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献给贾斯丁、卡拉、波特和佩顿

    纪念玛丽·比奇

    死亡之痛永难治愈，爱之回忆万年长存。

    ——爱尔兰的一处墓志铭

    “维也纳森林杀手”约翰·“杰克”·昂特韦格是一条变色龙——20世纪最具头脑、最善操纵的捕食者，也是最危险的一位。这个集名流、记者、诗人、获奖小说家等多种头衔于一身的家伙，其杀人狂欢曾在20世纪90年代初令德国、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以及洛杉矶等多个国家和地区陷入恐慌。

    1994年就其谋杀11名女性（3名在洛杉矶，8名在欧洲）的审判被视为奥地利的“世纪审判”。这一审判得到广大女性支持者的强力声援，判决结果一出，欢欣鼓舞的游行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奥地利国家电台及各种杂志媒体也都竞相报道，予以庆祝。然而，此事在美国似乎并未得到主流媒体的青睐。与当时轰动一时的罗德尼·金事件[1]和辛普森杀妻案[2]相比，奥地利的“世纪审判”有些黯然失色。

    11宗杀人案中，有9宗谋杀罪名成立。为此，杰克·昂特韦格被判终身监禁。随后，这位连环杀手于1994年6月29日在奥地利格拉茨（Graz）上吊自杀。

    【连环杀手诞生记】

    约翰·昂特韦格于1950年8月16日出生于奥地利施蒂利亚州（Styria）的尤登堡（Judenburg）小镇。他的母亲叫特蕾西娅·昂特韦格，维也纳人，是一位女侍者，从事卖淫服务，后嫁于一位美国士兵，此人便是他的父亲。

    “关于我父亲，我只知其名，从未谋面……他是一位标准步兵，来自盟军在意大利的里亚斯特港（Trieste）的地面突击部队，家乡在新泽西州……”

    ——摘自杰克·昂特韦格的《炼狱》（Purgatory）一书

    在他两岁时，母亲因欺诈罪入狱，儿童福利署遂将年幼的杰克交由其外公抚养。小小年纪的他先是惨遭母亲遗弃，而后又落入酗酒好色的外公的魔掌里，过着赤贫的生活，还时常遭其殴打。

    昂特韦格身高一米七五，长着一张娃娃脸。幼年时期的他几乎日日生活在妓女和皮条客当中，所以年纪轻轻便开始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也就不足为奇了。

    5岁时，杰克就开始喝杜松子酒。9岁时，他已是逃课老手。到了舞勺之年，他偷车、抢劫、敲诈无所不为，恣意宣泄心中愤恨。毕业后，他诱拐了一位16岁女孩，并企图强迫其卖淫——日后的故事在此便已埋下阴森的伏笔。

    那些年里，他先后获罪超过12次，多数是因为性侵少女。他的作案地点遍及很多城镇，并因此入狱不足1年。警方接到的最可怕的一起投诉来自一位萨尔茨堡（Salzburg）的姑娘，她声称昂特韦格主动提出载她回家，但却将车泊在了一片牧场上，强行将其推到车后排，一边用钢条侵犯她，一边自慰。

    此次性侵后不久，昂特韦格被捕入狱。在那里，他企图自杀，吞服了大量私自带入牢中的处方止痛药。由于此次自杀未遂事件，他被送往萨尔茨堡的一家精神病诊所，在那里小住一段时间后便被释放。

    1976年6月1日，萨尔茨堡一家法院就昂特韦格于1973年谋杀玛格丽特·舍费尔一案做出判决。死者年仅18岁，德国籍，是他时任女友芭芭拉·斯科尔兹的闺蜜。

    据斯科尔兹供述，她和昂特韦格到舍费尔父母家实施抢劫，事后又将这位年轻女孩诱骗到车上，带到一片森林里。昂特韦格用她的大衣腰带反剪其双手，粗暴地殴打她，还把她剥了个精光，并要求与其发生性行为。被拒后，昂特韦格恼羞成怒，抄起一根钢管，照着她的脑袋便是一顿猛击。随后，他用她的文胸将其扼死，又往她身上堆满树叶，而后扬长而去，任其了无生机的肢体仰面朝天躺在森林里。

