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由人生:蒲松龄传-导语·世界短篇小说之王从这儿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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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声大师侯宝林曾幽默地称山东淄博是“世界第一大城市”,因为市内有六个火车站。

    淄博是工业城市,在其向全世界出口的陶瓷和琉璃产品中,聊斋故事是永恒主题。工艺师在千姿百态的琉璃制品上,在脸盆大小、常作为国礼赠送外国领导人的刻瓷挂盘上,在半个手掌大的内画壶小小方寸间,巧夺天工地制作三百年来家喻户晓的聊斋故事画面:

    爬在树上边摘花边灿烂笑着的狐狸精婴宁;

    艳美聪慧的狐仙辛十四娘救出判死刑的丈夫;

    多情女鬼聂小倩为心上人从坟墓走回人间;

    美人鱼白秋练与人间书生诗意的恋爱;

    仙女翩翩剪蕉叶为衣,收白云做絮,为郎君做棉衣;

    花神葛巾玉版变成盛开的紫瓣白瓣牡丹……

    并非男欢女爱的故事也给工艺家提供想象奔驰的天地:

    一个汉子长了身鸭毛,这是对他偷吃邻居鸭子的惩罚;

    另一个汉子脑袋在墙上碰个大包,这是对不劳而获者的教育;

    还有个汉子靠斗鹌鹑发了大财,因为他讲究诚信;

    穿官服者虎首人身,随从是狼,叼了人来给当官的充饥,“官虎吏狼”;

    斗士席方平在地狱被锯为两半;

    美男子马骥成了海龙王的女婿……

    这些画面,制作在高档工艺品上,漂洋过海,走向世界。

    淄博是旅游城市,人们跑到淄博看齐国故都,看世界蹴鞠(足球)诞生地,看春秋时期的殉马坑,都免不了品尝鲁菜。许多宾馆餐馆包间常用聊斋女性命名:“婴宁厅”、“小翠厅”、“小谢厅”、“红玉厅”、“阿英厅”、“黄英厅”、“香玉厅”、“荷花三娘子厅”……到处都能听到著名歌唱家演唱的、脍炙人口的《聊斋歌》: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聊斋志异·小二》写民间女子小二如何在陶瓷工业生产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改变家庭中男女的地位。几百年后,小说家的作品竟给一个中等城市带来繁荣,可谓文学史和经济史上的双重奇迹。

    有越来越多的人,络绎不绝来探访蒲松龄故居,即蒲松龄纪念馆。

    人们还没到故居,已强烈感受到蒲松龄的存在。

    从淄博火车站一出站门,先看到一座面目清癯的古代人物雕像。这位为现代化城市守大门的老头儿,就是十七世纪小说家蒲松龄。

    与淄博火车站相连接的市中心路可以并开六辆汽车,叫“柳泉路”。“柳泉”是蒲家庄景物,“柳泉居士”,是蒲松龄的号。沿柳泉路进入淄川区,汽车拐入与柳泉路同样宽敞的“松龄路”,再与“聊斋路”相连接,终端是蒲松龄故居。淄川城南,有个占地四十五公顷的“留仙湖”,碧波荡漾,绿树成荫。留仙,是蒲松龄的字。蒲松龄的名、字、号、作品都变成现代都市的康庄大道或景点。旅游者跑遍全世界,在哪儿见过“托尔斯泰路”、“巴尔扎克公园”、“李白湖”?只有蒲松龄独占鳌头: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街道以作家的名字命名,作家创造的故事,是这个城市支柱产品的经典主题。

    穿过柳泉路、松龄路、聊斋路,看到个极特殊的村庄:蒲家庄。

    说蒲家庄特殊,因为在中国各地的村庄越来越现代化时,蒲家庄仍然保存,或者说原汁原味保存清代建筑风格。有高而厚的护村城墙,庄内弯曲的狭窄小道旁,是青砖土坯白墙麦秸房。

