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学后书法社第一次集会，所有人都到了。高木木在前面煞有介事地发言，同样是没人在听，苏严坐在辛丸子后面的位置，上半身往前趴着，嘴也一直没停。

    其实都是在说暑假里发生的小事，顺便聊一聊夏季档新番在追哪一部，辛丸子本心里是很乐意回应的，但她侧头说一句余光都会看到一把刀子飞向自己的方向。

    那寒光太清晰了。每每都吓得辛丸子立刻回过头。

    结果就见高木木还在正经地说话，根本就没看她。可只要辛丸子一回头和苏严说话，就能感觉到有视线盯着她，后来她都神经质起来，稍微侧一点头然后再猛地转回去。就这样甩了几次，终于高木木的速度比她慢了一秒，被她揪住了视线。

    辛丸子五官夸张地皱成一团，跟高木木对视着，用脑电波说：小样儿，被我逮到了吧。

    高木木揉着后脖子，长期打游戏本就颈椎糟糕，刚刚为了和辛丸子保持同样的节奏，结果听到咔嚓一声骨头响，疼得他一抽。

    不过终归是把辛丸子的注意力从苏严那个小子那里吸引过来了，他朝苏严露出了一个略显显摆的笑容。

    在辛丸子眼里，过了一个多月高木木似乎变化挺大的。他的头发稍长了点，发型打理得挺令人舒服，还换了个很酷炫的粗框眼镜，似乎从之前的斯文败类风变成了时尚boy。但比起外表，气质上的变化似乎更大。打个比方，以前其他人看高木木就像看一块还算好看的石头。只有辛丸子知道他其实是鸡蛋，根本不稳当，里面藏着一汪坏水儿。但此刻她仿佛看到蛋壳破了，上面出现了好几条均匀的裂缝，往外透着光，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跳出来了。

    她希望自己是多心了——一个假期而已，能改变什么呢——但这个奇怪的预感还是让辛丸子有那么点忐忑和沮丧。

    “辛丸子，你留一下。”会开完，大家可以随意去留。本来苏严是想拉着辛丸子走的，但高木木很是时候地开了口，并且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其他几个人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噢——”，纷纷起身离开。隔了一个假期倒是没有人再故意去提起他俩的八卦，但也是因为所有人在心里都对他俩的关系盖了章，这会儿大家的眼睛里都写着“我拒绝吃狗粮”。

    “什么事？”其实辛丸子明白高木木就是想单独和她说话，但苏严硬是不走，还是坐在原处托着腮等着，她也不能赶人家啊，只能硬着头皮聊呗。

    没想到高木木往课桌上一坐，看着苏严说：“我少说了俩字：单独。”

    “教室是大家的，又不姓你的姓，”苏严不以为然地说着，掏出手机，戴上耳机，开始打手游，“你别当我不存在呗。”

    高木木默默按了几下指关节，每按一下就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苏严听不到，可辛丸子听得清楚，她维持着露三分之二牙齿的假笑，眼睛狂眨：“有话好说……”

    “你确定要待在这儿的哦？”

    又给了苏严一次机会，但苏严毫无反应。其实他虽然戴着耳机，但游戏音量开关是关着的，他什么都听得见。他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确定，怎么着。

    眼珠还没来得及从天花板上转下来，高木木已经从教室角落抱过来一只巨大的黑色盒子，摆在了离他们都很近的桌上。盒子上的DC标志和Batman，直接把苏严的视线粘死在了上面。虽然自尊心还是将他的人压在椅子上，但他的心和眼睛已经像漫画里那样弹出去了。

    高木木强忍着窃喜，打开盒子，从里面端出一只Batman的手办，对辛丸子努了努嘴：“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不错吧。送你的。”

    此时辛丸子的表情和苏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还多了口水三千尺。她头顶冒出无数的桃心纷纷砸向高木木：“送我的？”

    高木木不得不伸手把那些桃心气泡戳破，不然感觉自己会被淹没：“对，送你的，出去一趟总得带点土特产嘛。”

    “这个土特产我喜欢！”

    辛丸子终于克制不住扑了上去，她蹲在地上，双手圈住手办，脸几乎贴在上面，笑得就像看着自己80岁才生出来的儿子考上了北大娶到了天仙一样的媳妇然后还生了龙凤胎的老母亲。

    毫不夸张，高木木觉得她再这么激动下去，很快就该大彻大悟无欲无求入土为安了。

    “冷静点，这只是你人生道路里的一个过客……”

    “不！他不是过客！他是要陪我一起躺在骨灰盒里的！”

    高木木推了推眼镜梁无奈地笑笑：“那你以后的骨灰盒可能得做成星际战舰那么大吧。”

    待在一旁的苏严其实难受得要命，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优秀的手办，细节处精美至极，斗篷向两侧飞舞，动态感十足，还有可拆卸的机械手臂和机械翅膀，甚至于腿部附件里还整齐码着两排特别小的蝙蝠飞镖。可另一方面，他又实在不想承认，因为这是情敌的审美，情敌送的东西，这……不属于他。

    想再多看一眼的欲望和看再多也不属于自己的绝望，以及对高木木的“憎恨”，反复拉扯着苏严，他最后只能选择小心翼翼站起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一点点贴着墙根往外挪。

    辛丸子根本没发现苏严离开了教室，不过高木木看到了，他只是用余光瞟了眼，装作没有看到。不过苏严彻底踏出社团教室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出了教室的苏严也得到了释放，他气冲冲地高抬腿大踏步，楼道里的感应灯一下一下地闪着。

    他也好喜欢，他也想要。

    苏严不自觉地撅起了嘴。

    另一边，抱着手办欣赏了足有半个小时，辛丸子才有了一丝理智。她知道手办的价钱，也能预估这个的价钱，如果说平时请客吃个饭都还能称作朋友间的互动，这个就是彻头彻尾的礼物了，她不能平白无故接受那么贵重的礼物。

    “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这样说着辛丸子的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手办不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了。”

