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第 4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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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对方的瞬间,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上前问好。

    “近来忙得很,有日子没见你了,可还好?”

    一身留仙裙的胡九娘还是记忆中那般明媚娇艳,梳着最时兴的飞仙髻,簪着几只步摇,额上贴着花黄,面上涂抹的也是最好卖的油胭脂。

    她便如一支永不凋零的玫瑰,哪怕最凌冽的寒冬,也依旧这样生动。

    香粉宅内好些往来的客人都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投在她身上,又羡慕又嫉妒,还有的低头讨论着什么,保不齐家去就效仿了。

    胡九娘笑笑,“不算太好,倒也不太坏。”

    顿了顿,又道:“前儿我找了个活儿,教城东玄武街上的苏小姐弹琵琶。”

    见胭脂难掩惊讶,胡九娘又笑了,神色有些复杂,“日子总得过下去,好歹找些事做。”

    她是不缺钱的,可决定放手之后,她忽然就发现自己的生活空虚了许多,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依旧美貌如初,也脱了贱籍,不必担心有客人朝打夕骂,也有足够支撑下半辈子的钱财,甚至一度纠缠自己的郭赛也跑得不知去向,然而却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胡九娘看过大夫,谁都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最后还是贴身丫头大着胆子进言,说她恐怕是闲的。

    胡九娘听后愣了半晌,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太闲了,难免会胡思乱想,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哪里还睡得着?

    想明白之后,胡九娘决定做些改变,正巧城中有位富家小姐想学琵琶,而她又声名在外,两边一拍即合。

    许是因为忙起来了,又或许只是暂时有了寄托,胡九娘惊讶的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再次一觉到天亮,于是对这活计倒有了几分真心。

    胭脂静静地听着,发现她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好,多出门走走,多认识几个人,日子也有趣些。”

    胡九娘瞧了她一眼,笑道:“我已听说了,有位江老板十分的能干,难得又那样年青,来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话音未落,两个人就都笑了起来。

    笑完了,胡九娘又伸出自己涂的鲜红的指甲,对胭脂突发奇想道:“这甲油,还有没有旁的颜色?”

    “自然是有的,”胭脂道,“粉色,正红,紫色,不过想来你也都看过了。”

    胡九娘果然点头,有些失望,“我已都买了的,只是这么些年了,不管是早先的凤仙花汁还是其他什么,翻来覆去不过就这么几个颜色,看也看腻了,若是得闲儿,你单独替我调两瓶颜色特别的如何?”

    颜色特别的?

    胭脂一时间有些茫然,“如何特别?”

    胡九娘用梅花瓣似的指甲轻轻点了点下巴,视线划过天边时忽然咯咯娇笑出身,“譬如说,蓝色?”又指了指路边充满勃勃生机的小草和刚被春雨滋润过的土地,“绿色?黑色?”

    胭脂尚未说话,莲花已惊讶万分的道:“这些个颜色,哪里能上手?妖怪似的,怪吓人的。”

    胡九娘越发笑的欢,眼波流转的道:“小姑娘,我且来问你,这有凤仙花汁涂指甲之前,有谁想过有朝一日能将指甲染成旁的颜色么?”

    莲花茫然的摇了摇头,“大约是,没有的吧。”

    “这不就成了?”胡九娘一脸的理所应当,“还有这什么花黄,时兴的妆容,哪一样不是从无到有?还有前两年风靡一时的白妆,才刚出来的时候不也有许多人嗤之以鼻,可后来还不是竞相追逐?这又算的了什么?”

    莲花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胭脂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自认自己逃家、做买卖,已可算是叛道离经,可如今看来,还是过于拘泥了!

    蓝色?绿色?黑色?!

    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可只要有颜料,未必不能成。

    见她有些出神,莲花忍不住问道:“姑娘,您不是真要弄这些吧?”

    胭脂莞尔一笑,反问道:“有何不可?”

    说完,又转头对胡九娘道:“且容我想想。对了,若回头果然能成,我算你两成干股,如何?”

    胡九娘显然十分意外,“我不过随口一说,哪里能要什么干股?”

    “这是正经事,”胭脂却出奇坚持,“物以稀为贵,你的主意这样好,说不得就成了,若果然卖得出,便是你的功劳,既然有功劳,取些酬劳便是理所应当的。”

    这些年大庆朝经济越发繁荣,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寻常百姓,越发爱争妍斗艳,难免有许多人的想法与胡九娘类似。左右只是改改颜色,想来也不会多么艰难,既然如此,试试又何妨?

