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40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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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解放驾驶一辆锃亮的黑色大奔很快便驶出了K城县,沿着宽阔的油砂路往省城东昌市方向而去。驾驶室的反光镜照映出一张赵本山型猪腰子脸,刚染过的头发乌黑靓丽,眼睛有点小,眼袋有点大,额头上三道像雕刻的皱纹,未免心里产生了几分沮丧。

    坐在林解放旁边的王美丽40岁,半老徐娘,已经超过了豆腐渣的年龄,眼角的几道鱼尾纹涂抹了一层粉黛勉强被抹平,呀,眉毛还有画笔的痕迹。如此一来,和66岁的林董比较,她的“嫩”更加突出。

    男女间的那点事,大家伙都感兴趣,桃色新闻是一个久盛不衰的话题,别看某人一副道貌岸然坐怀不乱的嘴脸,那是装的。滚滚红尘,老中青都一个德性。

    比如这个林解放,与王美丽接触没有几回呢,老鳏夫与小寡妇关系暧昧的故事已经产生了好几个版本,有鼻子有眼的传得沸沸扬扬,什么老牛吃嫩草呀,投怀送抱呀,第二春呀,等等,K城本来就是屁眼大的地方啊。

    林董很反感“嫩草”一说,因为这必然会与“老牛”牵扯在一起的,头上却感觉到了嫩的压力。

    女为悦己者容,颠倒过来了。

    今天,林解放花这么大的精力化妆,就是为了缓解“嫩”的压力。在林解放面前,王美丽可不是一般的“嫩”,人家还是县政协的一位副主任,单位上一律称之为“美女”。不过也别在意,这年头,“美女”已经泛滥成灾,普及了到了天下所有女人的身上,别太当回事。王美丽间或有一些文字见诸报端(主要是县级的《k城日报》),于是乎,有好色之徒在美女的后面添两字:“作家”。美女作家,很时髦的,再添上“离异”二字,很能够刺激男性的荷尔蒙,阅读的时候,想入非非,抵销味同爵蜡的障碍。

    离异女子王美丽今天化了淡妆,穿着有点薄,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比较紧身,这是天下女人为了吸引臭男人常用的招数。如此一来,比较高耸的乳房显得更加突出,脚下肉色丝袜配上半高跟棕色皮鞋,行走时可以挺胸,如此一番处理,线条达到了优美流畅的标准。已经是深秋时节了,K城的气候,早晚温差大。

    一阵轻风迎面袭来,进了驾驶室,王美丽冷丁身子颤一下,这个动作其实有点夸张,目的不言而喻。果然凑效,驾驶员座位上的林董的心里便涌起怜香惜玉的情愫,嘴唇动了动,差点就蹦出一句“你冷吗”来了。

    林解放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将窗玻璃推紧,不留下一丝儿缝隙,让风钻空子。

    王美丽胸前的一对乳房将薄如蝉翼的衣服顶起,宛如两个刚出笼的肉包子,晃动的时候还像一对小白兔,车摇晃一下,两只小兔崽子也跳动一下。林解放感觉女人的气味有点熏人,坚持了好一阵子,呼吸渐渐地变得急促起来,血液的循环也加快了。

    驾驶员守则规定,司机在行驶途中,目光应该集中注视前方的路面。今天的林解放做不到,目光有相当一部分时间都注视着反光镜里的母子两,主要是在女人王美丽身上聚焦。女人旁边的那个大男孩,可以忽略不计。

    林解放在心里骂自己:“没有出息。”

    林董在农村苦熬多年,而后在商海搏击风浪,从容应对,没有过不去的坎,他的精明和记忆一般年轻人都不及。可是,今天怎么啦,有点反常,错乱。自己又不是没有接触过女人啊。他甚至忘记了他与王美丽之间,严格地说起来,现在连一般朋友都算不上,就想到结婚在一起的事,而且出现性交的幻觉。

    林解放在与王美丽的交谈中,获知其父亲王德贵比自己还小2岁。

    ——见面叫什么呢?