    高木木飞快接受了她的拒绝，伸手就把手办往他的方向挪动。刚挪了半厘米，辛丸子就惊慌握住了蝙蝠侠的一条腿，眼睛里满满都是无助。

    高木木朝她挑了挑眉，用眼神说，不是你说不要的吗？辛丸子整张脸都绷住了，以一副壮士扼腕的表情缓缓松了一点点手。

    可高木木又挪动了半厘米，她就又猛地握紧了。手心出了一层汗，鼻子发红，眼睛里不自觉开始冒水光了。她就像言情剧里的女二号似的，哭喊着“我爱他，我控几不住我记几啊”，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阻止她放手。

    “要不……我分期付款给你……”

    她仰头望着高木木，摆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楚楚可怜的一张脸。

    网上说身高差的萌点就在于两个人的视线永远是斜角，男生总是需要低头才能看到女朋友扬起来的小脸。他对这个说法一直不以为然，因为好看的人什么角度都好看。但现在他坐在桌子上，辛丸子蹲在下面，自然而然形成了完美的角度。辛丸子盘了个小小的丸子头，带着细小的丝带蝴蝶结的发圈，没怎么化妆，本来皮肤很白，因为太过舍不得放弃把脸都憋红了，看起来粉扑扑的，再加上一双溜圆的亮晶晶的眼睛，就像个中国娃娃。

    这样看了三秒，高木木的脸“唰”就红了，他硬生生转过了头。

    再多看一秒恐怕他就会忍不住弯腰亲下去了。

    “出息！”

    他抬手朝辛丸子脑门拍了一把，潇洒地从桌子上跳下，转身就朝门口走去，“就当是补去年的生日礼物吧。我还有事，先回宿舍了。”

    “我射手座的啊！算今年的就行！”

    辛丸子急忙忙喊，转念一想既然是生日礼物就得回礼啊，“对了，你生日几号啊。”

    “7.28。”

    留下这句高木木就离开了，只剩下辛丸子和蝙蝠侠独处。

    还不等高木木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教室里发出一声毫不遮掩的兴奋尖叫。他摸了摸自己还没散热的耳垂，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那一整晚辛丸子都沉浸在无限的快乐里，室友见她突然捧回来那么大一个手办，而且还是拼好的，就猜到是别人送的。一个个好不羡慕地说：“有男朋友就是好哈！”

    由于辛丸子实在太开心了，周身都闪着噼里啪啦的火花，第一次完全无心反驳这些话。直到熄了灯，躺在床上，她才不得不冷静下来。在淘宝刷了几圈适合给男生的礼物，还是没有头绪。她唯一一次送异性礼物的经验，是父亲节送给自己爹的，而且那时她才七岁。最终被父母异口同声的“以后别浪费钱”，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男生会喜欢什么呢……辛丸子看着墙上的毛笔字，忽然觉得自己对高木木的了解太少了。基本上除了是个该死的腹黑毒舌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不过现在至少她知道了生日和星座。

    也不知道是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辛丸子发现自己居然在搜索框里打上了——射手女与狮子男。

    一整页搜索结果瞬间跳出来，其中有一个网站连链接都不需要点开，直接把答案展开了。

    射手女VS狮子男，配对指数：100%。

    辛丸子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关掉了浏览器，把手机丢到了枕头下面。

    不准、不准、不准……星座这东西根本就是胡编！辛丸子这样和自己说，可一双眼睛却始终在黑暗里大大地睁着，丝毫没有睡意。她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不快，但是跳得很沉很清晰。

    她在高兴。

    2

    只是那群媒体来得太突然了。

    大中午的他们把车子直接开进了学校，办了出入证之后就直奔校长室去沟通了。只有零星的人见到了这一幕，不过都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有什么人要来学校做演讲。

    下午第一节是毛概课，可以说排在对辛丸子来说最管用的安眠药前三名，但那个老师特别喜欢上课提问，所以选座位很关键。她以为自己到得已经挺早了，结果一到教室发现后排已经坐了不少人，好在高木木朝她摆手，已经替她占好座了。

    她还是忍不住左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不过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坐了过去。高木木面前放着电脑，但还在摆弄录音笔，很显然也并没有准备好好听课。

    “咦，你换电脑了？”辛丸子这才发现高木木换了台崭新的笔记本，机器挺酷炫的，一时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你之前那个电脑不是挺新的吗？”

    辛丸子现在用的笔记本配置都还不如高木木之前那台，不过她也觉得够用了。

    “这个好用一点。”不过高木木按了按键盘，还是撇了撇嘴。

    ……辛丸子用手指不停转着自己的发梢，眯着眼问：“你是富二代吗？”

    高木木瞥了她一眼：“瞧你这点出息，我要当也当富一代。”

    “赚钱还是要有底线的，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啊！”辛丸子一脸担忧地看着高木木，仿佛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不好的猜测，下一句就要劝他去自首。

    “……把你的想象力收一收。”

    高木木在她脑门上狠推了一把，打碎了她脑袋里越来越邪乎的小画面。

    毛概老师已经站在讲桌前摆弄投影仪了，离上课铃声响起也只剩一两分钟，高木木班的辅导员突然出现在了门口，抬着头向教室内张望着，高木木和她对了下眼神，她立刻招手：

    “高木木，来一下！”

    “你不会真的干了什么坏事吧？”因为刚开完玩笑，辅导员突然找上门，给了辛丸子一种警察找上门的错觉，她偷偷拉了拉高木木的衣角，小声问。

    高木木也有点疑惑，不过他还是迅速站起身，面不改色地收拾东西，并且极其顺手地按着辛丸子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拍在桌子上。

    “帮我看着东西，录音笔就放在这儿别动，不许拿去录别的！”

    小声叮嘱后高木木往下走，辅导员和毛概老师耳语了几句，就招呼他一起出了教室，顺便带上了门，上课铃也响了。

    玩笑归玩笑，辛丸子还是忍不住往外探了几次头，略微有点担忧。她原想着可能只是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了，结果一直到下课高木木都没回来。好在这间教室下面就没人用了，她就坐在原位守着高木木的电脑傻等着。

