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下一秒-处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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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ugust.23    Tuesday

    只要踏进407号病房,他就会很自然地回想起第一天来这儿工作的情形。

    喧嚷与沉睡之间,仅一门之隔,只需踏上三个台阶,把门推开,便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安稳、谦和、极度静谧的世界。

    感觉非常奇妙。

    整栋楼横竖看去,都不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它就像一个从城市地下浮起来的无名小岛,悠哉悠哉地挺立于忙碌至昏的城市中,对我们鞠躬,微笑,说:“欢迎光临”。

    李洛觉得自己是属于这里的人,虽然他并没有机会长时间地睡在这儿,至少现在还没有。他来这里的第一天穿着一件很合身的长袖T恤,特地将西裤换成了牛仔裤,他知道任何装束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不过,他还是希望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面对她。

    她只是在睡觉,并随时可能醒来,他希望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比较满意的样子。

    从那天开始,李洛的办公室里多了不少休闲服,他把它们藏在衣橱的干洗袋里面,在去那里的途中找个地方换上。同事们对他经常在中午的时候把衣服送去“干洗”感到百思不解,幸亏刘明去度蜜月了(大家一致认为那实在是件多此一举的事情),否则他会以为他对他和安雅的婚姻已经焦虑到神经错乱的地步了。

    407号房有四个床位,最右边那个是空床,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睡上去。

    韩珍智的床在左起第二个,她的左边是小强同志和“老板”,右边是书虫先生和“小鬼”。

    李洛真没想到偶然的搭讪会让他和小强的缘分契合成如此这般(那是个名副其实的家伙一旦沾上就很难甩掉),小强的病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小强之所以叫他“老板”是因为经常有不同的女人来探望他,她们的共同点有两个,一是美貌如花,二是都不承认是他的太太。于是,小强同志经过严谨而周密的分析之后,得出以下结论:这位病人应该是个有钱的商人,女友众多但又不想承担婚姻的责任(又或者害怕女人会瓜分他的财产?),这些经常探望他的女人们显然对他的一觉不醒很恼火,可见,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摆脱女人骚扰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

    书虫先生,是个谜。

    从肃穆的表情以及左三圈右三圈的眼镜片看上去,他很像大学教授,但是小强说大学教授不会在西装裤下面穿一双没有鞋带的旅游鞋。书虫每次都比他们来得早,他不说话(包括对他的病人),也从不更换表情,就连看书的姿势也尽可能只保持一种。他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看武侠小说,一本一本接一本,永不厌倦。书虫的病人是个睡觉经常流口水的少年,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感觉很微妙,一个四仰八叉噗噜噗噜地吐泡泡,一个全神贯注凝神屏气地翻书页(它们几乎全部贴在他的镜片上)看似一点关系也没有,其实,活像一对双胞胎。

    他们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已经精确到分秒不差的地步,书虫离开之前一定会查看他的枕头,然后把武侠小说小心翼翼地合拢放好(就像完成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拎起皮包走到服务台对护士小姐说:“麻烦你帮那个小鬼换一下枕套,谢谢。”

    书虫先生的一举一动很快就激发了小强同志坚不可摧的“蟑螂精神”,他对书虫的兴趣逐渐超过了“老板”,恨不得能变成一块粘在他肚脐眼上的肛泰。

    韩珍智对李洛来说同样也是一个谜,不过,和小强比起来单纯多了。

    她几乎每次都换姿势,可见她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时而左时而右,时而抱枕时而拥被,时而狂放(例如把枕头踢在地上趴着睡)时而拘谨,事实上,她的睡姿千奇百怪,但无论怎么个怪法都不会让李洛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她是个狡猾的女人,只对他袒露一点点,永远只有一点点。

    这句话纯属虚构,李洛的脑袋自己杜撰的,不过,诸如此类的幻想在日后那两个多月里会越发活跃到是他完全没有预计到的。

    她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李洛看着她光秃秃的、毫无生机可言的床铺想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强贼溜溜地在他耳边低语。

    “在所难免的事。”

    他极为慎重地拍拍李洛的肩膀,然后,假装不在意地瞥向韩珍智。

    “很令人遐想是不是?”