    在玛格丽特·舍费尔遇害的同一年，25岁的玛丽卡·霍瓦特的尸体被一位渔夫在萨尔茨堡以北的萨尔查赫湖（Lake Salzach）湖畔发现。死者身上只有一件夹克和一件白色羊毛衫，腰部以下赤裸，嘴巴封着胶带，眼睛乌青肿胀，双手被一根红银相间的领带绑着。

    尸检结果显示，玛丽卡生前曾与人发生非暴力型性行为，此后其面部遭人残忍地反复殴击，双腿被连裤袜绑了起来。尸检报告还称霍瓦特被拖到湖中时并未死去，而是被活活溺毙的。

    昂特韦格坚决否认自己与霍瓦特之死有任何关系，但被警方问及玛格丽特·舍费尔之死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这实在不像是精神病患者之所为。

    出庭时，他竭力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声称他在痛殴玛格丽特时，是把她设想成了自己的母亲，一时间怒从心起，无法停手。

    在对昂特韦格做了一番调查后，犯罪心理学家克劳斯·查洛斯博士宣称此人是一个性虐狂，兼具自恋倾向和表演倾向。“此人易怒易暴，”查洛斯写道，“行为举止极具进攻性，具有性施虐癖……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

    24岁那年，杰克·昂特韦格被判终身监禁。他在奥地利一所监狱里洗心革面，步步为营，渐渐成了那所监狱的模范囚犯，魅力指数不断攀升，操纵能力日益精进。15年后，他自由了。

    坐牢期间，昂特韦格学会了认字、写字，后来开始担任一份监狱报纸的编辑和一个文学评论的编辑。他研究文学大家，还会写诗，才华横溢，著作等身，包括广受赞誉的1984年畅销自传《炼狱》以及后来那本赢得文学大奖的《终点监狱》（Terminus Prison）。奥地利国家电台还朗读过他写的几本儿童故事书。

    昂特韦格赢得了维也纳社会精英的支持，他们认为他的文学成就足以证明他已经脱胎换骨、今非昔比。在此背景下，奥地利政论家冈瑟·南宁发起了释放昂特韦格的运动。作家、艺术家、记者和社会主义政治家纷纷加入这场运动，要求赦免昂特韦格。这其中包括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剧作家埃尔弗莱德·杰利内克。政客和教会领导人也纷纷对这一运动表示支持。正如一位州长所言：“如此适合获得自由的囚犯，世间再无二人。”

    1990年5月23日，杰克·昂特韦格被假释出狱。

    “那段生活已经成为历史。”他告诉媒体，“让我们翻开新的篇章吧！”

    获释后数月内，他一夜成名，得到文学知识分子和维也纳精英的拥戴，甚至还成了众多电视节目的主持人，堂而皇之地探讨罪犯复权问题。他还现身各种脱口秀节目，《炼狱》也被拍成了电影。众望高名之下，财源滚滚而来。

    他身着白色西装、真丝衬衫，戴着金项链，开着配有个性化车牌“W JACK 1”的豪车，时常出入各种时尚酒吧和俱乐部，光鲜亮丽的女朋友成群结队。

    他遍游奥地利和德国两国，开朗诵会，参加新书发布会，时常现身脱口秀节目，还担任奥地利国家公众服务广播电台ORF的记者。不过，昂特韦格的“新生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没过多久，他便重操旧业、故技重施了。

    * * * *

    1990年9月15日，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附近，一位沿着沃尔塔瓦河（Vitava River）散步的行人在布莱泽尼小溪里有一个骇人的发现——一具女尸！

    布兰卡·博科娃被发现时一丝不挂，除了一双灰色过膝袜和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身上别无他物。她仰面朝天，身上盖着树枝和树叶，双腿张开。尸体随即被带去检查，很明显，她是被人用带子勒颈致死，但那根杀人凶器一直下落不明。死者身上到处都是瘀青，臀部还有一处刀伤，但似乎没有遭强奸的迹象。卫生棉条仍好端端地放在死者私处，在死者身上和现场均未发现体液。