    而此时除了她之外的大多数人都已经隐约知道了消息，谁也没想到平日里不温不火的高木木居然是个职业电竞选手，而且这次国际邀请赛居然亲自上阵得到了第三名的成绩。他似乎一直有意隐藏这件事，在比赛时对外用的是化名，现场比赛也多是戴着帽子口罩。

    其实现在电竞也不算冷门了，毕竟已经被正式划入了体育竞技里，随着各种游戏直播越来越火热，连很多女孩子都对电竞比赛有了兴趣。学校里也有不少熬夜看西雅图那场直播的，但大家记住的是整个战队的名字，而且那次高木木是临时顶上，受到的关注度并不高。即使是有个别人一晃觉得那个人像高木木，也没有当回事，直到今天记者找上门，才算真的对上号。

    ——真的是他啊！

    ——这个人怎么藏得那么深啊！

    ——他是怎么有时间兼顾上学和比赛的啊！

    无数的议论在学校里炸开，这和平日里恋爱分手转系休学的小八卦截然不同，这是真正的大新闻，等同于学校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明星。而且要是这个人本身就有明星范儿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草根一夜成名。所以他的想法，他的做法，他的身家背景，他的一切……全部都变成了讨论对象。

    然而应付着记者无聊问题的高木木心中就只有一个感受，烦。

    从辅导员跟他说明了情况他就很烦了，他早就和战队说过，要尽可能保护他的隐私，他想要安静的生活，将游戏和私生活隔离。明明坚持了很多年，这次不知道怎么就漏了。

    整个采访过程中高木木始终黑着脸，但他本就长得浩然正气，所以别人也不太看得出来。他揉了无数次鼻子，推了无数次眼镜，在心里思考着之后可能出现的状况和应对方式。

    采访断断续续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采访地点是学校里一个拍起来比较好看的角落。好不容易他的问题都答完了，又去采访了几个老师，终于把媒体们送走了，辅导员又找他谈话，校长也找他谈话，无非是些未来个人发展的想法。等到高木木重获自由，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他脑袋都懵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都还在辛丸子那儿。

    想起辛丸子，他又是新一轮的头疼，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辛丸子肯定也知道了，他面临着解释不清的可能性。因为他不止要解释自己电竞选手身份这件事，还得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只是觉得没什么值得说。后者比前者要更难。

    路过的人都想和他搭话，但高木木迅速闪到角落里，拨了辛丸子的电话。

    是苏严告诉辛丸子这一切的，当时她一个人待在阶梯教室里，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苏严突然给她打电话，没有问她在哪儿，张嘴就是兴奋地嚷嚷：“你居然帮他瞒着我！”

    “什么？”辛丸子没明白。

    “好了，别装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兴奋过后苏严的语气有点委屈，“电竞选手又不是什么红毯明星，至于连朋友都瞒么！”

    电竞选手？红毯明星？Who？

    因为对方是苏严，而且隔着电话，辛丸子没有办法根据其他人的反应去推测，她实打实茫然着：“我听不懂。要不你换个语言说说看？”

    苏严这会儿才意识到：“你真不知道？”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辛丸子还是一个人摇了摇头。

    “你现在在哪儿？”苏严急匆匆地问。

    “我还在之前的教室……”辛丸子看了看高木木的电脑，不太情愿承认自己是在等他，此地无银地解释，“这儿清静，我自己待会儿。”

    “我现在过去找你。”

    没一会儿苏严就赶了过来，因为满肚子话要说，根本没注意她在干什么。苏严手舞足蹈对辛丸子讲解了外面围绕着高木木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得出来即便对方是情敌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但辛丸子的情绪却逐渐发生了波动，她花了很大力气才理解了苏严在说什么，但理解过后却愈发悲凉。

    原来高木木果然是个厉害的人，平时和她插科打诨，其实只是逗她玩罢了。单从苏严的眼睛里辛丸子都能感受到剥开伪装的高木木一下站到了高处，而她从不知情，竟然还傻傻以为他们是平等的，直到此刻眼睁睁看着人家脚下的升降台升起来，她却连攀爬的地方都没有。

    “电竞比赛……很厉害吗？”辛丸子喃喃地问，有些心不在焉。

    她还记得高木木确实玩游戏很厉害，但她并没有厉害的概念。作为一个活在2.5次元的少女，她总不会真的对游戏一无所知，热门的名字总还是说得出的，大部分游戏模式也了解，可她操作真的太菜了，什么都玩不好。比起网游她更喜欢单机，比起RTS类，MOBA类，她更喜欢RPG，因为她至少能看看剧情发发呆。之前她唯一一次下载了一个热门的竞技类游戏，是因为听说日服角色配音超强大，她只是去让耳朵怀一下孕的，很快就卸载了。

    说起电竞选手，辛丸子想到的都是小说漫画里的人物，那种手速非人类，每天除了游戏什么都不太在乎的天才大神。她没办法把高木木和那些人划上等号，如果非要说像的话，可能只有一条，腹黑。

    “超厉害的，现场可紧张了！”

    苏严说到兴头上，随手就打开桌子上的电脑，想给辛丸子找一段视频。但他看着电脑的轮廓，和独特的开机键，手忽然就悬在了半空。他一开口就咬了舌头：“ze……哎哟！这电脑是谁的？”

    辛丸子忽闪了两下眼睛，没说话。

    “他的？”苏严也不傻，合上电脑，翻来覆去观赏着，“你知道这电脑多少钱吗？”

    辛丸子立刻伸出尔康手制止了他：“不，不要说出来！”

    她不想经历实力方面的打击后，又经历一轮金钱打击。

    “苏严，你能帮我个忙吗？”辛丸子开始收拾东西，她尽可能表现出平静，但正是因为太平静了，完全不像平时的她了，“他是临时被辅导员叫出去的，所以东西都放在这儿了。你能拿给他吗？我有事要回宿舍了。”

    换作以往苏严可能直接就拒绝了，可是今天他觉得辛丸子的状态不太对，自打他说完高木木的事，辛丸子脸上总是很生动的神色就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画儿，好似风一吹就会飞了。他并不是一个很会看脸色很懂感情的人，可他多少能明白辛丸子是为了什么。只是明白了之后，他的心头也一阵酸涩。