    “爹”,这个字眼,恐怕出不了口,脸皮的厚度还不够,“叔叔”如何?八字还没有一撇,他想多了。

    大奔的后排紧靠王美丽还坐着一个名叫晓晓的大男孩,他是王美丽的儿子,17岁,高中一年级学生。林解放今天这趟车的由头就是送他去学校。因为以他们目前这样的关系,是需要找一个由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王顾左右而言他。

    林董是结过婚的,不过那已经是44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在生产队劳动,壮得就像一条牛。然而,尽管他拼命干活,还是不得温饱。栖息在几间低矮潮湿的土坯房里,结婚,实实在在的茅房上安绣球。妻子又矮又丑又黑又瘦……又……什么来着?

    但这似乎丝毫也不影响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本领,周围的男女,包括林董的爹娘,都感到惊讶。发挥了女人应有的基本功能,这就够了。

    林董自己的解释是:女人的两条腿之间,是男人的欢乐谷,也是夹皮沟。

    凭林董这一句话,可以断定他是文化人,读过红色经典曲波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这部小说,一度在咱们的大中国洛阳纸贵。林董是文革前的高中生,老三届呢,实实在在读了一些书的。

    林董有文化,他也曾在刹那间冒出当作家的念想,在县报副刊上的文章署了他的大名,尽管出现的频率不是很高,人前人后,还是听到了“作家、作家”的叫唤。前妻去世的时候,女儿宏英才6岁多一点儿,大儿子宏文11岁,老二宏武9岁。

    没有了这份心情,孩子们嗷嗷待哺呢。

    里里外外一把手,够呛。

    林解放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被乡长看的,企业办主任的乌纱来得有些突然。此后就顺风顺水,成了全县首家资产过亿元的企业董事长。太快了,顺风顺水,他怀疑是否真实。

    维拉斯女神以残缺为美,林董成为鳏夫的那一年,才38岁,气血正旺孤枕难眠的夜晚,说他根本不想女人那点儿破事,怕会没有人相信。与年轻貌美女人零距离接触时,他的下面也有反应,那是该死的巴甫洛夫的学说使的坏。

    可是,一想到米缸快要空了,盐罐里的内容也不多了,这个月的煤油还要买,儿子的2元5角钱的学费还没有5角没有凑够……满脑子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刚才还在草原上雄纠纠气昂昂的那家伙,就像被冷水洗了,龟缩在肚脐下的草丛里,没有了动静。

    林解放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熬到儿女拉扯长大,陆续成家,直到有了以董事长身份签字的派头,感觉到女人频频抛来的媚眼,他会在心里很阿Q地骂一句“妈妈的!”

    林董与王美丽的第一次接触是在董事长办公室,王美丽是为单位出一本书拉赞助的,这年头,企业家最反感的就这个,那些20来岁的女记者花枝乱颤,媚眼频飞,话语嗲声嗲气。

    林董却能够坐怀不乱。

    久而久之,林董便被誉之为金刚不败。

    10月小阳春,咋暖犹寒,去年39岁的王美丽今天上午造访林董了。她身材不高,披肩长发,正好将一张鹅卵型脸藏匿了部分,化了淡妆,一双丹凤眼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款款深情地呼了一声“林董你好,我是……作家——”

    王美丽的声音充满磁性,软软的,肉肉的,哪怕是柳下惠听了,怀里都会至少揣一头小鹿。年近古稀的林董目前就是这种感觉,沉睡在草丛里的那家伙也有反应了。王美丽前面的话林董没有听清楚,“作家”两字明白无误地进了耳朵,散乱的目光集中在王美丽微微耸起的胸脯,更准确地说是那对躲在薄纱后面的兔崽子上,反问:“作家?”

    王美丽嫣然一笑,不接话茬,在林董的目光扫描下,神态自若,她毕竟不是怀春的少女了,已经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了,不慌不忙地抖开几份泛黄的报纸,递到林董面前,继续微笑:“这是你的大作吗?我简直不相信,在众人眼里的财神爷当年竟然写了这么漂亮的文章!”