    胡九娘不曾想到只是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就来了这样一桩买卖,心情就有些复杂。

    过了会儿,她才灿然一笑,“好。”

    第49章

    新走马上任的赵师父发现自己忽然就被冷落了,因为江老板突然忙起来了。

    从那日出了门之后,江老板就留在了作坊内,只打发莲花回来送了个信儿,“姑娘说了,因有了新主意,近来估计要忙得很,来回往返难免虚耗时光,这些日子就先不回了,只打发我来捎个信儿,顺便拾掇了姑娘素日常用的衣裳首饰等物带过去。若大当家的您有什么想说的,奴婢可以帮您转告,或是您直接遣人过去也成。”

    赵恒愣了半晌,发现什么都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等回过神来,发现莲花早走了。

    这就走了?

    旁边的徐秋抱着一碗乳酪吃的满嘴白胡子,忽然问道:“师父,姑娘是谁?”

    赵恒瞅了他一眼,“小小年纪问这么多做什么?吃完了去扎马步!”

    徐秋就哭丧了脸,却不敢再闹,生怕没得吃,只是哼哼唧唧道:“我想找仙女姐姐玩儿。”

    赵恒冷哼一声,“你仙女姐姐不回来了!”

    她连我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哪里还记得你这小崽子?

    听了这话,徐秋整个人都萎靡了。

    师父这样狠心,哪里比得上仙女姐姐温柔?她还给自己包子吃呢!哼!

    胭脂确实很忙。

    那日胡九娘的话好似为她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接二连三的冒出来,一时间挡都挡不住。

    是啊,左右喜好都是一天一个样,那自己又何必拘泥于过去?

    过去有的,自然可以做;过去没有的,难道就不成了么?

    既然甲油可以有奇奇怪怪的颜色,那么唇脂呢?粉呢?是否同样可行?唇脂倒罢了,可若是粉……那么些个颜色,却往哪里涂?脸上么?

    不成不成,那岂不成了唱戏大花脸?

    她越想越多,越多就越糊涂,最后只觉得脑袋里满满当当乱七八糟都是东西,可却一股脑的纠缠在一处,也没个头绪。

    为此,胭脂还特意给胡九娘下了帖子,请她来作坊一同商议。

    胡九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声名在外的擅打扮,若论起这个来,再无人能出其右的。

    胡九娘自己行事张扬,各处都讲究的很,出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连一辆马车都精致的不得了:最好的木头上请最好的匠人雕刻最精细的花纹,车厢顶上都缀着细密的流苏,四角挂着玲珑八合铃铛,每日喷洒香露,行走间便是一阵香风袭来,又有清脆音铃声相伴,叫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她来的时候还笑,“我还是头一回从女子手中接到帖子。”

    以前她名声最响的时候,每天四面八方来的帖子都能摞成一座小山,请她赴宴的人数不胜数,说不清的人一掷千金,只为搏她一笑。

    然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男子。

    诚然,是有人真心欣赏她的琵琶技艺,不过贪图美色者尤占多数。

    胭脂亲自给她倒茶,闻言笑道:“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胡九娘接了茶,托着下巴看她,“其实我始终不大明白,你是个正正经经的良家女子,自己又这样能干,难道就不怕我带累了你的名声?”

    茶是茉莉花茶,干燥的花瓣一点点被热水滋润,在细腻的白瓷茶碗里缓缓绽放,空气中慢慢荡开清幽的花香。

    胭脂去她对面坐下,听了这话当真认真思索许久,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若真叫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一时半会的,还真说不出,只是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话音未落,胡九娘就如同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我是个好姑娘?”

    “你是个好姑娘。”胭脂只觉得她笑的叫人心酸,便又缓慢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胡九娘渐渐地停住不笑了,怔怔的对着茶水面出了会儿神,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和担忧来,“说老实话,我是极愿意同你做点事的,只是,只是我名声到底不好听,回头若传扬出去,只怕连累了你。”

    虽然她平日里总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旁人越瞧不起她,她便越要活的痛快,可实则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过往无比在意。

    她当过妓/女,乐妓,也是妓/女不是吗?

    而江姑娘做的是正经买卖,若贸然同自己这样的女子扯上关系,只怕……

    来的路上,胡九娘不止一次的痛骂过自己,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可恶。

    分明知道可能会带累旁人,可偏偏又舍不下这冷酷的人世间伸出来的唯一一只带着热度的手……

    想到这里,胡九娘忽然凄然一笑,神色沧桑的道:“若能重活一次,我是贫家女,咱俩再见面……就好了。”

    可话又说回来,若她当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贫家女,此刻必然早已嫁人生子,终日围着一点柴米油盐奔波劳累,又哪里有机会认识胭脂?

    原来这世间种种,不过是早已注定。

    胭脂给她这话说的心脏都抽痛了,刚要开口,却见胡九娘飞快的抹了下眼角,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可以帮你出主意,也要干股,不过有一条,合伙一事须得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此门再无第三人知晓,连你那丫头、镖局的人也不许说!”