    不过他还是仰着可爱的小脸儿，摆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说：“好，没问题。”

    辛丸子一鼓作气跑回了宿舍，中途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名字，不过她没停下。她现在只想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刷几集动画冷静一下。她一向是这样，无论遭遇了什么，只要找几集经典动画刷一刷，她就能充电五分钟元气两小时。

    “丸子！你回来了！”

    没想到辛丸子刚一进宿舍就被两个室友一左一右架住按在了椅子上，全然是拷问的架势，“你肯定早就知道高木木是做什么的吧！真是瞒得一丝不漏！快、快给我们讲讲！”

    “我……”

    辛丸子为难地左右看看，心里有个小人在跪地痛哭求饶。照她以往的心性，在已经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她可以把故事编得天花乱坠来保全自己的面子，可此时此刻她抿着嘴憋了好久，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高木木究竟是怎么想的，可她却十分清楚高木木是有心瞒她的。她看着桌上立着的蝙蝠侠手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时高木木是去比赛，她还天真地以为是去旅游。人家根本没想让她知道，她再自己往上贴，非得说她早就知道，是不是太装大尾巴狼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努力想挤出笑容，可眼眶却发胀，“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话尾的颤音，包括她自己。

    趁着室友愣神，辛丸子迅速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没有连接电脑，却先把带着一对猫耳的桃红色头戴耳机挂在了头上，并且下意识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她用行动告诉其他人不要搭理她，就拿她当成堆在角落的物件就好。

    室友们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但仍是用眼神交流着“难不成是真的”。正在这时有人从外面开门，招呼她们：“402的胡苏是高木木的高中同学，她说她早就知道，走，过去听听。”

    一个室友回头看了辛丸子一眼，最后也没叫，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宿舍里只剩辛丸子一个人，她紧紧抱着膝盖，把平板搁在上面，随便翻出了《食梦者》的一集看。男主生病要做手术，却不想连载暂停，坚持在病房里面画。发誓要做声优的女主去医院劝他病好之后再画，因为两个人约定好各自的梦想达成前不见面，所以女主站在病房门外说话。辛丸子看着他们回忆起初遇见时的时机，以及彼此的坚定，抬手擦了擦掉下来的一颗眼泪。

    无论看多少爱与梦想的王道动漫，她也得承认自己就是个凡人，正因为此才羡慕不已。她可能永远没办法一个人坚定不移去为一个影子都看不到的目标努力，她也注定无法成为改变世界的浪潮中的一朵浪花。

    可是现在她觉得高木木或许能成为，或许已经成为那样一个人了。

    辛丸子从一旁抓过一打纸巾，双手并用地撸了一个震天响的鼻涕。她现在只想一切回到过去，回到曾经一心只想混日子的开开心心的自己。

    半个多小时后，当室友们回到宿舍，还没开门就听见了辛丸子的笑声。她们推门进屋就看见了最熟悉的画面，辛丸子看着动画片，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床。不过她们尝试过几次，完全找不到辛丸子的笑点。

    辛丸子扔在楼下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嗡嗡作响，上面显示着高木木。一个女生抓起手机，跳起来丢到了辛丸子旁边，给她抛了个媚眼。

    十三个未接电话。辛丸子吓得耳机都歪了。

    “喂？”她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也没多想就回了过去，“我刚才戴着耳机，没听见。”

    “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日常》，我跟你说，真是不管看多少遍都笑到无法呼吸……”

    电话那头的高木木一阵沉默：“……苏严说你状态不好来着，看来是瞎掰。”

    辛丸子这才想起她要苏严替她还东西的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天知道苏严跟高木木说了什么。她蒙住听筒，压低声音问：“苏严说什么了？”

    “他说你要死要活的，要不是他及时拦着就跳楼了。”高木木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啊呸！这一看就是你说的！”

    高木木嘿嘿笑了两声：“离熄灯还有两个半小时，出来聊聊？”

    “聊什么？”

    “聊你想知道事。”

    暂停了视频，把东西全丢开，辛丸子举着手机连滚带爬下了床，穿着拖鞋就出去了。站在楼道的窗口，其他屋子透出来的欢快都成了背景，她才叹了口气说：“我想知道的要是正好是你不想说的，那就算了吧，你也不需要在意别人的想法。”

    “我以前从来不在意任何人的想法。”

    停顿了一下，高木木的声音变得比平时低沉一些，“可我现在在意你的。”

    他站在女生宿舍的窗下，扬起手机对着楼上窗口的辛丸子挥了挥，就像一颗星星。

    3

    很遗憾，生而为人并没有公平一说。且不说家庭背景和与生俱来的财富，那毕竟还有祖辈父辈的努力作为铺垫，不算毫无根据。但有一点却是毫无道理可讲，连羡慕嫉妒恨也只能自己消化，没有任何接近的途径。

    那就是天赋。

    学美术的人那么多，可大多数最后只停留在临摹阶段，好一点的是“能画”，但画得好的，能令人记住的，称得上画家的又有几个。艺术是这样，科学是这样，体育也是这样，即便是同一个老师教，付出同样的努力，结果仍旧截然不同。努力谁都会，可在一个专门的领域内努力往往只能达到中上游，而不能达到顶点，最后决出胜负的是天赋。

    从小高木木就是个会努力的人，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天赋是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不算笨，只要卖卖力气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看待事物基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根本没有兴趣，就看都不看，二是他决定做，就要做到最好。

    作为一个普通男孩，高木木当然喜欢打游戏，小学五年级家里买了电脑，他就陆陆续续开始玩当红的游戏。基本上每一款游戏他都要玩到周围人心服口服，没有任何追赶能力才算完。直到角色扮演竞技类游戏渐渐引入国内，并且越来越困难，越来越有趣，他开始专注在一两个游戏里面。十六岁那年，他在DAGA游戏里的排名打到了国服天梯前二十，并且稳定住了。那一年，高木木初三，他接到了AG战队的邀请，问他愿不愿意去训练营试一试。