    博科娃的衣服和钱包一直不知所踪，但是在发现尸首后不久，她的身份证便出现在沃尔塔瓦河的河滩上。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细节，让人不由想到1973年的萨尔茨堡案件以及玛丽卡·霍瓦特之死。看来杀害博科娃的人很有可能也曾主动提出载她回家，随后却一直把车开到了万木葱茏的山谷深处，将其杀害。

    博科娃是一位30岁的母亲，已婚。她白天在一家肉铺上班，晚上时常进城约会，过着截然不同的双重生活。

    据捷克中央警署的赫拉瓦卡警长称，1990年9月14日晚上，博科娃和朋友马丁相约在布拉格的瓦茨拉夫广场（Wenceslause Square）小酌几杯。将近午夜时，二人吵了起来，博科娃起身离开。当时是夜里11时45分，那是她生前最后一次露面的时间。

    后来的警方报告显示昂特韦格彼时就在布拉格，他声称自己当时正在该市的红灯区做调研，旨在为一本杂志撰写稿件。

    几周以后，在500公里以外的格拉茨，来自红灯区的当红妓女——39岁的布伦希尔德·马瑟尔失踪了。她生前的最后一位目击者是个出租车司机，此人和她相熟，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间是1990年10月26日。

    在奥地利，卖淫是合法的，性谋杀实属罕见，因此，她的失踪并未引起太多关注，直到12月份又有一位妓女人间蒸发。

    站街女海德玛丽·哈摩尔是在福拉尔贝格（Voralberg）首府布雷根茨（Bregenz）火车站附近消失的，那是她拉客的“老窝”。新年前夜，她的尸首在市南的一片森林里被发现。此时，她已失踪近一个月。

    和惨遭谋杀的布兰卡·博科娃如出一辙，哈摩尔也是几近赤身裸体地仰卧在那里，浑身盖着树枝和树叶，腿上空无一物，嘴里塞了一块布条。她的身上瘀痕斑斑，手腕上有绑绳的痕迹，说明她曾遭人捆绑。其死因是被人用袜子勒颈致死。从她的衣服上取到了红色和黑色纤维，后来证明与在昂特韦格的衣柜里发现的红围巾和黑裤子相匹配——这些都是日后将会呈上公堂的关键证物。

    1991年1月5日，在距离格拉茨五公里之外的一片森林里，嬉戏的孩童们有了一个骇人的发现——一具女尸。尸体被发现时俯卧在浅浅的溪水里，三根树枝勉强遮盖着她赤裸的身体。除了首饰外，死者身上别无他物，衣服和背包全都不翼而飞。尸体臀部被野生动物撕咬掉一块，此伤口附近还有一处刺伤的痕迹。经核实，这便是布伦希尔德·马瑟尔的尸体，此时距离其失踪已近两个月。由于尸体已严重腐烂，法医无法确切判断死亡原因，只能推断她可能是被人用布条勒颈致死。

    1991年3月7日，另一位来自格拉茨的站街女郎艾尔弗莱迪·施莱姆夫在人民公园失踪，那里距离马瑟尔失踪之处并不远。

    1991年10月5日，艾尔弗莱迪·施莱姆夫的尸体在格拉茨南部的一个森林里被人发现，上面也覆盖着树叶。除了珠宝首饰和一双红色袜子以外，身上其他部位一丝不挂。尸体上未找到弹孔、刀痕或钝器伤痕，法医推断她可能是被勒颈致死。负责此案的格拉茨警方亦判定她和布伦希尔德·马瑟尔之死系同一人所为。

    由于对远在布拉格的布兰卡·博科娃遇害案毫不知情，加上缺乏证据和目击证人，奥地利警方一时间毫无头绪。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连环杀手，而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又将有四名妓女惨死在他的手下——西尔维娅·扎格勒、萨宾·莫伊慈、雷吉娜·普莱姆和卡伦·埃罗格鲁将相继从维亚纳的彭青区消失。

    1992年5月20日，在维也纳的一个森林里发现一具女尸。经确认，死者是萨宾·莫伊慈，25岁。此前一个月，她的丈夫报案称她已失踪。莫伊慈生前海洛因成瘾，白天在一家蛋糕店做销售，晚上则从事卖淫服务——此事连她丈夫都一直蒙在鼓里。人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火车西站铁路站场附近的一个交叉路口。

