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狡蛮缠-第九章 灯火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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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小蛮从古府后门跑了出来,一路疾奔,冬天过去,初春的夜还是很冷,她跑得气喘吁吁,汗水悄悄从额际滑落,她顾不得后院看家犬不停地叫,她顾不得也许会惊动府里的守卫,左小蛮只想,快点找到雀儿。

    果然,有人察觉到府里的不寻常,举着灯纷纷赶了出来。

    左小蛮跑得更快,巴不得能长了翅膀会飞,可是她这才想起不知该往哪里走,即使她记忆力过人,可是未曾走过的路,她怎能知道城中明月桥到底是哪个方向。

    正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他说,“我带你去。”

    左小蛮顿了顿步子,四下查看,她看到一双深紫明眸,还有比雪花还要纯净的毛色在黑暗里异常耀眼,是白狐,那尾经常神出鬼没的白狐。

    她俯身,痴痴地问,“是你在跟我说话吗?”左小蛮一出口,直骂自己傻,白狐怎么会说人话。

    可是,偏偏狐狸他就是说了,“我,带,你,去。”他一说完,眼里多了几分妖韶之气,无声地幻化。

    左小蛮傻掉一样地怔在原地,眼前原本小小身躯的白狐竟眨眼间变为巨大的九尾妖狐,尖锐的爪牙,好看得叫人泥足深陷的眼,还有它的额头有一道看不懂的红色画符,像是神的印记,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高傲与不可侵犯。

    他在左小蛮的面前,邀请道,“上来吧。城中明月桥。”九尾让白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左小蛮,无声叹息,这孩子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会比往常迟钝了。

    左小蛮苦着脸,有些害怕他会一口把她吞掉的悲哀表情,慢吞吞地攀爬上九尾的背上,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大声。

    让白好心提醒,“别怕,抓好了。摔下来可是真的会没命。”

    左小蛮闻言,精神一凛,也不管眼前的妖狐是不是强大得叫人害怕的角色,紧紧地揪住他颈间的皮毛,头埋进软软的雪白中,不敢睁眼看向后倒退的景色。

    良久,左小蛮才微微睁开眼,被眼下的场景震撼到了,她居然在飞,白狐驰骋在天上,而云朵就在她的身边,摊开手,似乎能够摸到天边的月光。

    这,是梦吗。

    左小蛮一定不会忘记这一天,即使百年后,她也会记得这奇妙而又多变的春夜。有些花儿已经开放,从高处俯瞰,一点一点,那是地上的星子,漂亮的令人无法表达。

    她伏靠在让白的背上,忽然觉得安心,或许是他身上与古沐风相似的薄荷叶味道让左小蛮觉得熟悉和亲切,况且,她与这尾白狐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了,为何害怕,鬼见过了,妖见过了,再多只妖狐算什么。想来,左小蛮更加无所顾忌地抓紧他的颈子,听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柔柔的毛让她感觉睡在棉花里,很舒服。

    不一会,左小蛮看到一条很宽阔的河,河水清澈,在此之上架着一座拱桥,状似弦月,静静的呈在道路的两端,是明月桥了,让白说,“到了。”言毕,他疾速地向地面冲去,轻盈地几跃,稳稳地立在明月桥的一方。

    这里的景色尽收眼底,河的两岸布满红色的海棠花,不时几瓣飘落至河面,如同梦幻一般的景,别样的美。

    左小蛮没有见到雀儿,微微有些不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原本毫无人烟的桥上出现了纷纷杂杂的人,有过路的,有早起设摊的,有吆喝卖艺的,只是没有雀儿的身影。

    那个深情美丽的女子,哪里去了。

    让白又变回一尾娇小的狐狸,无声地枕在左小蛮的怀里,除了偶然地半睁开眸子看看她的神色,其余时候都像是睡着了一般,事不关已,动也不动。

    清晨露水未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小蛮见到一个清瘦而相识的身影如约而至,是夫子庄生。

    庄生还是那么干净、那么儒雅的模样,和雀儿梦里的他一样,他从桥头一直寻至桥尾,奋力地找寻着等待的人儿。

    他在找谁呢,雀儿吗?可是雀儿不是已经将他与她的记忆抹除掉了吗?庄生等待的是谁?而雀儿最后的愿望是什么呢?

