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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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北斗刑满,柳絮和王金芳已生活了一年。柳絮终于夺回她。吴玉成跟了大丽,永远离开了村庄。永远——这是他和柳絮说的,那些问题足够吴玉成坐牢。王金芳常常茫然而失神地自语,咋就这样呢?她被吴玉成甩了,却不知原因。吴玉成捂得严,他知道怎么算帐。柳絮没费什么力,王金芳格外听话。王金芳没再给柳絮张罗对象,似没资格也没了心劲儿。柳絮落得清静。对王金芳咋就这样了的絮叨,柳絮忍了一阵儿,终于忍不住。她没说什么,只是重重看她一眼,锋利的剪刀般,王金芳哆嗦一下,从此哑口。柳絮并没让王金芳怕她,但王金芳要怕,柳絮也无法改变。其实,柳絮对王金芳比任何时候都好,吃的穿的哪样都把王金芳放在前面,是王金芳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王金芳不再臭美,在镜子前一站大半天。王金芳彻底懒惰了,衣服穿二十天不洗,头发三五天不梳,柳絮不得不发号施令。王金芳乖乖地做,有时也辩解,柳絮,我看挺干净的啊。柳絮皱眉,王金芳就不再吭声。王金芳被抽了精气神儿,柳絮颇不是滋味。但又想,王金芳不折腾,柳北斗才守得住她,这个家才安稳,也许她本该这样。

    柳北斗腰有些驼,眼角的皱纹像鸡爪挠过一样,深深浅浅地乱着。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羞涩,即使一个人呆着,即使面对那只瘸了脚的公鸡。面对柳絮王金芳,面对任何一个人,他都显得拘谨。柳北斗像王金芳一样听话,柳絮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客气而礼貌,柳絮都烦了。柳絮给他盛饭,他说谢谢,柳絮给他买烟,他说谢谢。柳絮说,啰嗦什么呀,不会说点儿别的?柳北斗说,是……谢谢!

    柳絮带柳北斗和王金芳领结婚证,办证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光头,眼泡子很大,好象里面又藏了一双眼睛。他问话,柳絮抢先答了。光头问柳絮是柳北斗和王金芳什么人,柳絮说我是他们女儿。光头的眼泡子鼓得更大,这有点儿奇怪呀,咋回事呢?柳絮把证明往前推推,喏,没问题的。光头说,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不要说话,我得问问他们。柳絮忽然有些紧张。柳北斗和王金芳习惯了柳絮的安排,两人究竟是什么心思,柳絮不是很清楚,她怕柳北斗和王金芳在此刻说不同意。先问王金芳,王金芳看着柳絮,似乎等柳絮批准。柳絮催促,问你话,你说呀!王金芳说了。问柳北斗,他也先看柳絮。光头说,是离婚又复婚的呀,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问题。柳絮不亢不卑地说,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去村里调查。光头摇头,我说不上是什么问题啊,办了吧!柳絮嘘口气,柳北斗和王金芳又是真正的夫妻了。光头递证,柳北斗突然说,谢谢!光头似乎吓一跳,眼泡子直颤。他看看柳北斗,又看看柳絮。柳絮微笑点头。

    柳絮已经翻盖过房子,并续了一间,东间给柳北斗和王金芳,西间自己住。柳絮暂时还得住这儿。是的,暂时,柳絮不会永远住这儿。夺回王金芳,对得起柳北斗,对得起家,再无牵挂。柳絮是得意的,骄傲的。她不只让分裂的家重新组合,还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给柳北斗和王金芳举办一次婚礼。压过村里任何一次年轻人的婚礼。

    婚礼很隆重。柳絮从外面请了厨子,总管是他。支书当总管,可是破天荒。不但如此,他还以村里的名义请了电影队,放电影的老张打早就来了。柳北斗和王金芳的喜日子,也是全村人的喜日子。参加婚礼的人多,宴席从院里摆到街上。唯一遗憾的是柳根在外地,不能回来。柳絮没想到他讲话那么煽情。他说柳北斗和王金芳经过风吹浪打,坎坎坷坷,重新走到一起,是真正的天赐良缘,什么困难也不会把他们分开。柳絮看着他,突然就想,他本来是她的,为什么不把他夺回来?棉包靠父亲夺走他,现在该是夺回他的时候了。她能夺回王金芳,自然也能夺回他。老支书已经不能控制他。是的,夺回他!柳絮的心燃烧起来,脸上依然平静,但眼睛灼灼闪亮。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也为掩饰自己,柳絮频频敬酒。本来第一个该敬他,但柳絮绕一大圈才走到他身边。她说,谢谢!

    他意味复杂地,我答应过的。

    她问,电影几点开始?

    他说,八点,你去吗?