    “唉……难呐……”

    李洛张嘴要解释,他即刻制止他。

    “别,什么都不用说,我了解,非常了解,记住,忍耐!一定要忍耐!”

    书虫也转过头来看他,觉得当下的气氛前言不搭后语。

    李洛什么也不想说了(事实上他根本没机会说),这时,韩珍智的嘴角突然微微扬了一下。

    你也在取笑我么?

    他歪着脖子打量她,她嘴角的酒窝仅陷落了一下就蓦地消失了。

    “嗜睡症,又名克莱列文氏症,是一种过度的白天睡眠或睡眠发作症。主要特点是:白天睡眠过多或睡眠发作,睡眠发作不能用睡眠时间不足来解释,清醒时达到完全觉醒状态的过渡时间延长;每天出现睡眠障碍,持续一个月以上或反复睡眠发作,引起明显的苦恼或影响工作和家庭生活;排除各种器质性疾病引起的白天嗜睡和发作性睡病;确切病因不明,目前尚无有效根除的医学药物和治疗方法。”

    “你觉得会有效么?”

    李洛忍不住问他。

    “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念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能唤醒他的脑袋。”

    “那可不一定。”

    那叠厚厚的有关嗜睡症的打印稿足足花了小强两个星期的时间。

    “所谓对症下药,他必须深刻了解他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才能深刻地反省自己得病的原因,只有深刻反省了自己得病的原因才能彻底根除自己的毛病。”

    “睡眠中的脑细胞还能做那许多事情?”

    “很难说,我们对人类自身的了解还浅薄得很,人脑的潜力是无限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书虫,你说呢?”

    李洛和小强同时把头转向右边。

    书虫先生推推眼镜,异常认真地看了看他们,然后,摇摇头。

    小强明显有些失望,他一直认为书虫先生的学识不会只停留在武侠小说的层面上,显然,他误会了。

    “嗜睡症分周期性和猝发性两种。”

    “你属于周期性的。”

    小强特别补充道,老板眉头一揪,翻身用屁股对着他。

    “嗜睡症的发病多与心理因素有关。”

    “我劝你就不要再逃避了,”

    小强终于把稿子合起来。

    “那些姑娘,随便挑一个当老婆对你来说都不会是损失呀!”

    卟――

    一股大蒜尚未消化完全的臭味从老板的床边弥漫开来。

    “对不起各位,我去倒杯水。”

    小强故作坦然地站起来,用手指捏住鼻子说。

    李洛很想笑,可是,书虫一直盯着他看,面无表情地猜测着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李洛感到无趣,这两个星期来,读报、聊天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还是和老板、小鬼一样沉沉酣睡,没有一点打算醒来的迹象。

    然而,她看上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她的头发洗过了,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脖子上的铂金吊坠换成了一颗小钻石,翻身时偶尔会滑落到锁骨,凝结成一枚闪亮的痣。

    有时,她也会化妆,很淡雅的那种,用眉粉轻轻扫一下眉梢,上一层薄薄的睫毛膏,在眼尾处加深三分之一的眼线,唇膏是透明的,她的嘴唇很健康不需要附加过多的色彩,最后是腮红,微微的甚至完全看不出来地在颧骨斜下方扫一扫,就大功告成了,对此她熟能生巧,如果有时间,或许五分钟就可以变出另一种花样。

    李洛不知道这些变化是否和一、三、五的另一个义工有关(据说是她的密友,一个传说中打扮极其古怪的女人),总之,他很欣赏这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变化,如同一种无声无息的鲜活在涌动,令人时不时地感到惊喜。

    可是,他对她,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这使他意识到,或许,自己也该尝试一些改变才对。

    “你之前爱干些什么?又到底喜欢些什么呢?”

    他禁不住自言自语。

    “韩!珍!智!”