    当时他的学习成绩稳定，接下来的高一也不会太忙，跟父母商量了之后，他决定去试试。父母不太理解电竞究竟是什么，也担心玩物丧志，约法三章必须在不影响学习生活的情况下。可以说从一开始高木木去了职业战队这件事，除了父母就没人知道。

    高木木真不觉得自己能从这条路上走多长，他照常上学，除非有重要比赛，否则从不请假。别人一天要练习十几个小时，他可能一半都到不了，但也就是天赋使然吧，他还是从训练营里脱颖而出了。但进了职业战队不代表就有名有钱了，事实上职业战队里面打酱油的人还是很多的，每次上场也就五个人，大部分人不断练啊练，将青春耗尽，可能也等不到崭露头角的那天。高木木也没有被过多的器重，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配合，不愿意用放弃一些来换取更大的成功。他进了战队三年，不过是做做替补，打打国内的小比赛，因为出场太少战绩进不了榜单，但其实单看个人表现是非常不错的。

    “电竞选手是吃青春饭的。”

    辛丸子下楼之后，他们两个慢慢走到了图书馆。不是考试期，图书馆里人不算多，他们从书柜之间穿过，在两块书架区域之间零星夹杂的桌子前坐了下来。这几张桌子偶尔也会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占上，因为前后左右都有书柜阻挡视线，管理员也看不到。不过今天居然是空着的，高木木对辛丸子讲了自己成为电竞选手的经过，然后开始阐述自己的内心想法，“就像体育运动员一样，虽然不能说百分百上了年纪就不能玩了，但不得不承认十几岁，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人的反应神经，体力，注意力都在巅峰，随后就会一点点下滑。而且优秀的孩子们一代一代会冒头，老人必须奋力挣扎才能防止被拍死在沙滩上。我现在的年纪，在电竞圈子里已经不算年轻了。”

    “真残酷呢……”辛丸子喃喃道。

    她想到演员也是吃青春饭的，只有保养得好才能演跨度更大的角色。其实配音演员也是一样的，虽然没人在意你究竟多少岁，但想接更多的角色还是要保持声音的年轻和灵活度，并不是说声音老了就只给老人配音就好，机会根本不会一直等在那里。

    “我本来想的是最晚大三，一旦功课忙起来，我就退出。这几年我也亲眼看到很多前辈默默离开俱乐部了，不红的人离开都称不上退役，不过就是翻了一页。”说到这儿高木木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在这次比赛前战队内部出了点问题，一个老人突然提出休战转会，我是临危受命。所以才得了第三啊，丢人。”

    辛丸子双手拍桌，几乎要站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叫着：“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好好好，冷静！”高木木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回椅子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辛丸子在夸他。高木木动了动一侧眉毛，斜眼问她：“你刚才是在说我很厉害吗？”

    话音未落，辛丸子立刻向后靠在椅背上，抖着二郎腿，开始翻着白眼全方位转动着脑袋，就是不看高木木的脸。

    这个状态被称作否认三连：不知道、没听清、我没说。

    高木木朝她招了招手，撅着嘴发出类似逗狗的拟声词：“过来、过来！”

    辛丸子重又靠了过去，乖乖趴在了桌上。

    “我没考虑过之后要拿这个当职业，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做一辈子，所以我本来是打算安静开始安静结束。你也看到了，像这样一旦爆出来，真的很麻烦，以后这样的事情少不了了。”高木木也趴下，两个人都是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的姿势，脸和脸之间只隔了一只手的距离，“我要告诉你的是，以后不管谁问你，你只要表现出你早就知道的样子就行了。随你怎么编怎么显摆，你是戏精大学双硕士，我相信你。”

    他做好了辛丸子会发起攻击的准备，但没想到辛丸子挤眉弄眼呲牙咧嘴，一言难尽得像吃了一块能嚼到明年的口香糖：“……我已经跟别人说了我完全不知道。我是个诚实的人。”

    高木木皱了皱眉头，拿手指当腿一点点带着脑袋往前挪，离辛丸子的脸越来越近，呼吸开始交缠。

    他猜到之前他和辛丸子的关系被大家盖棺定论，这回的事情一出辛丸子肯定会受到很多盘问，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是想找辛丸子解释，但电话根本打不通。他没想到辛丸子会坦白得这么快，因为他知道辛丸子是个不太爱和人争辩的人，他以为她会在其他人的追问下选择含糊带过。

    既然辛丸子这么快想和他撇清关系，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他的突然出名真的刺激到辛丸子了。

    换个说法也就是他的一举一动，辛丸子还是很往心里去的。

    想到这儿，高木木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本来辛丸子就被他盯得脸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见他突然一笑，辛丸子还以为他又有坏水儿要流出来，立刻就想直起身躲得越远越好。结果她刚一梗脖子，高木木就先一步看穿了她的动向，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重又将她压了下来。

    被突如其来往前拽这么一下，辛丸子屁股都从椅子上翘了起来，两个人的脸几乎在桌子中间贴在了一起，近到只能感觉到呼吸，和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

    一秒：脑袋里一万只蜜蜂在振动翅膀。

    二秒：眼睛变成螺旋状。

    三秒：嘴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不受控制地开合了两下。

    从头到脚贯穿的热度如同火箭燃料将辛丸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椅子上直接弹出去，她转身想跑，咣当撞在背后的书架上。然后捂着鼻子猫着腰，连滚带爬藏到了书架的另一边。

    死宅就是这样的生物了。明明看爱情动画的时候心急火燎，在电脑面前为男女主指点江山出谋划策，恨不得跳过所有步骤直接到最后一步。什么套路啊，勇气啊，价值观啊，张口就来，全然一副老司机的模样。

    结果咧？放到现实中可能男神站在面前，都不敢说一句话。靠近一百米内，就能幸福到原地爆炸，感觉自己无欲无求立地成佛了。

    背靠着高大的书架辛丸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似想把往外跳的心按回去。间或有人过来找书，全都对她投以奇怪的眼神。她扒开一本书，偷偷摸摸往对面看，却发现高木木已经不在桌子前面了。