    她忽然意识到她暗示了什么,而且他感觉到了。她躲避着,没有退路了,她说,去!

    他说,我也去。

    她和他对视一眼,马上分开。她的脸烫了,该死,她骂自己。

    柳絮不停地喝着。她第一次喝酒,不知自己竟然如此海量。场面闹哄哄的,叫的,喝的,笑的。喜庆其实就是一个字:闹。冷冷清清还叫什么喜庆?喝吧,闹吧,柳絮盼的就是这个。转身的刹那,柳絮突然看见坐在那里的柳北斗和王金芳。两人一直坐在那里,柳絮好象刚刚发现,似乎两人刚从地面钻出来。怎么忘记柳北斗和王金芳是主角呢?不但柳絮忘了,参加婚礼的人也忘了,他们敬支书,敬柳絮,互相敬,唯独没人敬柳北斗和王金芳。柳北斗和王金芳也忘了自己是婚礼主角,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两人安安静静,王金芳木然,柳北斗羞涩。在哄闹中,柳北斗和王金芳是那样特别。

    柳絮突然被扎疼。她呆在那儿,动弹不得。脑子乱了,比婚礼场面还乱。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泥浆四溅。她没怀疑过自己,不允许自己怀疑。可是,她躲不过去,那些虚掩的、坚实的疑问横在面前。究竟她对,还是王金芳、柳北斗对?王金芳为爱活着,为找男人不顾脸面。柳北斗为自己活着,怎么快活怎么来。柳絮为家的声誉和尊严活着。她和他们相反,他们撕裂,她在捍卫。柳絮鄙视王金芳和柳北斗,因为她觉得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她不惜牺牲自己把柳北斗送进监狱,费尽心思夺回王金芳,只为声誉,只为有尊严地活着。柳北斗出狱,王金芳回家,两人都规矩了,但也失去了什么——如果王金芳和柳北斗是对的,柳絮就是错的。柳絮怎么会错?谁不看重声誉?没人教柳絮,柳絮从小就懂。王金芳和柳北斗不懂,所以被瞧不起。柳絮那么聪明,她怎么会错?她没错,柳北斗和王金芳成了木偶,又是为什么?她为何这样痛?为自己活着对还是为别人活着对?她捍卫的声誉难道是个空壳?

    柳絮踉踉跄跄跑进屋,脑袋要裂开似的,她怕自己栽那儿。他追进来,问她是不是喝多了。她说没事,躺躺就好。他确信她没事,退出去。他不像支书,更像兄长。脑袋白茫茫一片,如飞扬的柳絮。王金芳的脸忽隐忽现,那是多年前的王金芳,站在镜子前懒洋洋的王金芳。柳絮那么想把王金芳拽近,伸出手,王金芳却消逝了。后来,王金芳进来,柳絮不知说什么,闭了眼。王金芳给柳絮搭件衣服,默默离去。两行泪从柳絮眼角溢出。

    天暗下来,从未有过的静,所有的声音都被黑暗吞噬了。柳絮一阵儿心慌,是被世界遗弃的慌。柳絮爬起来,柳北斗和王金芳不在屋里,婚房冷冷清清。柳絮更慌了,几乎是冲到街上。蓦地定住。她听见声响,电影已经放映,枪炮声,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声音是如此香甜,柳絮松口气,慢慢朝场院移去。

    场院黑乎乎一片。银幕忽明忽暗,那黑越发黑了,瓷实,厚重,不像一个个挨着的人,更像一堵堵叠加的墙。柳絮望不进去,目光被挡在外面。柳絮没再靠前,就那么站着。远远地站着,和墙体隔着距离。

    你来了!

    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声音裹着风尘。柳絮没回头,但知道他站在身边。他从哪儿钻出来的?怎么知道她在这儿?她在等他么?她不知道,但她清楚他在找她。

    柳絮转身离开。他跟上来。

    柳絮没往家去,她穿过街道出了村庄。她走得很快,像要甩掉他。呼吸不那么匀称了,嗓里夹了树叶般。

    他在后面。

    柳絮沿着林带走,胳膊不时触碰着树的枝叶。林带尽头是田野,她没有停步。

    他还在后面。

    柳絮不知要往哪里,是她引着他,还是他追着她?柳絮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夺回他,还是彻底了断?她要夺回他,他本来就是她的。不同于夺王金芳,这会让声誉蒙上灰尘,值不值得?干吗在乎别人?你应该为自己活着。不,那样不和王金芳一样吗?有什么资格嘲笑王金芳?一个人怎能把声誉踩在脚下?声誉算个什么东西呀,一个空壳。他才值。

    田野飘荡着取灯花致幻的香气。

    柳絮没有停下。

    他仍然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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