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事-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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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省城的第二天晚上,夏樵在客梦圆海鲜酒楼请方研国吃饭。喝餐前茶时,夏樵说,方撰,就这两天吧,具体是哪一天还没有敲定,厅里要听咱这次观鸟汇报。我的意思是……看看你老弟,是不是辛苦一下,把电脑里的素材编一条大辫子出来,先给他们简单说说。这次下去观鸟,一共跑了十六天。方研国放下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樵的脸,看得夏樵都不自然了。夏樵缓冲情绪似地摘下眼镜,放到桌子上,再看方研国时,方研国的脸就模糊得不像是一张人脸了。方研国还是一言不发,直到夏樵把眼镜戴上了,才开口说,老兄啊,说啥呢?咋说呢?言罢,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念道,零……又写了一个字,念道,行……再写出一个字,念道,动。夏樵挺着脖子,目光散在桌面上,嘟囔了一句,零——行——动!方研国愁眉不展,点了一根烟。夏樵的一根手指头在桌上划动着,苦笑道,此行要是零行动,还说得过去了呢,实际上是零下行动。对这三个字,夏樵没绕弯子搪塞,还把内涵延伸得这样深,这让方研国始料不及,他愣了一下。夏樵双手捧着下巴说,你在乡下的大智若愚,我心里明镜似的,这是你们文化人的素养,独有的处世哲学。夏樵没看走眼,说的话也没跑题,此次下乡观鸟,方研国在许多事上都是心里有数,脸上糊涂,嘴里模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装傻充愣,跟着夏樵越乡跨县,像南城县秦局长给的小学校的鸟照片,土坡县的按摩,周家县的放生半斤黄,河东县抓到的捕鸟人,还有胶卷被曝了光等等,方研国都瞅出了作秀的痕迹,尤其是在土坡县的按摩,那晚他从桂娟的脸色,呼吸节奏上,一下子就感觉到这个姑娘不是业内人士,桂娟一搭手他就看出来她是个空心萝卜,手上没活,有心想问她到底是吃哪碗饭的,可又担心谜底一旦揭开了,钟局长下不来台,便索性沉默不语,假装入睡,最后用鼾声把桂娟打发走了。再就是这一趟下乡,他感觉夏樵身上的疑点也是左一处右一块,随便一伸手就能抓到。

    方研国刚要开口,被夏樵用一个打住的手势拦住了,夏樵清了清嗓子说,老弟你先别开口,先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复杂,矛盾,里外为难。我跟你说,这就对了,你回来后要不是这种心态,当初这个观鸟人就不找你了。好吧,长话短说,零下行动到此结束,现在开始零上活动,我跟你真一回,看看我老夏的真话,能不能打动你的心。这次请人下去观鸟,其实可以请滑头的记者,见钱眼开的职业枪手,清高的学院派专家,之所以没找当中的任何一个,而偏偏相中了你,是因为你爱鸟,懂鸟,善解人意,人品不差,在文化圈里口碑好,也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再就是协会跟你有过合作,彼此有感情,协会对你放心。而刚才说到的几种人,没有哪一个同时具备你身上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面对你此行看到的种种虚伪现实,协会打算从你身上找到的另一种东西,估计在那些人身上也不大可能得到,那就是同情心,还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勇气。你现在左右为难,就为难在你有同情心上,而协会恰恰期盼你的同情心变成协会的硕果。世上的真情,都是从假象中提炼出来的。没有假,人们也就不珍惜真。

    进来一个小姐,把夏樵的话打断了。小姐问夏樵客人到齐了没有,现在是否可以点菜?夏樵把菜谱递给方研国,方研国挡回菜谱说,随便吧。夏樵说,那我可就当家作主了。夏樵对小姐说,我只叫两样,其余的,你们看着给搭配就行了。小姐点点头。夏樵说,一只开心龙虾,两瓶一斤装的高度蒙古王。小姐说,先生,今天有特价海螺,要一份吗?夏樵说,好吧。小姐出去后,夏樵接着说,这次下去,厅里给了我一万块包干经费,括弧,这里不包括你的劳务费,你的劳务费,我等会儿再说。也就是说,我转一圈回来,凑齐一万元钱的发票,账就冲了。其实呢,我走时,身上并没装着一万元现金,我只带了三千块钱,因为下去后,哪儿该我花钱,我心里有数,要不是考虑你的因素,我带两千就足够了。结果呢,此行花出去的钱不到一千,打了几场麻将又赢回了三千多,收支不平衡。回来后,我给了司机小王两千,他正在攒钱买房子,这样算下来,我手里还是一万块的本钱。这一万块,尽管我可以名正言顺揣进口袋里,可我不打算独吞,适当留下一部分,其余的拿去办件大事,至于是啥大事,你以后会知道。再说你此行的劳务费,协会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台最新款的东芝笔记本电脑,一万多块钱吧。慢,别着急开口,你还得听我说,都是真话。现在可以告诉你,那台笔记本电脑,是河东县黄局长赞助的,以协会的名义送给你,这事在咱们下去前,我就跟黄局长说妥了。

