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国，杏花村。

    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偏远山村，因村口屹立上千年的古杏树而得名。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本是个世外桃源，宜颐养天年，传闻中更是个有神明守护的村落。可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死人村！

    瘟疫横行了三年，村里年老体弱的差不多都死光了。山头堆尸成山，恶臭更是熏得半空经过的飞禽都要绕道走。起初，村里尚有安排人收殓尸骨，家里人也会给死者安排一场法事，但死的人多了，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怕传染，根本不敢上山。再有人死了，干脆往后山一丢，挖个深坑埋了了事。

    阎王夺命太快，村里早就人心惶惶，已然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村里人为了活命，都疯魔了，得知谁家有病人，不就医，先抢了病人，就往山上活埋。根本不把人当人，命当命。

    要是病人家属胆敢反抗，那帮人更是往死里的打，根本没人怜悯。

    也不知道多了多少冤死鬼。

    现如今，杏花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防人都比防鬼来得严。早已经不是十年前夜不闭户的杏花村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凌晨的时候，天外突然飘过来一朵乌云，骤雨倾盆。

    雨下得很大，一砸一个坑，可街上却人头载动，众人脸色皆是一派喜庆之色。魁伟了三年的雨，井水都快干涸了，村里人实在没有办法，渴得差不多快喝自己的尿了。如今好了，暴雨突降，老天爷像是准备一次性还清三年未下雨的债似的，粗暴地冲刷着一切。

    “下雨啦！下雨喽！龙王总算开眼啦！”村民对着暴雨三跪九叩，面黄肌瘦的脸上，龟裂的唇终于得到了雨水的滋润，眉间的青黄之气似乎也被冲淡了稍许。

    “上天啊，你终于给杏花村百姓留了条活路！”

    村民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地上到处是盛水的锅碗瓢盆，全是从家里收罗出来盛水用的，甚至有力气大的抬了口大缸过来。

    “让让，大家让一下……”人群之中挤出来一个满身补丁小人儿，头上包着一个粗布，做乞丐打扮，她的左右手提着四五个瓶瓶罐罐，想要挤到人少的地方，好多接点水。她欢呼雀跃的模样，才像是这般十二三岁孩子该有的表情。

    小乞丐选了个满意的地蹲下，心里却想着：“太好了，老天爷终于下雨了。这下，婆婆不会因为找水翻山越岭，费劲千辛万苦了！”老是在半夜听到婆婆的咳嗽声，小乞丐心里疼得要命，简直比自己生病还难受。

    接满了一个破坛子，小乞丐赶紧拿塞子堵上，又去关注另外几个。正忙着，隔着雨帘子，她似乎听见有人叫她。

    “小，小乞丐……”

    人群那头挤过来一个跛脚的中年人。小乞丐认得，他是太守家的杂工。婆婆管他叫阿亮还是阿良的。

    因为一只眼睛溃烂，留了条长长的疤，衬得面相凶狠丑陋，人又有些憨傻，阿良时常被人欺负。哪怕签卖身契卖到太守家，也只能做挑粪、涮粪桶等腌脏活。但阿良心地善良，时常接济老乞婆和小乞丐。这些在从前或许没什么，但是，村里如今这幅样子，阿良哪怕自己紧一口饭吃，都想着他们，实属难得。

    “阿良，你怎么了，怎么慌里慌张的？”小乞丐挤出欢天喜地庆祝的人群。一场雨，似乎打破了杏花村百姓的门户和隔阂。

    “庙……淹了……婆……”

    “你……你……慢慢说，你越着急，我越是听不懂你的意思。”小乞丐惯性地跟着结巴了一瞬。

    阿良说话结巴，口音又有些奇怪，小乞丐琢磨许久才懂他话里的意思。小乞丐仔细比对着阿良的口型，为什么婆婆每次不等阿良开口就能明白他在指手画脚什么呢？

    “破……破庙！淹……淹了！”阿良焦急地又重复了一遍。

    “糟糕了！”小乞丐一拍脑门，他一时高兴，居然忘记破庙的门槛并不高，房瓦又七零八落，被褥衣物此刻怕是都被水浸湿了！

    小乞丐脏兮兮小脸上的笑靥顿时凝结，二话没说疯跑向破庙。

    迎面有个佝偻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闪出巷子，小乞丐跑得急，刹不住脚，险险和对方擦了边，褴褛的袖子更是被对方的箱子扯开一道口子，幸好没多疼。

    “诶……你，没，事吧？”小乞丐捂着袖口，看着那个胖胖的身影紧张地揣着一只红木巷子，躲开人群，闪了几下，又消失了，“真是一个怪人！哎呀，不管他了，回家！回家！”

    破庙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他和相依为命的婆婆唯一的家！

    左手一个破瓦罐，右手一个烂竹篓，满身泥水的小乞丐左右开弓，努力地将破庙之中的污水舀出，常年营养不良而干瘦幼细的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额头黏腻的不知是泥水还是汗水。雨水却跟开了闸门似的往里灌……

    小乞丐停下来看了眼完全湿透的破棉被，心里忽然沉重下来，今晚该拿什么来御寒呢？染了风寒可怎么好，现在杏花村里的人可都是没人性的恶魔。破庙简陋，至少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尤其在三年前，他遇到了婆婆，终于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婆婆这次怎么出门这么久？”焦灼看了眼窗外，雨越下越大了……

    “咕噜噜——”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揉了揉干焉得摸得到五脏六腑的肚子，小乞丐决定先去找吃的。这样婆婆一回来就有东西吃了！

    瓢泼大雨洗涤着天地万物，门口冲刷出一条溪流。

    小乞丐戴了个破斗笠，一口气冲刺到杏树下，抬头看了看头顶树冠巨大的杏树。仿佛又看到了它花缀满枝的场景。任何人惊鸿一瞥，都会忍不住抬头在树下驻足观赏。

    这棵树长了千年，传言可以辟邪。可惜，多年不曾开花、萌芽了。连年干旱，光顾着活命都难，指望不上千年杏树保命，自然也没多少人来这破庙祈福了。虽然婆婆不死心地拿辛苦挑来的水浇灌，到了今年，还是不可避免地节节枯死。

    婆婆最近看到它，都会唉声叹气，亦如叹息杏花村如今的气运。

    “杏树啊，杏树！你若真如传言中所说，有神明庇佑，求你救救我们，救救如今的杏花村吧！”

    小乞丐摸着巨大的树干越发惆怅，看到它，总让他意识到，当年的杏花村真的变了，一去不回。杏花村的百姓正逐渐死去，亦如当年淳朴的民风。

    杏树似乎并未听到小乞丐的祈祷，甚至连枝桠都没动上一下。小乞丐气恼地踢了它一脚，猛然转身……

    “哎呦，痛痛痛……”小乞丐揉着被敲疼的额头，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人怀里。他抬头仰视对方，那是个披着黑色披风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容貌。

    雨光中，男人露在袖口的手指剔透得泛着光，几乎是透明的。他的出现，像是一种错觉。

    小乞丐的心跳突然扑通扑通地加快……

    “婆婆，他是不是从杏花树里走出来的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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