    他突然跳起来对她大叫一声。

    顷刻间,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的护士都惊慌失措地堵在407门口。

    李洛呆呆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表情僵硬。

    “我,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她叫醒……”

    (……众人无语,保持时间……未知……)

    “快来人,406三号床的醒了!”

    李洛顿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

    小强端着茶杯的脸从迅速散去的白大褂中冒了出来。

    安雅妊娠反应严重,刘明对蜜月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呕吐。

    “真的心疼她,什么都不能吃,一吃就吐,可怜呐!”

    李洛托着腮帮子看刘明大口大口地嚼鸡腿,感觉不到一点诚意。

    “重点是,心情也不好,医生说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对什么都不满意。”

    “谁叫你婚前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呢?”

    “她不会记我一辈子吧?”

    刘明意识到李洛的话里头还有别的意思。

    李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目光没有挪开他的脸,眼神再略微坚定了一下。

    刘明感到脊梁骨一阵酥麻。

    没有人比李洛更了解刘明这个人,好的、坏的、痞的、赖的统统一清二楚,好像肚皮里的一本十几年名目清晰的账。

    他们是大学同学,很难得的知己。

    毕业后曾一起在外企工作过,刚开始跑业务,后来终于做到了设计师的位置,李洛却因为在一次重要的设计展示会上因过度紧张而发病被炒了鱿鱼,刘明坚持要和他共进退,就此成为自由人。如今,两人合伙开了一家设计工作室,刘明把设计总监的位置让给李洛,自己专攻业务,这样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就能避免发生类似以前的失误。

    刘明从不对任何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放弃设计,也不对任何人提起他们以前在外企经历过的那些事,他知道李洛并不在乎别人知道他有猝睡症,但是,他就是不想说。

    刘明固执的时候是很可怕的,如果有客户提及他当年和李洛一起意外失去的那单大生意他很可能掉头就走,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提起那件曾经成为业界茶余饭后大笑柄的昏睡事件了。

    李洛一直觉得刘明的名字取得好,他就是这么明明白白,你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虚情假意的东西,他就像一块顽石,实心的,从里到外没有杂质。

    安雅对李洛说,她最不喜欢这种男人了,吞只奶瓶会扑通一声顺着笔直的肠管子掉到地上(这个比喻实在是……??!)。可是,她还是嫁给他了,不管是为了赌气还是为了孩子,总之,她是嫁了。

    事实胜于雄辩果然是句很经典的话。

    宣布订婚的那天,李洛就坐在他们面前,他们手拉着手(这样的举动在他们之间并不多见)对他说:“我们要结婚。”李洛说不上来意外还是不意外,即便有,恐怕也是刹那间的,知道安雅已经怀孕那是后来的事了,奉子成婚事实上始终是世俗层面上的一个假设,对于了解他们的李洛来说,那天,他们俩脸上的表情和平日里很不同。

    他们第一次让人有种被什么牢牢维系在一起的感觉。

    一只裂了很久的纽洞,不经意地发现不小心弄丢的纽扣又回来了,于是,啪嗒一声,毫不犹豫地扣在了一起,不因为他们天生就是纽洞和纽扣,而是他们必须扣在一起的使命感,某种梦寐以求的“和谐”得以实现的爽快。

    就是这种感觉。

    李洛至今都难以理解,他不明白他们突然恋爱突然结婚的理由到底在哪里?这不符合常规,虽然李洛对安雅和刘明的婚姻并没有CANDY反应那么偏激,但是,要说一点担忧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他太了解安雅了,深知她不是那种打心眼里想要跟刘明这样的男人踏踏实实过小日子的女人。不不,她不是,绝对不是,这点李洛很肯定。

    他们曾经那样地亲密无间。

    所以,对于安雅如今的脾气,他始终保持着最清醒最平静的态度来对待,他并不想介入他们夫妻之间,只在刘明束手无策的时候偶尔替他处理一下善后,但是如今,他有些厌了。

    安雅已不再是过去的安雅。

    他对她日渐陌生,尤其是当她已经完全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

    这中间,有些关系永远不会变,而有些关系必定会发生难以逆转的改变。

    李洛很难说自己是否已经有了一点失落感,就像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想明白猝睡症是否真的是他一再把安雅推在情感门外的那个理所当然的理由。