    几样有特色的凉菜,还有两瓶蒙古王上来了,方研国伸手去拿酒,被夏樵挡住了,夏樵的情绪明显有点激动,他说,方撰,咱等会儿再喝,先让我把不沾酒的话都讲完了。方研国收回手,等着往下听。夏樵叹口气说,十年爱鸟月活动,到底能出多少成果,到底能造出多大的影响,对协会来说,比得一回精神文明冠军重要多了,因为这关系到协会今年能不能从上头抱回来一个金娃娃的大事,没有钱,上上下下都不好过日子,协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得有三百天在等米下锅,下去开展工作,两手抓,两手空。实不相瞒,我如此东跑西颠,其实没有野心,我都这把年龄了,再捞政治资本也摸不到厅局级的边,我只是想在不亏自己的前提下,愿意多干几件不愁钱的事,因为没钱就要动嘴,嘴是个空洞啊,成不了鸟儿们的窝!我的意思是,你这次能不能给协会写上十几万,二十几万字,回头我找家像样的出版社,出一本像回事的书,到时你拿稿费,我保你千字不低于百元,著作权还归你。方研国沉默。夏樵接着说,这次跑了十几天,想必你也是啥都看明白了,乡下的那帮兄弟们,活得像黄局长那么滋润的不多,钟局长那种人,你给他一分钱,他恨不能锯成两瓣花。说实在话,人其实是惧怕交流的,交流深了,人的感情就容易脆弱,逃避就会越来越多。有时我一想起乡下的兄弟们,心里多少有点难过,就觉得有时候人活着,真他妈没意思!夏樵说到这,鼻子发堵,眼睛发酸,几滴泪珠,悄悄滚出眼眶。方研国没动容,望着头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的夏樵,口气平静地说,老兄,你这几滴泪,不会是鳄鱼的眼泪吧?夏樵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方研国,嘴角抽搐了一下。

    方研国倒好了酒,举起杯子说,今晚,我想跟你比比酒,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夏樵咂了一下嘴说,也好,真话说了,我呢,再真喝一回,看看我真喝,能不能打动你老弟的心。说着夏樵从兜里,摸出几粒灰色的小药丸,放到了桌子上。方研国反应很快,说,是解酒药吧?行,你尽管吃,我不会在意的。夏樵凝视着方研国说,今天来,就没想着吃它,因为这化酒散,得在进酒前一小时服用,这会儿吃没用。方研国看着灰色的小药丸,欲言又止。夏樵用手把小药丸拨拉到地上说,这几年,我走南闯北,酒桌上全仗这化酒散撑着,不然就我这身板,搁哪儿都得草鸡。方研国心里一动,他曾听一个医生朋友说过,经常服用解酒一类药物极易损坏内脏,尤其是对肝和肾。两人同时举起酒杯,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碰了杯。夏樵说,啥也不说了,来吧老弟,我敬你。

    开心龙虾上来了,小姐临走时,疑惑地瞧一眼那个开了盖的酒瓶,又看了看原封未动的凉菜,吐了一下舌头,踮着脚不声不响退出去。方研国始终没有劝夏樵别喝了。方研国明白,人在不情愿时喝多了难受,可人要主动喝醉了那是解脱!两瓶蒙古王喝去一瓶多一点时,夏樵醉了,真醉了。搁在以往,喝到这个份上,他不会这样。方研国想,看来没有解酒药顶着,老夏的酒量很一般,因为今晚喝下去的酒并不是对开,自己比他多喝了能有二到三两。而此时桌子上的菜,依旧原封未动。方研国没喝糊涂,仅仅是头昏沉,胸憋闷,腿发软,不愿睁开眼睛,因为他怕一睁开眼睛,眼里会有一种像蒙古王那样清纯的液体流淌到脸上,甚至流到桌上和地上……

    方研国打手机把司机小王叫来了。小王一见人事不省的夏樵,嬉笑着说,他还真把自己喝倒了?方撰,下午我去出版社接夏头,夏头说晚上请你一人喝酒,喝蒙古王,放开了,好好跟你整一把,也把自己放倒。方研国盯着小王的脸说,小王,你知道他下午去出版社办什么事吗?小王良久才说,找袁主任,办你散文集的事呀,已经办成了。咋,夏头今晚没跟你提这事?他今晚请你喝酒,冲的就是这个喜事呀。哎我说方撰,那刚才你俩喝酒时都说啥了?方研国没回话,眼里闪着泪光。小王又说,你就等着吧,已经谈妥了,袁主任明天会找你的。方研国点点头,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酒。小王拦住了,按着杯子说,咋的方撰,你也要酒疯啊?你们怎么从乡下一回来,都变得神经兮兮了呢?方研国哽咽道,小王我没事,我喝了这杯酒,咱就送夏老兄回家。小王说,算了吧,你现在没事,再喝下去就该有事了,回头俩醉鬼,我可对付不了!小王说完,操起酒杯,把酒泼到地上。方研国愣了一阵子才喊小姐打包。直到这时,小王才回过味来,意识到今晚这二位的酒喝得有点邪乎,两双筷子,还都套在纸袋里呢,裸喝了一顿,禁不住一阵咂舌。小姐打好包,微笑着说,请问,哪位先生买单?方研国抬起一双红眼,晃了一下问,多少钱?小姐递来账单,方研国伸手接过来,眼睛在账单上忽忽悠悠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总数,本来就昏沉的头,嗡一声涨大了。小王过来,从方研国手里抽走账单,看了一眼说,就这些?不多。方研国说,小王,你别管,让我来。小王回头说,方撰,夏头请你客,就该夏头买单。说着来到沙发前,用提麻包的劲头把夏樵的身子扣过去,从后屁股兜里摸出钱包,刚想打开,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又把脸朝下的夏樵翻过来,一看,眼神刷地变了,赶紧猫下腰来,摸夏樵额头,试夏樵鼻息,然后打了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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