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蠖-第1章 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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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从一个三流大学毕业。当送走寝室最后一个哥们儿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30个小时后,穿越了大半国土,站在了中川的土地上,准确的说是混凝土上。背上的包,手里的行李箱,就着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那年我23岁,梦一样的年纪。

    钟姐说,这样价格的房子在中川已经是最便宜的住所了,虽然周围还未开通地铁,但是公交线路四通八达,对于一般的白领来说已经是十分便宜。但是于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依然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钟姐是个麻利的客家人,当我愣在那里打量这即将日夜相伴我的空间时,钟姐已经在龙飞凤舞的弹扫着这十多平米。

    下午的阳光正是金黄,从中间的窗户洒进来,扫过钟姐,一眼望去就像是迷雾中的陀螺,循着一定的轨迹,却又捉摸不透。

    我痴痴的呼吸着这一切,似乎这世界只有我是静止在那里,迷乱了的空间,迷乱了的我。

    当那把带着蓝色塑料圆片门禁的钥匙攥在我手里时,钟姐已经拿着200元飘然而去,似乎有一条尘雾的尾巴拖了出去,一直拖到那还未被我焐热的红色纸张上。

    一张简陋的木床,一个据说是钟姐送给我的斜斜的桌子,一个没有花洒的浴室和一个只有一个台面的厨房,剩下的就是那扇可以透进几缕阳光的窗户,当然,还有一条可以过人的走道……

    醒来时已经是半夜,烦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蚊虫饥饿的味道。在包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已经有些变形的烟盒,捋直一支塞到嘴里,却发现打火机仅仅可以蹦跶出几缕火星。

    十平米楼下是一条十字形的巷弄,临近十二点,却依然人头攒动,出门左转就是一个杂货店,成排的打火机整齐的排列着,随便挑起一个桃红色的,刚要开口,就看到老板早已竖起的食指。花格子T恤只遮盖住下坠的胸部,滚圆的肚子像是刚刚炸熟的油糕,直直钻到人的嗓子里,要不是金丝边框上飘出的余光,直以为这两个人之间真的矗立着一堵透明的隔墙。前面的电视机嘈杂而又跳动,电风扇轰炸着小山一样的躯体,那样的晚上,那样的一个人,困在那样的一堆杂物中,任何其他的声音都显得多余。

    烟草中夹带的霉味让我清醒了不少,沿着巷子看到前面红亮的招牌——哈市手工饺子,那是一种触觉,只有离乡的人才能有所感觉,所以,脚已经不自主的移了过去。

    “帅哥,韭菜鸡蛋的、角瓜鸡蛋的、白菜肉的、茴香肉的、香菇肉的,要哪个?”

    “茴香的吧!”

    “好嘞,茴香肉一份儿——”

    随便寻了个桌子坐下,手机的电量已经爆红,三个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这个时候给我电话的大概也只有中介和高帅,大部分微信自然也是高帅问我到了没有,那种对我的担心可能已经渗透到他的骨子里了。这个时候估计他已经睡下,所以只是简单的报了平安,已到勿念。

    剩下的一条微信打开后,随即删掉——备注是宝贝,内容是“此去别离,再无相见,各自珍重。”

    兴许真是饿了,兴许是吃的太快,饺子是什么味道,已然不知。

    ……

    回到十平米,简单的冲了凉,清醒了许多。因为东西较少,所以粗略的收拾了一下房间。关了灯,独自躺在床上,计划着第二天要做的事情,手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像是回应蚊虫的叫喊声,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梦里的我似乎总是找不到方向,也总是同一个梦,似乎永远走不出去,那个沼泽,那片芦苇,那种弥久不散的浓雾,就像是凝固在某个空间一样。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也许就是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梦境。闭着眼睛,像胎儿一样的抱着自己。黑暗中,前所未有的清醒……

    中川地处整个版图的南端,属于湿润多雨的亚热带海洋气候,所以无论是哪个季节,只要初踏这片土地,第一个感受到的一定是闷湿。

    而我,在这个晴朗的早上,正式的感受到了。

    肠粉大概是整个岭南文化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只要你不是日上三竿才睁开惺忪的双眼,一定会看到早起的人们或是坐在街边的临时摊位等着老板麻利的端来鸡蛋肠、瘦肉肠,或是手里拎着一份刚从铁制蒸屉中制作而成的肠粉匆匆赶着公车。