    然而,当他们坐在他面前说“我们要结婚”的那一刻,他还是受到了一丝震动。

    他从他们眼里看到了很强烈的东西,那东西很陌生,好比他正发病的时候被什么人歪打正着地给弄醒了(发生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只有0.0001%)

    他最熟悉的一对男人和女人之间史无前例的一次纯粹的结合(排除两性荷尔蒙作用下的纯精神行为)让刘明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起来――一个不会比喻也很难被比喻的男人就这样赢得了他的女人。

    那种形象的确把李洛习惯被动和滞留的心态给复杂化了。

    他们结婚的那天晚上,李洛忽然想到要把自己的MSN名字改成“神经肽S”,刘明在线上问他,什么鬼东东?李洛回答,一种称为大脑信号分子的蛋白质,美国加州大学的教授在大老鼠的脑中找到这种物质,它负责调节大脑的觉醒和焦虑,以前从未发现过,试验表明该物质能让大老鼠保持高度的活跃,维持清醒的时间是其他老鼠的两倍,科学家表示这种蛋白质有望成为治疗嗜睡症的良药。

    刘明打:你不像大老鼠。

    李洛回:我没说我是,是你在说。

    刘明继续:你是遗传的,需不需要神经肽S得先问问你那死去的老爸。

    李洛回:他不会在乎这个,他到死都很快乐,无论是猝睡还是神经肽都烦恼不了他。

    刘明又问:那你又何必庸人自扰?它并没有让你失去什么。

    李洛想起自己在化妆间对安雅说要不要私奔的时候,她依旧沉浸在对刘明的愤怒中,忍不住笑笑。

    说得也是,多亏你老兄的照顾我才有今天。(他继续打。)

    别客气,为人民服务是我终身不变的信仰。(刘明很得意。)

    新婚之夜你不洞房在MSN上搞什么?(李洛突然想到这个。)

    洞房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知道你今天睡不着。

    (刘明的话让李洛感受到一股男人与男人之间非常舒服的肉麻。)

    外加一颗小药丸,是你自己说的,为了报答你没在我婚礼上出丑,我把新婚之夜留给你。

    李洛看着电脑上的句子,默默不语。

    刘明的MSN依旧保持联机状态。

    片刻,他又回到了键盘上。

    星期四的午餐。

    巨幅广告看板对面是闹哄哄的街,街对面是对广告内容感到疑惑的李洛,李洛和街道之间,是无数对广告牌下的“沉睡岛屿”一无所知的路人。

    广告牌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停了工。

    李洛坐在简餐馆临街的老位子上,等待招牌海鲜饭。

    他一直在揣测那会是副什么样的广告,如今,灯箱布一挂上去便没了动静,画面还是空白一片。

    “我怀疑你们的厨师还在钓鱼。”

    “抱歉,招牌菜总是要慢一点。”

    “哦,我希望他没有掉到海里去。”

    WAITER的脸红了起来,看上去很尴尬。

    李洛的肚子咕咕叫,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每次都要让他挨饿?这家餐馆的东西不赖,问题在于他们上菜总是很慢,就连墙上的时钟也总是比实际时间要慢个十几分。李洛看看手表,掐算了一下时间,决定先把预想的那件事做掉,那么吃完饭他就可以准时回到407。

    他打开手提包翻了翻,发现没有,回头想想,赶紧把包扣上,从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了那本进口的女用记事本。他没有马上打开,把记事本放在面前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接下来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于是,时间又迟钝地过去了三十多秒,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坦然了,那三十秒显然帮助他超越了刚才一直七上八下的那个平衡点,现在,他再度把手伸进包包的夹缝里,掏出几张从护士办公室桌上顺手牵羊来的白纸,同时,翻开记事本的第一页。

    WAITER很殷勤地把口袋里的笔递给他。

    李洛注视着WAITER的脸,意思很明确:这种时候,给我两片香蒜面包难道不比给我一支笔更合适些?

