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静梅走进去，扫了一眼楼层按钮。供体怎么说的来着？地下二层？静梅按了一下按钮，电梯迅速下降。她在想，如果她在医院的病人禁入区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她决定假装不知道这里是禁区。想到她的病情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她搞不清方向也没什么奇怪的。
电梯到了地下二层。眼前的这个区域昏暗而且安静。静梅走出电梯，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在她的前方是两扇门，一侧有键盘可以输入密码。她从一扇门上窄窄的窗户往里看了看，视线被金属网挡住了。里面是一间低矮狭长的房间，里面布满了像棺材一样的培养仓，被笼罩在红色的灯光里。这一定是供体培养室。她来对了地方。在她身后，紧挨着电梯是防火门，门后肯定是楼梯。两条幽暗的、没有标识的走廊从大厅通向远处。她不太确定应该走哪条。她必须得猜一猜，并且尽量别走错路。这家医院很大，到处都一个样儿，容易迷路。
当她走在走廊里时声控灯应声亮起来了。这个地方的确是像供体说的那样，偏僻而荒凉，仿佛已经被人遗忘。难怪伊玲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把供体藏在这里。
在僻静的走廊里，她听到从很远处传来的声音。两个女人正在说话。当静梅走近一点儿，两个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激动。
“我到现在为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伊玲。我不想睡觉。我不累。把那个东西从我这里拿开。求求你，为什么不能只是聊聊天？”
“你这样太孩子气了。照我说的做，躺下。我们可以明天再聊天。今天你太累了，脑子都糊涂了。”
“不！我不会躺下来的。为什么你从不听我说话？我没必要按照你说的去做。这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我给你生命，这就是理由。你欠我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都不会存在。”
“所以我就是一个供体。静梅说的对。你承认了。”
静梅看到一扇开着的门，光线落到楼道里。当她靠近伊玲和恩梅争吵的房间时，楼道的灯亮了，但是俩人看上去都没注意到。她们仍然在大吵大闹。
“是的，这是真的。你是一个供体。你必须得明白，你不是人类。”
静梅想走进房间，但是她们提到了她的名字，这又让她又犹豫不前。伊玲听起来非常激动。也许静梅应该回去找一名医生或者能管事的人，然后带他们下楼来这里？但是如果他们认为她有精神病，不跟她来怎么办？
“我用我的细胞培育了你。好了，我现在告诉你了。你高兴了吗？现在躺下，让我给你打针，”伊玲说。“躺下！”
然后传来了喊叫声，还有身体撞击地板的声音。静梅往前走了几步向房间里看去。房间又乱又小。一个角落放着一张病床，另一个角落里是一个盖着盖子的水桶。衣服、餐具，还有其他东西从一个小碗柜里撒出来，散落在地板上。一个孤零零的平板电脑放在碗柜的顶部。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一模一样。一个坐在床上，一边用手捂着嘴，一边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那个穿着医院制服，躺在地上的另一个女人。
“对不起，伊玲，”恩梅说。“对不起，但是你不应该那样推我。”
伊玲用手撑一下地板站了起来。她的另一只手里是注射器。伊玲站起来的时候脸部扭曲，然后步步逼近恩梅。
静梅惊叫了一声。伊玲和恩梅转过头，看见她站在门口。伊玲气疯了，两眼汪汪地看向恩梅。
“你居然告诉她了！你竟然把我藏你的地方都告诉她了。你怎么能这样？我为你做了一切，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然后她看着静梅，板着那气得通红的脸。“你来这里干什么？”她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你为她做的一切？”静梅提高了声调。“一切……？伊玲，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活得那么惨？你让她帮你骗人，让她假装你去应付你想逃避的场合。”她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伊玲，你干了一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
“你凭什么批判我？”伊玲大喊。“完美的大小姐，拥有完美的父母和完美的生活。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还有我每天必须要忍受什么痛苦。”
静梅走进房间。“这不是你干这件事的借口。”她看了一眼注射器。“你手里的是什么？你打算给她注射什么？”
“不关你的事儿。”伊玲放下拿着注射器的手，放到背后。“静梅你给我出去。而你，给我滚回床上。我必须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她想让我睡觉，”恩梅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给我打针让我睡觉。”