    “哪里去了……”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跳着脚想，高木木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刚想提步往门口走，辛丸子听到“咝咝”的叫声，她抬起头看到从对面书架中部的一层书和顶板的缝隙处有一张白纸缓缓钻了出来。

    她凑过去，犹豫着把纸拽过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贴在缝隙上，隐约看到高木木站在那边。

    “聊聊吧。”

    A4打印纸上左上角写了这样一句话。笔夹在纸的边缘，一起递了过来。

    辛丸子转了个身，背贴着书架，和高木木分隔两边。她咬了咬笔头，在底下写上一句：“聊什么？”

    刚要往回递，一个人从她面前走过，她立刻把纸扣在怀里，假装在挑书，手指在书架边缘敲啊敲，直到确定人家看不到她，才迅速把纸塞回了对面。

    “我其实很羡慕你。”高木木写道。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我还羡慕你呢，十几岁就能赚那么多钱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图书馆里剩下的多是大三大四刷夜的人，大部分都坐在外面宽敞亮堂的区域，靠里的桌子光线不好，而且也再没人进来找书了。辛丸子和高木木背对背站在一面书柜的两侧，书柜上面镶着的小灯洒下一排微弱的光线在他俩中间，仿佛将他们围在漆黑舞台中央唯一的圆圈里。

    “电竞不是你想象那样简单，只是玩玩游戏而已。一个看似简单操作可能要重复练上千遍，一个战术要试验到吐，再有趣的东西一旦变成了工作性质，首先感受到的绝对是艰苦。更何况，我并不是真心想以此为业，我在做这些的时候并不是坚定的，所以也感受不到太多的乐趣。没有比赛就没有钱，很多上不了场的电竞选手生活很困苦。在这个圈子我的能力也不是那么突出，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很清楚这个程度还称不上天份。所以我羡慕你，你有自己真心喜欢东西，而且你有旁人无法拥有的天份，你有一个无比清晰的目标在前面，你的人生是有方向的。”

    这一段话写了很久，中途辛丸子等得着急，就趴在书上往那边看。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高木木用书垫着非常认真在写，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可是当辛丸子看完高木木所写的东西，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犹豫了半天，换了个方向问：“你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工作么？或者说你没有想做一辈子的事情吗？”

    纸没有被拿过去，就放在一排书的上面，辛丸子捏着这边，眼见着高木木在那边的角落写上了俩字：“没有。”

    因为角度问题，高木木必须低一点头，两双眼睛在夹缝里相撞了。

    不知为何辛丸子的脸居然一下就红了，她马上就想背过身去，高木木叫住她：“天晚了，回去吧。”

    她看了眼时间，确实得回去洗漱了。只是她握着那张纸，还有点意犹未尽。她咬着嘴唇，又迅速写了一句塞了过去：“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没听到任何摩擦的声响，等辛丸子从若有所思中抬起头，发现高木木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后背倚靠着书柜，避无可避，只能佯装镇定了。

    说来也奇怪，最开始她和高木木独自相处，唇枪舌剑，都感觉不到什么，现在却一个眼神都心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无法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但是我肯定地告诉你，大多数人一生中都无法拥有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要么是根本就没有梦想，要么是梦想与实际能力不相符。”高木木看似漫不经心地把双手撑在辛丸子身侧，辛丸子眼珠左右乱晃，双手在背后死死扣着一块板子，“所以像你这样自己拥有真心所爱，又还有能力去拼一把，可以说是命运恩赐了，不应该浪费。”

    辛丸子缓缓抬起头，和高木木四目相对。她听清楚了刚刚高木木说的话，她也有很多想法想要表达的。可是此时此刻有一半的她灵魂出窍，已经飘到了他们的身侧，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地上，抱着人形抱枕，不停地揪着头发心急火燎对他俩喊：“快点啊！不要怂！表白、表白！亲上去！急死我了！”

    高木木就像能感受到一旁隐形的鼓舞一样，没有撤掉手臂，反而逐渐低头靠近了辛丸子。辛丸子非但没有闭眼，反而死不瞑目似的瞪着眼睛，都不记得有眨过。

    “你……”高木木终于开口，与此同时抬手在她眼角蹭了一下，“有眼屎。”

    “我回宿舍了！”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高木木的膝盖上踹了一脚，辛丸子灵巧地从他手臂下面钻过，大步流星出了图书馆。

    而此时半个图书馆的人，包括管理员都听到了高木木猝不及防地嚎叫。他在众目睽睽下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单腿蹦着追了出去。

    “眼屎而已，是人都有，至于生那么大气吗！”

    他追上辛丸子，呲牙咧嘴活动着膝盖。

    辛丸子走路的气势是恨不得能一脚跺个山崩地裂。

    两个人又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就这样到了女生宿舍楼下。辛丸子一声不吭就往楼门口走，高木木在她背后喊“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对了，不是眼屎那句”，辛丸子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女生从辛丸子身旁经过，她本没有注意，直到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哟，高木木，好久不见。”

    她猛然转身，看到那个背影很美丽的女生停在了高木木面前。

    4

    自从高木木电竞职业选手的身份曝光，真的如他所料没有一天清静日子，全学校的游戏迷们都兴奋了，本系的外系的男生成群结队来找他开黑，他总不能全部推掉。所以很多时候辛丸子无法再占据他旁边的座位，甚至于他出现在社团的日子都变少了很多。

    “谁在乎！”

    辛丸子一个人坐在社团教室里学日语，偏偏看到“在乎”、“放在心上”这类短语应该怎么表达。结果她发现无论哪种写法都绕不开一个“気”字，虽然在日本汉语里这个字有很多的解释，但在中文里它就是“气”的古义。

    这简直就是在说，只要在乎，就一定会生气。

    谁会为他生气，哼！辛丸子气鼓鼓地想。

    “你果然在这儿啊，”苏严在后门窗户探头，看到辛丸子在，说着话就往里走。辛丸子迅速关掉了学日语的软件，心慌地合上了电脑，“在干什么？”

    苏严全然没在意，拉椅子挤到了她旁边。

    “没干什么。”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的，她真是羞于启齿。

    “刚才我过来时看到高木木又和胡苏在一起哎，”说这话时苏严趴在桌边，偷偷观察着辛丸子的微表情，“俩人好像刚从超市出来，有说有笑的。”