    庄生有些焦急,在原地不停地踱步起来,时不时看看桥上走过的人,他只记得,有人与他说,今日清晨,城中明月桥。这该是一个约定吧,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找谁,想要见谁,好象是谁偷取了他的一段记忆,好象是谁故意偷偷擦去了他脑袋里一个重要的人的音容笑貌,他想破了头也无法想起自己要找的人究竟是谁了。

    庄生只知道,有个人跟他定下这个约定,并且直觉是极其重要的约定。所以,他来了,庄生隐隐约约觉得心里空落落了一块,少了什么,他不知道,心有些疼,那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为什么会疼,是什么人要离开了吗?

    庄生一回眸,他看见有一个女子也正静静地坐在城中的石桥的桥头上,她步履轻盈,身态婀娜,走过庄生身边的时候微微回过头,娇美的样子,斯文的举止,她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丫环模样的婢女,从上好的衣着和优雅的姿态,不难猜出她应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千金。

    她仿佛也已经在明月桥等待了许久,她一抬眼,注意到庄生正在打量她的眼神,起身,微微一福。

    这一瞬间,水畔起了波纹,一只麻雀悄悄地立在庄生的面前。

    左小蛮在远处惊呼一声,“雀儿……”

    雀儿仿若听到了,转头,投来目光。

    接着,雀儿依旧目光炯炯地看着庄生。毫无预兆地衔起他手边的纸卷,努力地向前飞,像一只淘气的鸟儿,扑哧扑哧飞远了,不顾庄生在后边焦急地呼喊,雀儿将写着一阕长相思的纸卷在千金小姐的面前轻轻一抛,隽秀的字展了开来,正巧落在小姐的手里,她看了看墨宝,再看看庄生,脸倏然红了。

    庄生匆匆奔上前,温文地一揖,“姑娘,你手中的文章是在下的,可否还给我?”

    “先生为何清晨出门,还带此文章?”庄生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城中鼎鼎有名赵家千金,据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一代才女,上门求亲者已是踏破了门槛,却因其眼界颇高,至今能够获她亲睐的男子还未曾出现。

    这样的女子,难免有些倨傲,她没有还给庄生文章,反倒是好奇地询问了起来。

    庄生不卑不亢道,“因有人与在下约定,今日清晨要在明月桥相见,必带上长相思而来。”

    “哦……原来是这样呢。先生不就是传闻中才高八斗的庄生嘛,果然一表人才呢。”接话的不是赵家小姐,而是她身边的丫环,她显得很兴奋,继而道,“小姐,此乃良缘天定哪!昨夜不是你梦中有人告诉你,良人在今晨明月桥,手持一阕长相思吗?可不就是庄生老师了吗?”

    赵小姐脸泛红,像是涂抹了一层胭脂,羞涩地啐了丫环一句,“别说了。”她看向庄生的眼,显然也是动了点心。

    庄生这头呆头鹅也听懂了丫环的戏语,看明白了赵家小姐垂青的意思,心潮不动声色地翻涌,或许,真的是良缘天定?

    可是,心底里那模糊的剪影又是谁,那个灯火阑珊处的女子是谁呢,想着,头痛欲裂,心如刀绞。庄生攥紧胸口的衣衫,深吸了口气,面色才稍微转好。雀儿又停在他的肩头,侧着头,尖喙一开一合,吱吱喳喳,很好听的音色。

    听着它的声音,庄生的心不疼了。

    雀儿的心,却疼了。她喊了一万遍的庄生,喊了一万遍的喜欢,可是终须离别。庄生,你会幸福的,你会的。

    在庄生眼里顽皮的麻雀像是认定他一般,久久不愿离去,他总觉得熟悉,这只麻雀,让他无端心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雀儿望着爱人的眉目,她终于能够真正的触碰到庄生的身体,那么真实,那么温暖,从眼角,从眉梢、从唇畔、从鼻尖,每一分、每一毫都那么刻在她的心底,可是他却都不记得了,在她说出约定的那一霎那,除了那个助其促成姻缘的约定外,此生,他将把她彻底遗忘,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即使是梦里,也不会有。

    雀儿很想能够去拥抱他一下,闻一闻那淡淡的书香味。不能,不能啊,人与妖怪,怎么可能在一起,何况是一只没有了妖力的麻雀而已,她拿什么去拥抱他呢。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越来越弱,恐怕,活不久了。

    桥下突然一阵喧嚣,是一群霸道的地痞流氓,他们嘴里噼里啪啦说着秽语,手里拿着各式的家伙,看到了雀儿,看到了散散落落在四处的鸟儿,有人提议道,“不如咱们比,谁打到的鸟多,怎么样?谁输了今晚请喝花酒……”

    “好叻,比就比。”

    “谁怕谁啊!”