    说蒲家庄特殊,因为这里存旧立新,建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聊斋宫”:庄东浓浓绿荫中、澄澄碧湖上,一座大约十层楼高的琼楼横空出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创建此宫时,淄川地方官员带领中国工程院院士张锦秋女士到济南找笔者,讨论如何将聊斋故事转化为景点。笔者建议以《席方平》和《罗刹海市》为主。后来张锦秋院士以这两个聊斋故事为构思主线,创造出“地、海、天”即阴世、龙宫、天宫三大时空。聊斋宫采用国内外先进的科技手段,现代化彩塑,电影特技,灯光音响,活化了聊斋神鬼狐妖的艺术世界。从波浪式台阶走下去,两旁“海水”波动,蚌女起舞,人好像在海水里走动。进入龙宫,龙王嫁女场面华丽优美。由龙宫进入阴森恐怖的鬼门关,从奈何桥进阎王殿,鬼哭狼嚎,群魔乱舞,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活灵活现。恶鬼正披上美女画皮,女尸在狂风暴雨中立起,席方平被锯为两半后,不屈不挠,在天宫找到说理的地方,二郎神惩办上至阎王下至城隍的贪官污吏……聊斋宫全部用汉白玉和花岗岩精雕细刻而成,气势恢宏又剔透空灵,是蒲松龄后人用挖煤所得集资建成。一九九〇年笔者陪同走遍世界的老作家刘白羽参观,他感叹:聊斋宫媲美迪斯尼乐园!

    说蒲家庄特殊,还因为这个村居然有所三十个教学班的中学。淄川区洪山镇投资数百万兴建,占地两公顷,是这个镇历史上投资最多、规模最大的教育基础设施。当年蒲松龄跑到几十里外做私塾老师,最多不过“两师六弟”(两个老师教六个学生),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他家旁边,四层教学楼的“松龄中学”横空出世!

    说蒲家庄特殊,最主要因为它是蒲松龄故居所在地。

    蒲松龄出生在蒲家庄一座普普通通的房子里。幸运的是,蒲松龄不像罗贯中、施耐庵、曹雪芹这些小说影响大、生平事迹资料少的作家。蒲松龄生平资料保存较全,故居和墓地都完整保留。

    蒲松龄纪念馆是在蒲松龄故居基础上建立的。蒲松龄故居原为东向大门一间,北堂屋“聊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方正石及乱石台基,青砖柱门窗,小青瓦接檐,麦秸覆盖房顶,典型北方农村建筑。抗日战争期间为日寇焚毁。一九五四年山东省政府出资根据蒲松龄后人回忆样式重建。修复后,大门门楣上悬挂著名学者王献唐手书“蒲松龄先生故居”。半个多世纪以来,故居多次扩建,增加陈列,又由郭沫若题写“蒲松龄纪念馆”。二〇〇六年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现在参观者需经过后扩建的两层院落才能进入原有故居。

    参观蒲松龄故居最好趁秋高气爽时。故居门前数株古槐枝繁叶茂,蓊蓊郁郁,似乎把周围空气染绿。迈入月洞门,迎面数茎太湖石潇洒而立,这具备“瘦、透、漏、皱”特点的太湖石是从蒲松龄的东家毕际有刺史家搬来。甬道旁一排排、一株株名菊争妍斗丽,其中有一株似乎飘着《黄英》露泄的酒香。月洞门旁有个青藤缠绕、绿叶纷披的瓜架,上边几十枚南瓜个头儿一般大,圆圆整整,端端正正,红红艳艳,熟得透了,熟得实在,真极了反像是假的。有一年南瓜上还镌刻“聊斋”、“柳泉”字样,是蒲松龄纪念馆馆长鲁童在坐果时刻上的,长得天衣无缝,倒像固有的。有后墙绿屏为陪衬,平添“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韵味儿。

    进入故居第二个月洞门,“聊斋”赫然在目。门前左右各一株石榴树,挺枝匀称,树叶将落未落,特意留在树上的石榴咧着嘴儿,似笑迎嘉宾。

    “聊斋”屋内砖铺地,竹为棚,古色古香。迎门高悬路大荒先生题写的“聊斋”匾,匾下是清代画家朱湘鳞画的蒲松龄像。画像两侧是郭沫若写的著名对联: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

    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对联两侧是蒲松龄手稿照片。这些手稿原件存在保险箱里,它们是:

    蒲松龄拟表九篇,写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

    蒲松龄手抄《庄子·秋水》篇六页;

    蒲松龄手抄前人诗、赋、文等八十二页;

    蒲松龄手抄八股文十一页,钤“蒲松龄印”及“柳泉”图章。

    这些蒲松龄手稿,“文革”前经故宫博物院装裱。

    一九七九年深秋,我与著名训诂学家殷孟伦先生在蒲松龄故居一起翻阅这些手稿。殷先生说:从手稿可以看出两个问题,其一,蒲松龄喜欢先秦两汉六朝诗,抄录极多,李白杜甫的诗不过偶尔录几句。其二,可以看出蒲松龄做学问的方法。他为了取法前人,分门别类学前人写景诗。比如写雪景,各人有各人的写法,蒲松龄把各种写法集在一起学习,慢慢就能琢磨出自己的写法了。不过,蒲松龄没有多少好诗佳句,蒲松龄的才能是小说家的才能。做学问总要千方百计找到适合自己才能的科目,才能有所造就。