    辛丸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又”字，狠狠咬了一下后槽牙。

    上次宿舍楼下和高木木说话的女生名叫胡苏，是艺术教育专业的，辛丸子不认识，不过多少有点眼熟。因为胡苏是那种第一眼十分抓人的样貌，在宿舍楼里肯定见过。辛丸子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柴火妞，在网上看了多少仙女编发教程，最后也只学会了一个丸子头。化妆技术不稳定，有时候不化反而还好看些。穿衣服也没什么风格可言，都是心血来潮就剁手，不过都是便宜货，最贵的也就是几件lolita小裙子，但买回来基本都是压箱底，根本不敢穿上街。而胡苏是那种懂得按照流行趋势打扮自己的女生，大波浪长发，打了阴影和高光的脸看起来很立体，穿衣服也都有小心机在上面。换作以往她绝不会将自己和胡苏这样的女孩放在一起比较，根本就是徒增烦恼。

    但胡苏却是高木木的高中同学，他们久别重逢，从一开始就熟络得很。不仅如此胡苏居然早就知道高木木在打电竞的事，这证明他们之前的关系就不简单。

    自打胡苏以高木木高中同学的身份跳出来，大家的注意力就都转移到了她身上，仿佛她才是女主角。与此同时辛丸子却被对号入座到——被赚了钱出了名却火速和美女前任复合的男友抛弃的昙花一现的临时女友——这种可怜的角色。

    尤其是最早听她说她和高木木没有关系的室友，这段日子每天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居然连该她打水的日子都替她代劳了。

    天知道大家脑袋里构思了一个怎样狗血的故事，但辛丸子至少知道无论是怎样的故事她在其中都扮演炮灰。

    “哦。”辛丸子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生硬地耸了耸肩。

    苏严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又往前拽了拽凳子，趴在了辛丸子的电脑上面，半是撒娇地逼着辛丸子跟他对视：“你不觉得胡苏的出现有点意味深长吗？”

    辛丸子被“意味深长”这个词吸引，她抱着臂朝苏严挑了挑下巴：“怎么？你还想搞推理啊？”

    好似就在等她这句话，苏严立刻坐直了，摆出了柯南的经典姿势，手指向远处，自己嘴里哼哼着BGM，义正言辞地说：“在瞬间之下，明白所有真相，只要开始就不会停止。揭开唯一的事实，外表看似小孩，头脑却如大人般聪明……”

    辛丸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了就好了。”苏严停下来，如释重负地笑了，“你现在都没有以前活泼了。”

    辛丸子何尝看不出苏严是为了逗她一笑，她打开电脑，找到柯南开场白的BGM，自己也摆出了相同的姿势，尝试说了同样的句子，但她的声音非常近似中配版。

    “好厉害……”

    虽然之前在广播站听过，但离这么近见证变声，苏严居然有点起鸡皮疙瘩。他抬起手想鼓掌，却又像是怕惊动什么，只是虚掩着拍了拍，双眼死死盯在辛丸子脸上。

    “所以你说她的出现有哪里奇怪？”辛丸子完全忽略掉了苏严闪闪发亮的眼睛。

    “你想想，如果他们以前就是那么熟的关系，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彼此。之前的一年一次没撞见过？不太可能吧。我估摸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俩本来就不熟，只是高木木红了，胡苏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二是他俩确实熟，是因为之前有些原因让他俩一直躲着彼此，视而不见，而现在借着这个契机重新走到了一起。”

    苏严说得有理有据，用脑袋给自己频频点赞，“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个胡苏都不简单。”

    那是当然，长得漂亮本来就是最大的不简单。而她呢，她有什么能耐呢？

    “苏严，你说实话，”辛丸子不再纠结在胡苏身上，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你在看影视剧，看动画的时候会注意配音吗？”

    “影视剧不太会，因为现在影视剧的配音都会尽量去贴合演员本来的声音，太自然了，所以注意力都在演员身上，也不会去等演职员表。但动画会，因为对动画而言，配音就等于是演员，是跳不过去的一环。”

    其实苏严也不是完全不能猜到辛丸子的想法，只是他没有想太深，他变相鼓励着辛丸子，“国漫这两年发展迅速，以后配音演员的机会会有很多的。”

    “是么……”

    辛丸子若有所思地沉吟着，她脑袋里想的是高木木那天在图书馆说的话。但一想到高木木她就又不自觉把五官皱成了一团，露出了赌气的表情。

    苏严看在眼里，立刻打了个响指，强力吸引注意力：“对了，你还记得之前我问过你工作的事么？”

    他提起，辛丸子才想起来，点了点头。

    “那个工作是在电台，我在那里写稿子，知道他们一直在招主播试音，你要不要去试试？”

    上次因为考试在即，加上她心思在别处，她都没让苏严说完，如果她知道是电台工作可能早就心动了。但想到真正的电台肯定和学校广播站天差地别，辛丸子又不自信起来。她用手指转着鬓角的碎头发，小声嘀咕：“我不行的吧……”

    “试试又没有损失，如果成功了，虽然可能不能自己安排栏目，但至少你可以多练习一下声音技巧，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苏严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幻想，咬着指尖说，“如果是个音乐节目……”

    “停！”

    辛丸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苏严真是哪里都好，就是这个爱听走调的恶趣味真是让人无奈。

    假如她能有一份兼职，至少可以少找爸妈要点钱，能大大方方买更多的漫画书和手办。而且即便高木木没有想过拿电竞当终身事业，但他至少还在往前走，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凭自己的力量改变生活。她也不想示弱。

    “好，我去试试。不过你得陪我去。”

    就这样决定下来，两个人聊着细节往外走，一个疑问突然在辛丸子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你刚刚说写东西，写什么？”

    苏严突然振臂高呼：“写稿子啊！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小说家！拿诺贝尔文学奖！”

    一下子接收到的内容太多，辛丸子顿时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她缓缓地点头：“……祝、祝福你！”

