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心吗？”

    “痛苦吗？”

    “仇恨吗？”

    “恨……”她这么答道，像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出第二个字来。

    思维像是在无边的大海里晃荡，她随着一股又一股波浪远离了一开始的地方，往更远的地方飘去。那个声音明明已经消失了，却有什么在指引着她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不知道过了多久，陡然间一股巨浪将她拍进深海里，她的身体一直在下坠，无助而又凄惶。

    窒息感蒙住口鼻，她挣扎着想往上游，四肢却不听使唤的一动不动。

    害怕、恐惧而又孤独。

    谁来救救我……她无声的呐喊，渴望抓住一抹独属于她的光。

    ——没有人来救她，所以她缓缓沉入了更深的海底。

    “哈……”苏暖挣扎着一把推开压住口鼻的棉被，大口大口的喘息，喘息间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惊惧。

    她麻木的摸上自己的脸，抖着手触碰到肌肤细腻的脸颊，她的脸……她的脸还在！

    苏暖满目惊惶，完全忘了床头柜上的台灯，踉跄着下床开了灯，黑漆漆的房间立马亮了起来，那灯光带着微微的粉，衬得整个偏大的房间都温暖起来，看起来少女极了。

    “好亮……”这光太亮了，苏暖不适应的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和灯光短暂的接触就刺激得她生理性的流出了一滴泪来，她的表情却冷漠极了，仿佛那滴眼泪是多么的廉价，连她多余的表情都不配拥有。

    等眼睛微微适应了灯光苏暖才把手放了下来，她眯着眼凑到衣柜旁的等身镜前，打量镜中的人。

    镜中的人披散着及背的长发，发丝乌黑亮丽，眉眼和嘴角都下意识的微微上翘，一副纯真无垢长期微笑着的样子，模样偏向于艳丽，身材凹凸有致，一身宽大的毛绒睡衣也遮不住那诱人的身材线条，既清纯又带点儿天生的妩媚，诱人到了极致。

    “这是……我的脸……”苏暖抖着手抚上镜中人的脸，那眉那眼都是她熟悉极了的模样。

    ——是她自己的脸。

    苏暖固执万分的捏了捏脸颊上的肉，捏得发红发痛才停止了自虐般的动作，她撑在等身镜上，一滴滴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面无表情的向下压了压嘴角，一字一句的道：“苏暖，恭喜你又活过来了。”

    没错，她又活过来了。

    ——在受尽屈辱而死之后。

    苏暖是依附于施家生长的菟丝花，在十五岁那年寒假，苏父苏母带着苏暖外出自驾游，途中出了车祸，苏父在驾驶位伤得最重，当场死亡。苏母为了保护苏暖，把苏暖护在身下，承受了大部分的伤害，在医院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只有苏暖一个人活了下来，只是受了轻伤，养了不到一个月就能出院了。

    十五岁的苏暖还未成年，按理来说是应该由叔叔婶婶来抚养的，但叔叔婶婶一开始对她好本就是为了苏家的钱，时不时占点儿小便宜，苏家一出了这事，只有苏暖一个人活了下来，看起来还没受什么伤，叔叔婶婶再想要苏家的财产也害怕苏暖是个害人精，不得不忍痛放弃了那笔可观的财产，对苏暖避而不见。

    外公那边本来就对苏母嫁给苏父不怎么满意，对这个孙女也喜欢不起来，原家也不差这么个孙女儿，苏母也不是他喜欢的女儿，对原家来说，像这种没给家族带来任何利益的女儿和孙女儿，还真不是个什么事，所以一直对苏暖不闻不问，没有给她任何帮助。

    后来，苏暖被施家所收留，听别人说，施家家主缺几个逗趣儿的玩意儿，所以下面的人就找了几个孤苦无依又长得好看的孩子给施家送了过去。

    施唯，也就是施家家主留下了她，同时留下的还有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分别叫沈清秋和王茵茵，一个清冷高贵，一个桀骜不驯，容貌艳丽，男孩儿叫邱寒，整天板着一张脸，和他的名字一样无趣。

    他们四个人都是依附于施唯的菟丝花，只要主人还活着，只要主人还喜爱他们，他们就能疯狂生长，甚至是暗中抢夺主人手中的权利，用下作的手段互相陷害，用主人赋予的权利自相残杀，取乐他们的主人。

    苏暖反倒成了几个人当中保持中立的那一个，她不争不抢，只是时不时的在施唯面前露一下脸，保证自己不被遗忘，就可以很好的活下来。

    然而，在二十岁那年，苏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满面阴郁，坐在轮椅上，终日不见笑容，收留她的人。

    苏暖偷偷画了许多施唯的画像，满面阴郁的、面无表情的、微微笑着的……还偷偷唤他阿唯，偶然被沈清秋听见了，知道她的心思，还威胁过她要把一切都告诉施大哥，苏暖不知道沈清秋到底给施唯说过没有，因为从那之后，苏暖就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清白的身子被人侮辱，吱吱叫着的老鼠在她脸上身上踏过，两颊的肉被人剜下，纤长白皙，用来作画的手指被人狠狠碾过。