“闭嘴，恩梅，闭嘴。你为什么告诉她这些？这些跟她无关。这是你和我之间的问题。如果你没有什么都告诉她，我估计已经把事情摆平了，但是你非要做大嘴巴，把一切都泄露了。”
静梅意识到事态可能已经非常严重了。“恩梅，别让她给你注射这个东西，”她说。
“为什么不？”
静梅注视着伊玲的眼睛。“总之别让她靠近你。”
伊玲闭上眼睛。“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每天都干这件事儿。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论如何，她的整个身体都是属于我的。”她转向恩梅。“这就是你。你是我的一部分，所以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必须服从我和我的意愿。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我没有教给你一件事——服从。我是那个决定一切的人。我是那个把你养大的人。我教给你学会一切。你应该按照我说的做。为什么你这么叛逆呢？你为什么要故意跟我对着干？”她一边说一边向恩梅逼近。恩梅把腿抬到床上，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静梅走到离她更近的地方，看着伊玲手里拿着的注射器，她很肯定里面的药物是致死的。
“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就是因为你不服从我。都是你的错。如果你顺着我，让我给你打针，这件事儿也许现在已经结束了。你本该已经睡着了，我也会安全了。但是现在你让我很生气。你总是不听话——”伊玲也爬上床，试图抓住恩梅的腿。恩梅乱踢，努力挣扎。
“住手，”静梅大喊。她抓住伊玲的另一条胳膊，想把她拉开。
“放开我，”伊玲大叫。“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最好这么做。放开我。”
两个女人扭打着，静梅拼命地试着拽开挥舞的针头。
“伊玲，你疯了。你想想你在干吗？杀了恩梅不会解决你的问题。我知道——啊啊啊啊！”针头尖差点戳到她。“伊玲，想想。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也要杀了我吗？我的父母也知道了，你认为他们不查明原因会善罢甘休吗？结束了，伊玲。都结束了。”
伊玲停止挣扎。她垂下握着注射器的手，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要是她没有告诉你该多好？”
静梅放开伊玲向后退。伊玲看上去像是终于放弃了。她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但是她又转向恩梅。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她哭喊着。“你从不听我的话。我培育了你。你应该服从我。你应该按照我说的做。要是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也只求你听话了——”她顿住了，惊讶地张大了嘴。“我在说什么？啊，我在说什么？我怎么听起来像他？我在干吗？”她盯着注射器，把它丢到床上。
恩梅从角落跳了过来，抓住注射器。她把针头扎进伊玲的大腿，她的手掌按压针管的活塞。
“恩梅，不！”静梅大喊。
“你睡觉吧，伊玲。你睡！觉！吧！”
伊玲撕心裂肺地叫，从大腿上拽下针头。“不……你不要……”她抽泣着，摇摇晃晃地，最后倒下了。
静梅冲到她的身边。她捡起注射器。是空的，针管的活塞完全被推到底了。
“天啊，恩梅，你干了什么？”静梅说。“伊玲……”
恩梅蜷缩起双腿，看到伊玲软弱无力躺在那里的样子往后退缩。
“没关系，”伊玲喃喃地说，她的嘴唇勉强地动了动。“现在都结束了。”她的眼睛闪烁不定地看向恩梅。“对不起，”她说。“非常对不起。”
恩梅皱着眉头。“我弄疼你了吗？我也要说对不起。现在睡觉吧。也许明天我们可以去爬山。你说你会带我去的。”
静梅抱住伊玲的头。当伊玲的眼睛闭上时，她喃喃地说，“别让他们……欺……负她。”
“我会保护她的，”静梅低声说。她的眼泪打湿了伊玲的脸。伊玲呼出气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她睡着了吗？”
“她已经，已经……”静梅哽咽着。“是的，她现在已经睡着了。”
“你觉得她明天会带我去爬山吗？”
“哦，恩梅。我……我会带你去的。我们明天去爬山。”
她抱了伊玲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把她放下。她向恩梅伸出一只手，恩梅仍蜷缩在墙角。
“跟我走，恩梅。咱们让伊玲自己睡觉吧。”
恩梅握住伸向她的手，下床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越过伊玲。
这两个女人离开了房间。当她们经过房门的时候，恩梅侧头看了一眼这间狭窄的房间，还有床上一具一动也不动的人体。然后转身跟着静梅沿着走廊出去，步伐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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