    事情是在很自然的情况下发生的。

    小强同志因为数周以来对老板的“病源分析治疗法”毫无进展,便把矛头指向了书虫和小鬼(对他来说要随便放弃已经认定的研究方案是很难很难的)。

    “青少年的嗜睡症以男童为多见,我看他最起码也有十六岁以上,难道是学业压力所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哦!你看看,书上写得很清楚,青少年周期性嗜睡症主要发病年龄在幼童,发病时昏昏欲睡、不思饮食,有时强迫吃饭也会口含食而眠,此状一般会持续一周左右后突然清醒,醒后精神大振食欲大开狼吞虎咽,可是到了下个月的同样时间又会旧病复发重演上月的一幕,如此循环……哎,我说,你知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说不定时间就快到了,万一突然醒了,你打算对他说什么呢?我很担心他会被你吓到,一个人老这么坐着不说话也是很恐怖的!”

    小强摸摸下巴上那一撮小胡子,很严肃地盯着书虫的脸。

    书虫不得不把目光从刀光剑影中抽回来。

    “请你不不不要跟我说话。”

    小强惊讶极了,胡须神采飞扬地翘起来。

    “你终于开口了,有进步有进步!”

    他立刻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一笔。

    李洛迟到了几分钟,他到护士办公室要了一个花瓶,水滴型的透明玻璃,没有花纹。

    鲜花立刻转移了小强同志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花?”

    “雏菊。”

    “送给她的?”

    李洛看看病床上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降紫色的睡衣,头发很整齐地聚集在左侧,发束自脖根垂到前胸,呈S型,脸蛋安祥地压在掌心向上随意打开的右手边上。

    李洛看看花瓶里的白色小花,感觉很般配,一些些含羞,一点点可爱。

    “不可以么?”

    他反问道。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真羡慕你啊。”

    “羡慕什么?”

    “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熟睡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这样那样的美感,而且永远不会产生审美疲劳。”

    说到这里,小强万般无奈地瞅了一眼老板硕大的肥臀,接着,又瞥向鼻涕和口水交织在一起的小鬼的嘴。

    “你知道人类最厉害的天赋是什么么?”

    “想像力!”

    “你看她,即使不说不听不看不闻,也还是那么生动鲜活(这显然是废话,脉搏正常呼吸通畅的人当然是活的)她就像你手里的花,今天是这种,明天可能就是另外一种了。”

    “说的也是,你提醒了我,看来还得常换品种才行。”

    “她喜欢花?”

    “不知道,鲜花的香气或许可以干扰她的睡眠。”

    “这到是个好办法,你瞧,她能让你的工作充满热情和创意,而他呢……”

    小强指指老板的屁股。

    “连最起码的想像空间也没有,只会污染空气。”

    (老板对大葱大蒜之类的食物乐此不疲的程度完全超出他们的想像……)

    此刻,小强和书虫的眼里都酝酿着一股恨不得用尽所有卑劣的手段(例如挠遍他们全身的痒穴或索性用热水烫脚底板)只要能把眼前那两个男人弄醒的冲动。

    李洛没理由反驳,他放下鲜花,静静地看着她。

    她依旧睡得很香,407号房也只有中间这两个人还算得上是道和谐的风景。

    小强回到老板身边,开始继续朗读有关嗜睡症药物基因学的发现。

    书虫诡异地瞄了李洛一眼,不再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时,那件看似没有预谋实际又出现得极其恰到好处的东西悄悄溜进了李洛的视线。

    他发现韩珍智的床底下露出一块深褐色的牛皮角。

    他把椅子挪开,弯腰爬了下去。

    是一本质地很高档的女用记事本,散发着浓郁的真皮味。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在他带花来的第一个星期四,那么凑巧地躺在他一不小心就看见的地方?

    李洛看看小强(无聊之极地半梦半醒中……),再看看书虫(难以自拔地沉迷幻想中……),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韩珍智的脸上。

    是你留下的么?