    胭脂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顿时感慨万千,“你又何苦?错不在你,只是这世道艰险罢了。”

    胡九娘也不反驳,只是追问,“你应不应?不应的话,我可就走了。”

    世道无情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这辈子已是洗不清了,何苦再拖累旁人?

    胭脂拗不过,只得应了,胡九娘这才露了笑脸,开始认真琢磨起新式甲油的买卖来。

    “你只管做,回头我头一个捧场,便是别人不敢抹,我敢!你且等着瞧吧,只要我抹了,保管卖得出去!”

    胡九娘轻描淡写的说着,眉梢眼角俱是洋溢的自信。

    胭脂笑着点头,“我信你。”

    胡九娘就好像万花丛中最妖娆妩媚最与众不同的一朵,她是那样出色,令人无法忽视。男人们仰慕她,痴迷她;女人们羡慕她,嫉妒她,同时又在憎恶她的时候,忍不住观察她,模仿她……

    两人当即合计起来,不知不觉一日就过去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沂源府忽然重新掀起一股了不得的风潮!

    曾经风靡一时的乐妓胡九娘竟给自己染了蓝色的指甲,涂了紫色的口脂!打扮的妖精也似!

    紧接着,又有人发现城内香粉宅竟也开始大大方方的打出招牌,说寒香沁家出了新货,正对夏日风流,什么蓝的绿的紫的甲油和口脂,只有你想不到的,断然没有他们没有的颜色!

    城内登时炸了锅。

    先是有许多看胡九娘不顺眼的女人和老夫子明里暗里的骂,说她伤风败俗,赎了身也不正经过日子,只是浪的不成人样……

    可胡九娘就跟没听见这些流言蜚语似的,照样每天出去逛,今儿是紫色,明儿竟换成了黑色!又用同色的口脂轻扫眼角,说不出的妖冶动人,先就将好些男人看直了眼。

    她生的美,又自带风流,便是蓬头垢面也好看,好些人骂了几天之后,看着看着竟莫名其妙的看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美!

    好像那蓝色和绿色的指甲……也不大难看么。

    而且看她站在日光下时,怎么手越发显得白了呢?

    初夏头一场大雨那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的偷偷溜去香粉宅询问,结果一问之下大吃一惊,这些新颜色的竟然要足足二两银子一瓶!

    “掌柜的,之前不都一两半么,如何涨价了?”

    张掌柜对此种情形早有预料,只是笑道:“贵客有所不知,先前那些颜色呢,自然还是一两半,只是这些新货,啧啧,因材料难寻,且里头还加了滋养肌肤的珍珠粉呢!自然贵重些。”

    那女子一听珍珠粉,倒也觉得不贵了,只是依旧有些疑惑,“从没听过口脂。甲油里头竟还加珍珠粉的,你可别打量着蒙我吧?”

    “哪儿能呢!”张掌柜斩钉截铁的说:“本店开店至今,可曾卖过假货?若能便宜卖,谁不爱薄利多销呢?赚个名声也好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说着,就拿过一瓶打开来,挑出一点抹在事先准备好的黑色绢帛上,细细的匀开,又递到客人眼皮下,“您瞧,这里头影影绰绰朱光闪闪的,可不就是珍珠粉么?”

    那女子一看,果然是,也就不疑心了。

    只是,足足二两银子呐!相较之下,竟显得原先的一两半和气可亲了……

    她忍不住嘟囔道:“这样贵,能有人买么?”

    “哪里能没人!”张掌柜笑着将柜台指给她瞧,“实话说了吧,您可不是头一个,先前作坊那边给了我黑的、蓝的、绿的各五十瓶,如今您自己瞧瞧,可都下了三四成啦。您要想买,可得趁早,眼见下月初一便是庙会,这几日来问的人尤其多,若是晚了,没准儿就没了。”

    “竟这样快?!”那女子惊讶道,可,可大家不都在偷着骂吗?

    张掌柜笑而不语。

    这么多年来,类似的事她见得多啦!

    谁都想要当头一个尝鲜的,又都想要独一份儿,外头骂的越厉害,她们就越好奇,自然心痒难耐,忍不住要买回去瞧瞧。

    、

    然而到底是二两银子,那女子就犹豫起来。

    张掌柜见状便开始敲边鼓,又不由分说的抓过那女子的手,“买不买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图个乐子,我先帮你涂一个瞧瞧可好?”

    不要钱白得的便宜,谁能拒绝得了呢?那女子不过是象征性的羞涩了下,然后便出声道:“哎呦,怎的是绿色,菜叶子似的,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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