    我坐在临近马路牙子的凳子上,看着老板稔熟的手法,一抽、一刮、一切、一铲,浇上制作好的汤汁,一道美味的肠粉就这样成了桌上珍馐,成了这岭南居民的一日初餐,更也许也只有肠粉才可以开启岭南人一天的忙碌和幸福。

    也许因为肠粉,也许是因为晴朗的早晨,更也许是因为昨天已经过去,所以入眼的都是幸福。

    因为我起的较早(后来才发现,普通的店铺上午10点左右才是正常的营业时间),昨天去过的杂货店还拉着卷帘,上面清晰的喷涂着发票两个字,后面紧紧的跟着一串黑色的电话号码。走过几条巷子,向几个拎着青菜的阿嫲打听后,才找到一家开门较早的超市。

    凉席、枕头、电风扇、花洒、扫帚、插排、水桶、衣架、挂钩……

    直到确认目前需要的应该都已经拿到,才走向一楼的收银台。收银员约莫十六七岁,长得格外清瘦,后面的马尾油黑及肩,清亮的目光远远的就迎着属于自己的顾客,一口洁白的牙齿让人忍不住的回以微笑。

    直到走出店门,仍然会记得那种春天感觉,温而不腻。

    回到十平米后,好好的铺设一番,从此也就可以称之为“家”了。

    在全国的一线城市中,中川立足改革开放,紧抓科技创新,是全国经济发展最快的特区,正因此,来自全国各地的外来务工者,使得这座不到两千平方公里的小城居住着一千多万的常住人口,而绝大部分以租房为主,所以房租就成了每个来到中川的外来务工者必谈的话题,这也就架起了当地原住民的收入高度。

    而此时此刻,我也加入了这涌入中川的劳务大军中。终于沉静的我,坐在十平米里,看着这个火柴盒,终于明白,洪水般的大军里为何那么多人来了又走。而这个城市却从来不会留恋谁,只要踏出这片水泥森林,一切都将重归洪流。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从来不会深陷其中。看着整个空间总觉的缺少些什么,忽然看到钟姐的阳台上那一丛绿色,兴起出门,径直奔去了回来时候路过的一家花店。老远就看到一大朵的绿萝郁郁葱葱,在这黏着的空气中,整个人都因此清爽了。

    而这盆绿萝自此也就占据了那仅有的窗户,守护着这十平米的天地,雨露也好,阳光也罢,他从未挑剔,总是郁郁葱葱,直到后来搬家,他都依然不离不弃,即使在夜深人静时候,也总是它静静的等我回来。

    其实所谓守候,载体大概总是那些平凡而又不去计较的,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风大浪,只是静静的等着、看着,索取也是少的可怜,而付出却是一生。

    我能给予它的也许只是些许水分,而它却用那份守候陪伴了我的整个生命……

    刚过晌午,乌云就像被军号召集一般,布满了整个天空,那么突然,那么均匀,随之而来的就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刚刚迁居进来的绿萝和晾晒的衣服,这时才想起,那扇窗户没有玻璃,没有任何的遮挡,好在是夹在狭小“厨房”和厕所的中间,关上里侧的铝合金房门,倒是无伤大雅,只是暗了许多,与外面的世界就真的隔离了起来,压抑的难以呼吸。

    而我却无能为力,后来研究了好久,也只能放任。只是默默期待尽量少下雨,而在中川,这就是奢侈,何止是下雨——

    关在屋内等着雨停。见惯了北方那淅淅沥沥的雨,所以也没有着急,还未一刻钟,那噼里啪啦的清脆声音就消失殆尽,打开房门,那种雨后的清新扑面而来,在微风中,那朵嫩绿也欢快的摇曳着,似乎是吃饱喝足后踏青的孩子,撒欢的奔跑着。

    这才是南方惯常的雨,来去自如,潇洒世间,给你些许滋润,却从不占据整个世界,这种品质虽然有点不羁,却也绝不自私,诚为难能可贵。

    傍晚时候一个人去看了电影——《老男孩之猛龙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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