    路人们大多数都避让开来,这群人不好惹,能躲则躲,谁也不想沾染这倒霉。

    雀儿飞不动了,她只想留在庄生的肩头。

    一个地痞一眼就瞧见了雀儿,朝庄生这边奔了过来,猛地一冲,将赵家小姐撞进了庄生的怀里,他接住她,揽着赵小姐移到一旁。

    赵小姐的脸,更红了一分。

    而雀儿,也在这一记冲击下,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左小蛮再也忍不住了,几乎就要哭出来,她盈着泪,飞奔了过去,她可管不了什么地痞流氓,什么麻烦晦气,雀儿,那么可怜,垂死的模样,叫她心痛。这些该死的人,这些该死的命运。

    她双手捧起奄奄一息的雀儿,低声呼唤,“雀儿……雀儿……”

    雀儿闭着眼睛,很安静、很安详。

    “雀儿,你醒醒……”

    周围的人投来了奇怪的眼神,一个女孩对着一只看起来快要死掉的麻雀说着鼓励的话,很荒谬,很疯狂。

    雀儿睁开眸子,眼迷离,如泣如诉,像是在诉说何种的伤痛,对往日独自回忆。左小蛮看向显得亲昵的庄生与赵小姐,心下更痛,这是雀儿的愿望吗,这就是雀儿拼死的愿望吗?

    雀儿挣了挣,低低地叫了起来,像是唱着一首歌,飘荡风中难辩其意,却是凄凉、委婉,尖锐地刺痛人的心弦。

    左小蛮坐了下来,坐在桥墩处,静静聆听雀儿最后的歌声,望着几乎竭力的雀儿,她没有打断雀儿的歌,心情变得异常平静。她想起昨夜还时哭时笑的雀儿,她想起梦里活泼美丽的雀儿,阳光照耀大地,映照着雀儿,像是来自虚无的人物,在雀儿眼里的伤痕像是泛开的水墨般一点一点地往外绚染开来,那是她临终前的别离世界的凄美。

    雀儿的眼里有泪。

    庄生的眼里也有迷雾,他为何想落泪,他也不知道,心痛的感觉愈发强烈。

    “小妞,快把你手里的破鸟给大爷,大爷我差一只就赢了。”有个举着刀子的凶恶之徒跳到左小蛮的身边,一副她不交出来,他就要行凶的样子。

    左小蛮眉头都不抬一下,仿若未闻,她的周身凝起了肃杀的气氛。

    “喂,你聋了?”恶徒一个推搡,还未能触及左小蛮的衣摆,就被一把长剑抵住了喉咙,他刚想冲上前拼个你死我活,眼前的人没有犹豫地在恶徒的肩头留下一道血痕。

    “古……古少爷……”恶徒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哐当”一声,刀子应声落地,就像是无用的废铁般,不值一提。

    “别碰她。”古沐风冷冷地抛下话,目光越来越冰寒,清俊的眉宇间尽是杀意。

    恶徒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赶紧澄清,“对……对不起……古少爷,请您原谅我这一回吧。”他以往只是害怕古家的势力和古青云狠辣的作风,而今,他更怕了以往懦弱少爷古沐风尔下不怒自威的嗜血,他是打心底里害怕,他甚至,不敢去看古沐风的眼睛。

    左小蛮知道古沐风来了,在恶徒举刀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左小蛮终于遏制不住心里的难过,扑进古沐风的怀抱里,细碎地说,“哥哥……哥哥……我不要雀儿死掉,哥哥……”她将雀儿拢在自己的胸口,很难过、很无助地看着。

    古沐风的双眸弯弯的,他抚了抚左小蛮皱紧眉头、泫之欲泣的脸,眼中泛起温柔的波纹,明明是喧哗热闹的街道,却在他到来的一瞬间变得宁静而祥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只是一直轻抚着左小蛮的头。

    古沐风悄悄的,单手打了个响指,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了许多的鸟儿,它们张开翅膀,自由地在上空盘旋,左小蛮掌心的雀儿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翅膀微微动了起来,接着,她又向上空飞了起来,与数不尽的鸟儿一同展翅高飞。

    左小蛮扬起头,迎着雀儿最后的目光,依依惜别,这一天,明月桥两岸河流涓涓,风景秀美,连雀儿飞过的那片天似乎都显得格外湛蓝。

    古沐风牵着左小蛮的小手,离去。

    左小蛮在心底默默地祈祷,雀儿,你也要幸福。即使庄生不记得了,天地不记得了,左小蛮她会记得,记得你们的故事。

    记忆里谁人在说,“果然庄生你的五官,好看呢……”

    谁人又在哭着说,“庄生,谢谢你……”

    谁呢。

    庄生站在桥头,终于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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