    “谢谢！”苏严一脸沉浸梦中的笑容。

    辛丸子很羡慕苏严能这样天真无邪，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梦想，哪怕是不切实际的，也丝毫不怕别人听到，不怕别人嘲笑。

    但她还是不禁想……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一点？

    他们一路有说有笑，高木木从灌木隔离带的另一边经过，辛丸子并没有注意到。高木木迅速倒退跟着他们，透过树木间隙偷瞄着他俩。

    刚才在超市门口高木木故意让路过的苏严看到他和胡苏说话，就猜到苏严立刻会向辛丸子报告。可这会儿他发现辛丸子和苏严在一起心情好像十分不错，这让他怀疑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反而促使苏严趁火打劫了。

    越想越担忧，高木木暗自思索着以一个怎样的理由突然跳出去把辛丸子拉走，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倒着走到了尽头，后脚被花坛边缘的石围狠狠绊倒，高木木嚎叫着向后倒进了花坛里，后脑勺蹭在了石头上。

    “啊！什么玩意！”

    辛丸子本来偏着头和苏严说着话，等到注意到身旁有动静，一个庞然大物已经从灌木丛后面斜着摔了出来。她尖叫着跳开好几步，扭头一看苏严比她跳得还远，瑟瑟发抖地躲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胳膊。她拍了拍苏严的手，安慰道：“没事，别怕，看着不太像鬼。”

    她往前靠了两步，这才发现躺在那儿的人是高木木。她在石围外面蹲下，歪头问他：“你干什么呢？”

    高木木已经摔懵了，他想动，但半天也没动起来一根手指头。

    “喂！”这时辛丸子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她跪在地上，伸手往花坛里面探，推了推高木木的肩膀，“喂，别闹了！”

    “疼……”

    又隔了两秒钟高木木终于张开了嘴，他尝试转头，模糊地看到了辛丸子，后脑勺一阵尖锐的疼，逼得他忍不住大叫，“疼疼疼疼疼！”

    他伸手往脑后摸了一把，然后发现手指上有血。

    辛丸子也看到了，脸一下变得煞白，她爬到高木木身边，用力拍他的脸，惊慌失措地叫着：“喂，你别死啊！”

    “说吧，你等这个甩我巴掌的机会多久了……”

    高木木边开玩笑边疼得呲牙咧嘴，此时苏严也凑了上来，看这情形也吓一跳，和辛丸子一起先尝试扶他站起来。高木木晃晃悠悠站起来一半，对辛丸子笑了笑：“你今天真好看。”

    然后咣当晕倒在地。

    辛丸子“哇”一声扑倒在旁边哭得跟遗体道别一样，苏严拦都拦不住。

    最后送到医院后脑勺缝了三针，因为医生床位不富裕，被医生赶回来休息。临走的时候辛丸子不停地追问“没有脑震荡吗”、“真的不用住院吗”、“还是观察观察吧”，直到被高木木拖出去。

    “你到底是怎么摔的啊，这么大的人不会看路的吗！”

    出了医院辛丸子仍是喋喋不休。高木木指了指耳朵，皱着眉说：“你的话太多，会挤压我的耳道，带动我脑袋的伤口疼。”

    辛丸子立刻乖乖闭嘴了。

    “哎，”沉默了一会儿高木木又忍不住主动说，“我刚才要是真死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烧纸。”

    “……”

    因为在花坛边儿上辛丸子哭得太惨烈了，导致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高木木受伤了，还伤得不轻。本身高木木现在就是红人，看到他回学校，遇见的人都上前询问状况。辛丸子觉得不好意思，想要先回去，迎面就看见胡苏穿着件大红风衣提着保温罐风姿绰约地走了过来。

    “我听说你住院了，”胡苏忽略了辛丸子，把保温罐提到高木木面前，“看来没什么事。在外面买的鸡汤，本来想给你送去的。”

    高木木接过汤，说：“麻烦了。”

    嗤，鸡汤，谁知道有没有毒。辛丸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觉得自己此刻头顶锃光瓦亮，能照亮整片宇宙。

    “你们聊。我回去了。”

    她嘟囔了一声，最后回头瞥了高木木一眼，转身朝宿舍走。

    “我不太爱喝鸡汤，所以，”高木木双手举着保温罐，给胡苏递了个问询的眼神，“你不介意吧？”

    胡苏是个聪明人，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高木木立刻追上辛丸子，把鸡汤递给了她：“流了那么多眼泪，拿去补补。”

    “不要！”

    辛丸子伸手去推，超有骨气。

    “可好喝了，”高木木凑近她耳朵，压低了声音，“隔壁味美斋的老鸡汤，走地鸡，又香又嫩，一天就卖那么一锅。真不喝？”

    他没说完辛丸子嘴角的口水已经藏不住了。

    她眼珠滴溜溜转，又偷偷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低头玩手机的胡苏，在心里骗自己说人家没看见，然后抢过保温罐抱在怀里就跑。

    高木木看着她的背影，笑出了声。

    “你俩的事我也有听说。”胡苏走上前对高木木说。

    “听说的大部分是假的。”

    “但你喜欢她是真的吧。”

    高木木没说话，因为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你还记得你跟我表白的事么？”完全是闲聊的语气，胡苏手揣在兜里，看了看月亮，“你的口味还真是不固定啊，我俩没有哪里像吧。”

    就在离他俩差不多三步远的树后面辛丸子默默放下了保温罐，并且把高木木的病历本放在了上面。她刚才没走两步想起来高木木的病历本在她包里，之后还要用，所以又急匆匆回来，刚好听到了胡苏说起曾经的表白。

    她慌不择路，只想以最快速度离开，顶着灼热的眼眶给高木木发消息：“我想了想，还是不喝了，消受不起。就放在你右手边第三棵树后面了，别浪费了。”

    等到高木木看到消息，跑过去拾起保温罐，风已经将病历本吹到了地上。

    “傻丫头……”他猜到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捂着真的在疼的后脑勺。

    他猜到辛丸子没听到后面的话。

    就在胡苏那句话之后，他说：“她永远也不可能像你。谁也没必要像谁。她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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