    内心的阴暗面开始滋生，恨意占据了大脑，恨不得生生撕开沈清秋的胸膛，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清秋做的，而像施唯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沈清秋暗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她曾把那个人当做信仰，而她对于施唯来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苏暖动了动僵硬的脸颊，唇角微微上扬，镜中的人也笑盈盈的看着她，只有眸子里那怎么也藏不住的黑暗和凄凉隔着镜子都像是要溢出来似的，冰寒刺骨。

    苏暖缓缓闭上了眼睛，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

    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却不能以这个样子去面对那些人。

    施家的每个人都是人精，这个家糟糕透了，无论用任何表面的东西来伪装自己，都掩盖不了这些人被黑暗腐蚀的内心。

    反倒是施唯，看着那张脸和感受到的气场就能看出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有地位，所以他从来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不会让自己变成别人喜欢的模样。

    他阴郁、变态、喜怒无常、行事果断，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

    “可笑。”苏暖笑意盈盈的拉过帘子把镜子遮住，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施唯。

    苏暖打开大衣柜，视线嫌弃的从一件件粉色衣物上略过，最终看上了唯一一件不是粉色的黑色大衣，这件大衣她穿过一次，就因为施唯说不适合她，说她更适合粉色，就再也没有穿过了。

    上辈子的施唯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苏暖是不喜欢粉色的，那种少女的东西，在她十五岁出车祸那年，就已经不适合她了。

    苏暖去浴室里洗掉因为做噩梦而产生的粘腻感，出来就换上了那件黑色大衣，然后去翻看锁在柜子里的日记。

    苏暖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在最近的一篇日记里，记录了现在的日期和……她慌乱的内心。

    她重生到了二十岁那年，发现自己喜欢上施唯的那天，苏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那样一个人，日记字迹潦草且语无伦次，多处涂改，苏暖着魔一般把这篇日记从头到尾的看了不下十遍，脸色越来越阴沉，随后她把柜子底下的酒精倒在床上和日记本上，用打火机点燃了一边的床单被褥，然后笑盈盈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出去之后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也就是说她已经错过了大家用早餐的时间。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施家的用餐时间一直是早上七点，从来不会因任何一个人的缺席而更改。

    等苏暖从长长的旋转楼梯下楼的时候，用完的早餐已经被佣人收回去了，别墅里本就不多的佣人已经退了下去。

    施唯面色阴郁的靠坐在深陷的灰色沙发里，双腿软绵无力，手中拿着一本外文书籍慢慢翻看着。

    沈清秋坐在离施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身微倾，视线放在施唯手中的书上，不卑不亢的和施唯搭话，说着一些自己的见解，施唯时不时会夸奖几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苏暖深吸一口气，笑盈盈的走到两人跟前站定，眉眼都透着笑意，“施大哥早，清秋早。”

    沈清秋诧异的抬头看她一眼，冲着她颔首示意，这才道：“小暖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起床？早饭都已经用完了，要不要我让张阿姨再准备一些？”

    “不用了，我还不饿。”苏暖笑着拒绝了沈清秋的好意，不打算踩进沈清秋为她布置好的语言陷阱里。

    沈清秋明明是最清楚的，施唯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

    这一顿早饭她就是再饿也得忍着，就算她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得饿过去。

    施唯这才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苏暖身上的瞬间微微一顿，深邃阴郁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厌恶，施唯抄起手中的书朝着苏暖扔了过去，那书有些厚，就算施唯没用多少力气，砸到苏暖脸上这脸也是得开花的。

    苏暖微微偏头躲过直冲面门的书，看着施唯的眸子里有着那么一丝丝受伤和错愕。

    施唯冷声道：“脱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平时不怎么开口说话的缘故。

    “脱……脱掉什么？”苏暖颤着声音问。

    “衣服。”施唯沉着脸，完全没有刚刚和沈清秋相处之间略微温和的模样。

    苏暖心中暗喜，爽快的脱掉了长及膝盖的黑色大衣，露出内里单薄的黑色毛衣，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完全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之下，施唯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暖拽住毛衣下摆，可怜兮兮的看着施唯，小声道：“毛衣也要脱吗？”

    她这么说着就打算把毛衣脱下来。

    “不用了。”施唯狼狈的别开眼，视线从苏暖白皙纤细的腰肢上转开，本就阴郁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苏暖委屈巴巴的把正在脱毛衣的手放了下来，略带受伤的小眼神直直的盯着施唯，仿佛在说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一会儿让脱一会儿不让脱。

    一直守护着施唯的秦风疾步从二楼赶到一楼，连气都不喘一口，看了苏暖一眼，面色平静道：“主子，下人收拾苏小姐房间的时候发现苏小姐的房间有起火的现象，火势已被灭火系统扑灭，好在苏小姐没事。”

    自动灭火系统？她怎么不知道别墅里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苏暖微垂了眼睑，乖巧得像只犯了错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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