    她的尸体被发现时，腰部以下寸丝不挂，紧身连衣裤被扯到了肩膀上。她的姿势非常不雅，脸朝下趴在地上、两腿张开、臀部翘起，一切都一览无余。尸检报告确认她是被人用自己的长筒袜活活勒死的。

    三天后，卡伦·埃罗格鲁的尸体被一位为豚鼠觅食的妇女发现。毫无例外，埃罗格鲁的尸身同样是一丝不挂。她脸朝下趴在一丛云杉树下，面部有钝器伤，说明她曾惨遭毒打。她和萨宾·莫伊慈一样，都是被人用自己的长筒袜勒颈致死。只是这一次，在现场找到了证据：一块从手术手套指尖上掉下来的碎片，说明这是有计划的谋杀。

    此时，尚未发现雷吉娜·普莱姆和西尔维娅·扎格勒的尸首；不过，警方认为她们应该都在维也纳的密林深处。

    6月3日，卡伦·埃罗格鲁的尸体被发现10天后，一位ORF记者阔步走进警察总署，拟就这几桩谋杀案采访署长马克思·埃德尔巴彻。这位自由职业记者便是杰克·昂特韦格。

    他声称自己准备为一档时事广播节目“新闻纵横”制作一则报道。三天后，昂特韦格的报道出来了，题为“红灯区惊魂”。这则全国范围的新闻广播吸引了大量猎奇的听众，大家都想听一听妓女的神秘生活；结果，这则报道把他们听得如痴如醉。

    【美国洛杉矶迎来杰克·昂特韦格】

    1991年，奥地利一家杂志委托昂特韦格就洛杉矶的犯罪情况写几篇报道。6月11日，他盛装抵达洛杉矶国际机场，白裤子、蛇皮牛仔靴、白大衣，甚至主动邀请别人为他拍照。

    他租了一辆蓝色丰田卡罗拉，驱车前往洛杉矶的历史名胜区，入住梅恩大道（Main Street）的塞西尔酒店（Cecil Hotel）。此处临近第七大道（Seventh）——城里有名的红灯区。

    6月24日上午，昂特韦格来到洛杉矶警察局的总部帕克中心，声称自己要调研该市的卖淫行业，请求获准搭乘警车和警官一起巡逻。第二天，洛杉矶警察局的用车记录上显示如下信息：1991年6月25日，上午11：00至下午2：30，奥地利记者杰克·昂特韦格。

    昂特韦格来到洛杉矶8天后，在第七大道和福里科特路（Fricket）交口处的女童军中心后面一片绿树环绕的空地上，几个捡垃圾的女孩意外发现了21岁的香农·埃克斯利的尸体。

    埃克斯利俯卧在地上，除了被扯到胸部的T恤衫和脚上的一双蓝袜子以外，身上别无他物。尸检报告显示她是被人用文胸勒颈致死。现场未发现其他衣物，也未找到其证件。警方随后的调查报告显示，6月20日，昂特韦格返还租用的丰田车时，右侧一块挡风玻璃破碎。由于埃克斯利头骨上有钝器伤，侦查人员怀疑玻璃裂痕是她为了活命用头部撞击车窗所致。

    一周后，洛杉矶河畔的布尔冈区（Boyle Heights），一个流浪汉在一个货运公司的停车场内发现了另一具女尸。后经核实，死者为33岁的艾琳·乔德里奎兹，已婚，家有四子，因有吸食海洛因的恶习，遂从事卖淫服务。死者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辆大型平台拖车下，颈部缠有文胸，浑身一丝不挂。在现场找到的其他物品只有她的一只袜子和一件T恤衫。尸体旁边发现一个皮下注射针头，说明死者生前可能注射过毒品。

    1991年7月11日，两位父亲带着孩子驱车前往马里布（Malibu）的克拉尔峡谷路（Corral Canyon Road）看日食。他们想找一个最佳观赏地点，于是上了一条年头已久的土路。结果，在路旁的一片灌木丛下，他们有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发现——一具仰面朝天的女尸。凑近看去，能看到有蛆虫从她的鼻子和眼睛里爬出来。她的T恤衫被卷到了胸部，脖子上紧紧缠着一个文胸。