    聊斋南窗下有张粗糙而陈旧的两屉桌,据说当年蒲松龄在上边写作。

    蒲松龄曾在西铺毕家坐馆三十年,他教书的地方叫“绰然堂”,现在聊斋陈列文物主要来自绰然堂:

    一块“绰然堂”大匾,挂在“聊斋”匾侧面;

    一张明代著名画家冯起宸画床围的大床;

    一块海岳石,也叫灵壁石,据说宋代米芾玩赏过;

    一块三星石,玲珑剔透,顶端有三个亮点,以水涂抹,灯下闪闪发光;

    一块蛙鸣石,状如青蛙;

    一座硕大的木影炉,由整根黄杨木雕成……

    蒲松龄西铺坐馆三十年,这些置于他设帐处的文物,在成立蒲松龄纪念馆时,被一股脑儿搬来,算作家遗物,其实只能算蒲松龄寄人篱下的证明。

    蒲松龄纪念馆除“聊斋”外还有四个展室。蒲松龄著作展室、研究成果陈列、名人字画、聊斋彩塑。展室皆中西合璧,青砖到顶,水泥铺地,墨瓦飞檐,粉壁明窗。每个展室面积都数倍于聊斋。百米外还有个二层楼,挂着“蒲松龄研究所”牌子。当年蒲松龄住尘泥渗漉的旧房,何曾指望有宽敞明亮的厦屋?现在,蒲松龄故居“势力范围”愈来愈扩大,整个蒲家庄莫不以“三老祖”为门楣,倘蒲公有灵,作何感想?

    蒲松龄墓园位于蒲家庄东门外一里多,占地一千多平方米。内有古墓三十余座、古柏三十多株。蒲松龄墓在墓园西北隅。墓体封土高两米有余。墓前有清雍正三年(1725)张元撰《柳泉蒲先生墓表》。一九五四年修复蒲松龄故居时,在墓园建碑亭一座。墓碑“文革”中被毁,一九七九年根据原碑拓片重刻,亭前又立新刻石碑一座,由沈雁冰手书“蒲松龄柳泉先生之墓”。

    本·琼生在莎士比亚墓碑上写“他不属于一代,而属于万世”。蒲松龄亦如此。我们不妨借用雨果在巴尔扎克墓前的诔词:

    这不是黑夜,乃是光明。这不是终局,乃是开端。这也不是虚无,而是永生。你们听我说话的一切人,我不是说到真理了吗?像这一类的坟墓才是“不朽”的明证!

    学界通常认为西方三大短篇小说家是俄国契诃夫、法国莫泊桑、美国欧·亨利。欧·亨利相对“资历”浅影响小。高尔基认为契诃夫成就超出莫泊桑的观点被普遍接受。我们简要来个契诃夫与蒲松龄的对比,看看蒲松龄是不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短篇小说之王”。

    安·巴·契诃夫(1860—1904)短篇小说与戏剧创作均取得非凡成就。其名作《变色龙》《万卡》《带阁楼的房子》《套中人》,写统治者专横,写资产阶级贪婪,写小市民无聊,写知识分子浅薄,穷形尽相,独具一格。作品有浓郁的忧伤情绪,多为灰色调。契诃夫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杰出代表,可惜疾病过早夺去他四十四岁的生命。而蒲松龄《聊斋志异》一书,不止磨练四十四年,除描绘清代现实生活外,蒲松龄天马行空,把神鬼狐妖梦幻构思推向极致。举凡黑暗时世、科举风云、家庭婚姻,无不涉及。可谓神有“神彩”,鬼有“鬼魅(力)”,还成为古代风姿绰约“精灵”集结号,姹紫嫣红爱情百花园。《聊斋志异》不论小说数量,还是小说构思、描写手段,都较契诃夫的小说更为博大精深。而蒲松龄比契诃夫整整早两个世纪!更有甚者,蒲松龄是站在中国小说史与中国文化史肩上,从六朝小说到唐传奇,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从六经到戏剧稗史,无不为其所用。《聊斋志异》引用典籍达两千种以上。几乎可以说:读一本《聊斋志异》就能浓缩性了解中国文化。

    那么,蒲松龄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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