    他沉默地问她。

    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均匀地呼吸,五官纹丝不动,又似乎不知不觉地掠过一个调皮的鬼脸。

    还是,想对我说什么呢?

    他忍不住又坠入了杜撰的遐想。

    这时,她伸了个懒腰,从床的这边翻到了床的那边。

    李洛再度看看手里的记事本。

    他站起来,帮她盖好被子,不声不响地走出407。

    “那不一定是她的东西,也可能是一三五的。”

    “一三五?”

    “就是她那个女朋友我跟你说过的。”

    “哦……那还是交给你保管比较合适。”

    “一三五不是我当班,交给我也没用。”

    护士小姐把记事本推回去。

    “那一三五是哪个护士?”

    “她现在不在,要不你等会儿再来。”

    护士觉得这个叫李洛的男人表情过于认真,不过是一本记事本而已。

    “我说,你哪儿捡的就放回哪儿去,明天一三五看见了就自然拿回去了。”

    “我在床底下捡到的。”

    “那你不会放在床边桌上?”

    “那要是人家拿了……”

    “好了好了,不要烦了,你把笔记本放到桌子的抽屉里,我等会儿跟一三五当班的护士说一声。”

    李洛飞快地夺回记事本,依旧不太信任地望着小护士挺漂亮的一张瓜子脸。

    这时候,她无疑在想,这个男人还真难缠。

    不过,她一定没有想到,李洛并没有照她的话去做。

    他决定更为谨慎地来处理这本记事本,最起码得先弄清楚它到底属于谁。

    于是,他打开,找到个人资料那一页,上面空荡荡的,除了备注栏里的两句话:

    此物十分重要,若拾得,请速归原主。

    联系人:韩珍智    电话号码:13801672303

    这两行字让李洛的思绪忽然来了个急转弯。

    他想,或许,可以先把它留在身边,至少,一起吃个午饭,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算不上偷窃,反正,它的主人也不会马上醒来。

    理由很充分,可是,匆匆忙忙溜进治疗中心对面的餐馆时,他还是觉得有点犯罪感。

    十二点十五分,李洛的海鲜饭还没有着落。

    他决定这就打开来看看,感觉很奇特,奇特到令人振奋不已,真皮封面厚实的质感让他第一次觉得贴近了她,那个眠眠不休的嗜睡女人。

    这显然是一个职业女性的记事本,通讯录上密密麻麻,有三分之二是法律事务所的。

    她也许是个律师,抑或法官也说不定。

    很可惜,里面没有她的名片。

    然后,是一系列的日程安排和工作记录,她的字体很潦草,潦草到基本上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得懂。

    接着,就到了备忘录的地方。

    李洛的胃又不适时宜地咕噜了一下。

    备忘录上的字开始清晰了起来,可见那是对她来说相对比较重要的部分:

    要沉着,欲速则不达,不要管他说什么。

    一个优秀的律师没有打不赢的官司,最起码心理上要保持这种自信。

    胜算!胜算!还有多少胜算!!!!

    诸如此类的涂鸦还有很多,现在李洛已经有70%的把握确定她的职业是个律师。

    律师,女律师?

    他摇摇头,觉得难以想像,她看上去是那么……那么地不像律师……(当然,他指的是她的睡相)。

    翻过下一页,李洛的表情有了意外收获的喜悦――

    一份长长的女士购物清单。

    李洛预感到自己或许落入了不知名的“圈套”中。不单单是出现了记事本那么简单,而是,这记事本背后所隐约呈现在他眼前的那个女人――如真似幻,饱含神秘与魔力的某个模糊不定的影像,有点像被马赛克捣乱的电影画面,越是模糊就越想看清楚。

    于是,李洛决定倒带,用自己的方式把断断续续的情节重新拼凑、联结,或许,会呈现出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

    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个女人绝对和沉睡中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李洛开始提笔抄写那些他感兴趣的涂鸦和待完成(或已完成的)购物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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