    林董眼睛睁大了,脑神经短暂的迟疑,惊讶地先看了王美丽一眼,然后接过旧报纸,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孩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以这个年龄的人少有的激动示意王美丽:“坐吧,坐吧——”

    林解放示意王美丽坐在自己旁边。

    他的眼角不知不觉噙着泪珠,零距离看着王美丽。其实,王美丽并不漂亮,除了年龄摆在那儿,硬件也不足,在身高179cm的男人面前,她的152cm更加显得缺斤少两。

    且慢,还有啊,额头有点突兀,眉毛稀稀拉拉,最要命的是一张嘴很大,足可以用“宽阔”定位。

    其实,这时候的林解放,对于女人的漂亮与否并不重要,他的激动是几张旧报纸勾起了对苦难岁月的记忆,万千往事,历历目前。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将缅怀过去的林董拉回了现实,他不经意地第二次在王美丽的脸上扫描了一把,抓起听筒抢先说道:“今天上午不要接进来。”随即挂了,重新坐回王美丽身边,笑咪咪地说道,“好久没有与人谈文学了,其实……当年我也做过作家梦。”

    王美丽暗自发笑,说话的语气却有些夸张而惊讶:“是吗?”

    他们谈的很投缘,时间悄悄地从他们身边流逝。

    林董使用嘴巴、耳朵与作家谈文学,眼睛却不与配合,看了不该看的地方,至少是现在不该看的地方。饮食男女,都是这个德性。

    因而,他的回答还会答非所问。

    当然,如果盯着女作家某个部位的目光稍许游移就好了,盯的时间少十几……不,哪怕少几秒就好了。

    林董的注意力不够集中,王美丽的眼神居然会产生兴奋,憧憬着什么,企盼着什么。

    可惜啊,林董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够控制得住情绪,还是集中心思谈文学吧,其它的东西不要想那么多,至少是现在别想那么多。他们谈得正兴奋时,王美丽的手机响了,掏出看了一下,往林董的脸上也看了一下,起身告辞:“对不起,我儿子学校放假回来了,他读高中一年级——”

    林董紧接着问,这就要话没有通过大脑就说出口了:“孩子他爸呢?”

    这一问,王美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目光看着着窗外:“不知道去了哪儿……我儿子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

    “是吗?你不容易啊。”林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朝不该看的地方看了一眼。

    王美丽起身,告辞,走远了,林解放还使劲拍了两下脑门,自言自语:“我今天怎么啦?”

    有了这第一次谈文学,林董便产生了第二次谈的渴望。可是,王美丽在谈了第一次之后,再也不见她的身影,或者预约第二次谈话。企业家经常去政府部门办一些事情,林董也不例外,他在认识王美丽之前,办完事便匆匆地钻进轿车,一溜烟了。

    现在,他会“顺便”到政协的办公室去看看王美丽,其目的,还是想接着上回关于文学的话题继续,没完没了才好呢。

    林董在王美丽紧闭的办公室门口摸了摸领带,袖口,轻轻地咳嗽一声,这才举手轻轻地在门上敲两下,得到许可后进去的举止很绅士。王美丽正在计算机上敲一篇散文,见是林董,妩媚地一笑,洁白整齐的牙齿轻咬朱唇,然后站了起来,伸出右手,表示要握。

    林董趋前几步,也伸出右手,象征性地沾了一下,盯着显示器上的文字,狡黠地一笑,说道:“今天的‘文学’就从这儿开始吧。”

    林解放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在商战中有时紧张得夜不能寐,昔日爱好的文学,此调不弹久矣。潜意识里的东西,被某一个媒介触动,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

    从林董的谈吐中,不难看出,他读过不少名著,悟性也很高。王美丽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从头到脚都是名牌浑身似乎散发铜臭的企业家。

    他们的谈话从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到郭沫若的《蔡文姬》,而后又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姊妹篇《后来发生了战争》……

    谈兴正浓的时候,被王美丽的儿子晓晓来电话打断了,称要去学校,他读的是寄宿生,在东昌市郊区,45公里,需乘坐公交车。王美丽脸上表现抱歉的神情,还有无奈的成分,林董热烈而且充满期盼地说:“我顺便送他一程好吗?”