    警方通过指纹断定死者为26岁的佩姬·布思，又称谢丽·朗，来自美国中西部地区，卖淫案底相当丰富。她最后一次现身时间是7月3日，地点为好莱坞日落大道。根据蛆虫种类和长度，法医推断布思的死亡时间为4-7天前。官方死因——遭带子勒颈窒息而亡。

    短短两周内，三名女性香消玉殒。香农·埃克斯利和艾琳·乔德里奎兹的死期相差9天，而艾琳·乔德里奎兹和佩姬·布思之死相差不过5天。

    一时间，一种猜测在警界甚嚣尘上，认为这几位女性应为同一人所害。7月16日，三位死者的文胸齐齐被送检。洛杉矶县警察局犯罪实验室的琳恩·赫罗尔德博士指出，这几个文胸都做过改动，而且精巧的死结完全一致，证明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人。这一结论证实了警方的猜测。

    整个洛杉矶城和警方都在等待下一起谋杀案，然而，他们没有等来。因为杰克·昂特韦格已离开洛杉矶，返回维也纳。

    【抓捕凶犯】

    从洛杉矶回到维亚纳后第7天，昂特韦格接受了电台采访，但从头到尾只字未提洛杉矶之旅。这对于一个酷爱聚光灯、喜欢吹牛的人而言实属反常。14天以后，也就是8月4日，西尔维娅·扎格勒的尸体出现在距离维亚纳几公里处的一片森林里，此时距离她4月8日失踪已接近4个月。

    几起谋杀案的调查进展犹如蜗行牛步。终于，突破口出现了。一位退休探员奥古斯特·申克纳回忆起自己在70年代曾经手的一系列谋杀案和性侵案，凶手就是杰克·昂特韦格。无独有偶，那些案子的受害人死亡原因、犯罪现场与目前发生在维也纳森林里的谋杀案非常相似。他当即联系了警察总署署长马克思·埃德尔巴彻，提醒他应该集中精力调查杰克·昂特韦格。

    当昂特韦格现身埃德尔巴彻的办公室、讨论他正在制作的一期有关洛杉矶和维也纳的无家可归者的节目时，署长告诉他，他是100多个嫌疑人之一。昂特韦格对此嗤之以鼻，称这种猜疑实在荒诞无稽，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根本不可能是杀人犯。

    数日后，格拉茨警方正在调查两起杀妓案。这两起案子的作案时间均早于维也纳系列谋杀案，于是他们请求维也纳警方的支持。

    接着，一位年轻妓女来到警局，带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1990年秋天，格拉茨，一个男人开着一辆车牌号为“W JACK 1”的车接上她，强迫她脱掉衣服，将其反剪双手，实施强奸，然后开车拉她回城。几天之后，布伦希尔德·马瑟尔和艾尔弗莱迪·施莱姆夫遇害。这位妓女指认照片上的人便是杰克·昂特韦格。

    当维也纳警方还在踟蹰不决时，格拉茨警方采取了果断行动。他们发出了逮捕令，但是侦查人员很快便发现，昂特韦格已经逃之夭夭。

    被贴上了嫌疑人的标签，昂特韦格感到了压力，决定最好消失一段时间，避开公众视线，躲开警方罗网。于是，他带着18岁的小女友比安卡·姆拉克登上了飞往迈阿密的航班。在那个阳光之州，昂特韦格为女友找了一份酒吧舞女的兼职工作，自己则天天忙着构筑自我防卫体系。他甚至致电奥地利媒体，竭力向他们表明自己的清白。

    通过其信用卡账单，侦查人员查到了昂特韦格的行踪，了解到他已入境美国，居住在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

