶秽消散,
道气长存。
急急如律令!------
法师忽然停住法势,木桩似的钉在了那里。就像永远地不会再动了。可就在人们准备呼一口气时,法师倏地改变了姿势,那阵已经飘到远天的铃声又从远天飘了回来。随着法师一阵轻飘飘的飞舞。草地上募地腾起一团雾霭-----
天宽无垠,地窄如掌,
天是阳,地是阴,
天地相交有了人。
阳寿在天,富贵在地,
阳寿富贵皆由命。
莫要争,命生成。
要生要死天注定,
回生崖上有命灯,
命灯点燃又回生。
吟舞完毕,法师又将司刀在头顶划了一圈,然后停在空中,道:“请王子上前来!”
王子一个个都呆若木鸡。西后忙命奴仆们将他们扶上前去。之后,众人也都上前了两步。
法师将司刀挂于手弯,道:“合掌于怀!”
众人慌忙学着法师的样子合掌于怀。
“念!”
众人忙跟着叫了声“念”。
天皇皇,地皇皇,土司王爷卧病床,
请求老君赐长生,写封书信给阎王。
阎王莫派讨生鬼,恩赐长寿和健康。
只愿早日得康复,百寿荡中烧高香。
法师念完,众人也跟着念完。法师又独唱独吟、边吟边舞。司刀晃出的仍是那种清脆的声音,但唱的什么听不清了。吟着唱着,忽然叫道:“谁愿为父王点燃回生灯?请!”
“我去!”大王子忽然叫道。
“我去!”二王子已跳到了绝壁边。
“我去!”
“我去!”
“------”
五位王子都在大叫。因为王爷说过,谁为他点燃回生灯,谁就是王位继承人。这是多么有诱惑力的许诺!身为王子,谁不想成为一司之主呢!五位王子都学过一点武功,都相信自己不用吹灰之力即可跃上石桩巅点燃那灯台。
西后忽然断喝一声:“一个一个地去!”
东后也叫道:“都回来,从大到小,让大哥俾去吧。”
冲到石桩边的五位王子回来了四位。二王子已经踏向石桩了。
法师没管这些,继续吟唱舞蹈,而且越舞越烈。
二王子刚到石桩巅,忽然“哎哟”一声跌下了深谷。
“孩儿!”东后哀号一声,接着便晕倒在地。
没等东后苏醒,三王子又已冲上了石桩,然而,很快便步了二王子的后尘。
四王子也跑上了横石。
东后仍没有苏醒。
法师舞得更起劲。
只听又是一声“哎哟!”,四王子又从横石上消失了。
“我去!”五王子又要去。忽然被东后一把揪住了。
“孩儿,不能再去了!”
就在东后揪住五王子的时候,大王子大哥俾一跃跑上了横石之巅,接着石巅上升起一团光明。他成功了。
随着横石之巅黑暗的退去,王爷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变化。居然就能从床上坐起来了。是精神作用,还是回光返照?谁也说不清楚。然而,王爷却后悔了,后悔不该说出谁点燃回生灯谁就是继承人的话。因为他一直不喜欢大哥俾。他看去看来总觉得大哥俾不是他的儿子。总记得好像西后入宫后只有七个月就生了大哥俾。所以,西后自东后入宫后突然失宠也就是这个缘故。他怎么能把王位交给一个被他怀疑不是他儿子的人呢?
西后似乎看出了王爷的心思。于是就一刻也不离地守候在王爷的病榻前,不时地向王爷提及大哥俾舍生忘死去点回生灯的事。王爷不能食言,但也不能向众王亲显贵宣布大哥俾继承王位。左右为难时就免不了要训斥西后两句。这样,就更使西后看透他的心事了。
明天就是祭石大典,王宫内的很多重大事情都是在大典上由王爷决定宣布的。王爷即已重病在身,不可能不考虑由谁继承王位的事。所以这个决定很可能安排在明天的大典上宣布。西后觉得无论如何得抓住这个机会。既然王爷说过了谁点燃回生灯谁就是王位继承人的话,就决不能让他改口。
西后就只有一个儿子——大哥俾。她在宫中失宠了几十年,已经够惨了。这一次,她非要力争一下不可。
2
今天是土王宫内一年一次的祭石大典。王宫内的舍把、干办有不少昨天晚上就来到了王宫以北的威风台山上。因为祭典仪式要从这里开始。
祭石大典是历代先王所传,意在顺乎天意,求取吉祥,安抚民心。相传,有个夜晚,容阳土司的第一个王爷,落床便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落下一块石头,落到了威风台上。次日清晨,土王便率王亲来到威风台,果见半山腰伏有一块方方正正闪闪发光的巨石。石上纹路怪异,图纹自然地组合成两个字:“天印”。王爷甚是吃惊,便请来巫师,巫师掐指一算,拍手叫道:“天助吾王,此乃王爷洪福也!天降陨石,乃镇疆之宝物,权力之象征,从此王爷江山万年呀!”王爷大喜,又请来高师名匠,做了块与威风台印石相仿的小印石放于宫中,每日朝拜,问吉求祥。同时又在威风台上修起行宫,每年定期去行宫对真印石大祭一次。
于是,今天的威风台上就显得格外地庄严肃穆。太阳刚刚照到行宫的时候,王爷便由奴仆挽扶着,率大队人马来到了行宫。宫女奴仆们便忙着把备好的猪、羊、牛三牲祭品摆上了祭案。
王爷略略歇息了一下,便离开了奴仆的搀扶,缓缓走到了“天印”巨石前,来了个垂手静立。王亲显贵,舍把干办们迅速整衣护冠,列成队势也像王爷那样静立起来。
祭典仪式极其简单,却又极其神圣,王爷回头见人们已站整齐,便又缓缓跪下,先向印石三叩首,然后小声诵道:“苍天在上,但求吉祥。容阳江山,万代永昌!”其余人都跟着吟诵。吟诵完,祭典也就完毕了。因为真正的仪式还得回宫去举行。
于是,又急急忙忙向王宫走去。
走下威风台,便是一条青石板大路,大路顺滔滔溇水河匆匆流去,在一峭壁下,溇水河不见了,路也不见了。但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会发现溇水河仍在流,石板路仍在延伸,只不过转了个急弯而已。在拐弯处,石板路分成了两条。一条顺溇水河继续往前,另一条则向一峭壁下伸去。伸向峭壁的路渐渐变成了石级。拾级而上,便可看见眼前的峭壁下有一豁然张开的洞门。洞门外装饰非凡,匠心独运,煞是壮观!
洞门前城墙高砌,城墙正中垒起一个平台,平台上便是洞门。洞门两侧各有一座亭阁,雕梁画栋,描龙绘虎。亭阁的顶端,双龙嬉戏,栩栩如生。两个龙头在洞门顶端的空中相吻,共吻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球状物,构成了一幅“二龙戏珠”的生动景象。球状物内侧的洞门上有一块用条石磨成的大匾,匾上刻着两个珠漆大篆:“帅府”。洞门的两侧还各有一头石雕雄狮,昂首向天,形若咆哮。石狮傍各立了三个手提大刀的侍卫,面露凶颜,虎视眈眈。
此处便是土王宫的所在,容阳土司的首脑宫邸。沿那壁陡的石级走上城墙,一派土皇帝的威严会使你立刻脉搏加剧,心跳增速。
进了洞门,则又是一番景致了。那绝非是一个普通的山洞,而是一座繁华的洞城。一条不很宽却很长的洞街自洞口一直往里延伸,街面铺的全是打磨得闪亮的青石板。只因洞口光源有限,所以使人无法知道这街到底有多长,伸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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