    王美丽脸上泛起微微一笑,说道:“怎敢惊动您林老板的大驾啊?”

    林董急了,他是认真的,却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我是说顺便嘛!”

    王美丽见林董尴尬的模样,微微一笑:“顺便?既然是顺便,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林解放急迫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王美丽轻轻地说:“下午两点吧。”

    她的脸还分明红了一下。

    林解放说:“行,我准时到你家门卫处等!”

    王美丽没有自己的房子,暂时还住在县文化馆的单位宿舍里,一个60多平米的两居室。

    林解放送走王美丽后,余下的时间便花在化妆打扮上了,一个小时照镜子比一辈子还多,刚染过发,乌黑靓丽,被美容师收拾得无可挑剔。藏青名牌西服色忘不了,金利来领带,脚下红嘴鸟皮鞋,一切结束停当,还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面对镜子里映照的那张脂粉无法磨平的老脸,真个有点欧阳修的“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味道。

    王美丽的住处距政协上班的地方如果路上不堵车,约10分钟车程,也就是说,10分钟之后,王美丽和她的儿子晓晓出现在林董的面前了。在188cm身高的晓晓面前,174cm身高的林董要看他的脸必须仰视。王美丽示意儿子:“快叫林……林……叔叔!”

    晓晓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看着那张多皱纹的脸,然后不无困惑地反问母亲:“——叔叔?!这么老了啊?”

    晓晓没有把“爷爷”两个字说出来。

    王美丽语气坚决地重复指令:“听见没有啊,叫叔叔!”

    晓晓脸歪在一边,对林解放充满敌意,嘴巴紧闭,坚决不吐一个字。

    林解放有些尴尬地笑道:“晓晓说得对,还是叫伯伯吧,林伯伯……”

    王美丽的卧蚕眉抖了两下,为了缓解母子之间的对立情绪,盯着儿子说:“听见没有?”

    晓晓转过脸来,先是冲母亲诡秘地一笑,然后对林董叫了一声“林——伯伯,啊不对,我还是叫叔叔吧——叔叔!”他把这两个字的发音加重,拖得很长。

    王美丽冲林董一笑,显得有些无奈。

    林董用微笑掩饰尴尬,答应道:“哎——哎……”

    他将车门打开,示意母子两上去。

    从王美丽家里出来,往学校的45公里路上,王美丽母子坐后排,看着驾驶座上方乌黑靓丽的头发,以及身的名牌,显然,她也感觉到了林董为今天的“顺便”做了精心准备。林董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曲,不时讲一些别人不笑自己笑得喘不过气来的笑话。

    林董充满活力的表现,在王美丽看来,却总有那么一种老莱子娱亲的悲哀,怎么也笑不起来。她突然记起了自己见林董的初衷,如果现在开口,要求赞助三、五万元出版一本书,估计他会满口答应。

    但是,此刻,她的心里很纠结。

    到底开不开口呢?因为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解读林解放的眼神,事情绝不会仅仅是拉赞助出书那么简单。

    晓晓被送到校门口的时候,王美丽跟在后面,没有走几步,便拦住了她,手指了指身后的林解放,做了一个鬼脸,小声道:“娘,你还是好好侍候那个老家伙吧,他是财神爷!”

    王美丽低声呵斥:“你已经上高中了,要懂礼貌,不许你这么说话,人家是有名的企业家,热情帮助我们——”

    晓晓笑道:“得了吧,我不是小孩啦,看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就知道不是啥好鸟!”

    王美丽还要说什么,晓晓转身往操场上跑,很快就在学生群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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