    捉襟见肘的昂特韦格于2月26日联系了维也纳的一位前女友，称自己穷困潦倒，急需用钱。第二天，那位女士给他回电，称她供事的杂志老板愿意付给他一万美元，请他做个专访。如果他同意，可以预付一小笔款项，转天就可以电汇给他；剩余款项将在采访时一次性付清。昂特韦格喜不自禁，马上接受了这个要约。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警方在幕后操纵，他即将落入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在美国货币兑换处的街对面，一队美国警察正在等候昂特韦格的光临。然而，昂特韦格带着女友一到，便立刻发现了警察。比安卡进了兑换处，他则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比安卡一出来，他们立刻若无其事地走开。随后，到了一条胡同口，昂特韦格拔腿就跑了进去，只是未跑出多远便被美国警察抓住。

    由于昂特韦格未就引渡回奥地利提出抗辩，5月28日，他在美国警察的押送下抵达维也纳机场。来自洛杉矶的探员飞抵维也纳，就洛杉矶系列杀妓案对其进行审讯，但他全部予以否认，表示自己去那里只是为了做一期有关妓女和无家可归人士的节目。

    【世纪审判】

    一人被控涉嫌11桩谋杀案，这在奥地利实在是闻所未闻。作为一名奥地利公民，昂特韦格将就发生在洛杉矶的香农·埃克斯利、艾琳·乔德里奎兹和佩姬·布思谋杀案，还有发生在布拉格的布兰卡·博科娃谋杀案以及发生在奥地利的七桩谋杀案接受审判。虽然面临11项罪名起诉，昂特韦格的公众支持力度却似乎分毫未减。他又使出惯用伎俩，在各种采访中大谈特谈自己的清白无辜，表示自己一定能打赢官司、沉冤得雪。

    约两年后，这场世纪审判终于在奥地利格拉茨拉开帷幕。1994年4月20日，法庭里挤满了有幸拿到入场券的热心观众，电视台记者带着各种摄录设备把法庭前部专设的媒体工作区挤了个水泄不通。然而没过多久，法庭便接到炸弹恐吓，所有人被迫清场，直到法警彻底搜查并宣布“警报解除”，人群才重新入场。

    昂特韦格亲自为自己辩护，一位娱乐业律师和一位格拉茨顶级刑事辩护律师也不时发声为其助威。这场审判更像是一场热闹的问答环节，各相关方均可参与其中。这是因为，依据奥地利律法，在庭审现场，被告可以和陪审团直接对话，还可对证人提出质疑，法官和陪审员也可随时发问。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全球顶尖的庭审专家纷纷出庭作证，汇集DNA分析、微纤维分析、犯罪现场分析和绳索分析等各领域的顶级专家。曾审问过昂特韦格的洛杉矶探员吉姆·哈珀也就其对昂特韦格的审讯出庭作证。联邦调查局特工格雷格·麦克拉里亦现身法庭，证明其在破案过程中采用了暴力犯罪分析程序和标志型犯罪现场分析法。来自洛杉矶县警察局犯罪实验室的赫罗尔德博士则就凶手将文胸结成杀人套索所采用的打结法出庭作证。

    控方呈上法庭的证据包括有关昂特韦格犯罪人格的精神鉴定报告、在昂特韦格车中发现的布兰卡·博科娃的头发以及在布伦希尔德·马瑟尔尸体上发现的与昂特韦格衣柜中的红围巾相匹配的红色纤维等。铁证如山，一直支持昂特韦格的追随者、粉丝和媒体纷纷开始动摇，从信其无辜转而信其有罪。

    这其中，极具说服力的一份证词来自萨尔茨堡退休探员奥古斯特·申克纳。20多年过去了，申克纳矢志不渝，誓将在1973年谋杀25岁的玛丽卡·霍瓦特的凶犯绳之以法。如前文所述，当年，有人在萨尔茨堡以北的萨尔察赫湖畔发现了霍瓦特的尸首。他此前曾警告维也纳森林谋杀案的侦查人员，让他们把精力集中在昂特韦格身上，所幸他们采纳了他的建议。

    他作证称昂特韦格在韦尔斯（Wels）的一家商店里买了一根独特的领带，并用其反剪霍瓦特双手，打结手法与1年前发生在萨尔茨堡的年轻妓女性侵案如出一辙。他详述了当日在狱中审问昂特韦格的情形，彼时昂特韦格谎称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一口咬定霍瓦特被害时他身在瑞士。

    当法官问及昂特韦格为何没有因该起谋杀案受审时，申克纳解释称昂特韦格当时已经因为谋杀玛格丽特·舍费尔入狱，萨尔茨堡警方认为对其进行审判根本无益，因为他至多只会被判一次终身监禁。但是，据传昂特韦格背后那些强大的支持者和活动家在这一决定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此次审判最受瞩目的证人当属昂特韦格的前女友比安卡·姆拉克。她曾是他的头号支持者，但众所周知的是，不知何时她的态度转变了。她在审判前曾多次接受媒体采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姆拉克由法警护送至法庭，她站到证人席上，开始陈述与昂特韦格在一起的3个月。

    法官问道：“他是你的真爱吗？”她表示：“是的，当时我是真爱他的。我们从迈阿密回来后，我不想伤害他。所以，我没有告诉警察我在他的地下室看到了两大包女性衣物，也没有讲他的汽车仪表盘下的柜子里放着连裤袜。”

    在她开始陈述下半部分的证词前，法官请观众和媒体悉数退场。姆拉克继续作证，披露了昂特韦格施虐受虐行为的具体细节以及他尤其热衷的性行为方式，还力证他曾试图让她从事卖淫服务。

    证人完成证词陈述后，昂特韦格开始做最后总结。“我期待着你们的无罪证明，因为我没杀过人。你们的决定不仅会影响我，还会影响那个逍遥法外的真凶，那人正在一旁偷着乐呢……而我是无辜的。”

    160个证人陆续出庭作证后，案子终于提交陪审团做投票决定。

    1994年6月29日上午9时许，陪审团公布投票决议。他们以“六票赞成”和“两票反对”，判决昂特韦格对11起谋杀案中的9起负责。艾尔弗莱迪·施莱姆夫和雷吉娜·普莱姆之死并未加罪于他，原因是这两具尸体已严重腐烂，验尸官根本无法判明死因。当法官问昂特韦格还有什么话要讲时，他表示：“我会上诉。”

    杰克·昂特韦格被判终身监禁，不得假释——对于受害人家属而言，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虽然昂特韦格并未为玛丽卡·霍瓦特之死获罪，但对于发誓为伊人伸张正义的奥古斯特·申克纳而言，也算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生命的最后一章】

    杰克·昂特韦格的故事在施蒂利亚洲第三大监狱格拉茨-卡尔劳监狱（Strafvollzugsanstalt Graz Karlau）告终。6月29日早6时，奥地利国家电台报道称他已自杀身亡。为了摆脱在监狱中度过余生的惩罚，他用一根细细的金属丝、一个衣钩和他运动裤上的一根细绳做成了一个套索，上吊自杀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杀戮行为。由于他未上诉身先死，按照奥地利法律，尽管此前做出了有罪裁决，但理论上他还是无辜的。

    无论是这样的法律规则还是昂特韦格的自杀，均无法给受害者家属带来任何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所爱之人再也无法回到身边。那些女性，有的已婚、有的已为人母；那些孩子从此再无母亲的陪伴。而对于比安卡·姆拉克以及昂特韦格生命中的其他女人而言，知道自己曾与一位连环杀手亲密无间，这种可怕的想法将伴其终生。

    美国有多少连环杀手？联邦调查局连环犯罪调查处前处长约翰·道格拉斯表示，每时每刻，“都有35-50位连环杀手活跃于美国，这还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估计。”

    很多连环杀人案一直悬而未决，还有一些花了几十年才得以破案。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连环杀手就在我们当中——藏在光天化日之下。

    注释：

    [1]罗德尼·金事件：1991年3月3日，在美国第二大城市洛杉矶，4名白人警察殴打黑人青年罗德尼·金的过程被人偶然拍下，4名警察遂因刑事罪遭到加州地方法院起诉。

    [2]辛普森杀妻案：1994年，前美式橄榄球运动员辛普森杀妻一案成为当时美国最为轰动的事件。由于警方的几个重大失误致使有力证据失效，辛普森最终无罪获释，本案也成为美国历史上疑罪从无的最大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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