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男孩-鞋匠、军人和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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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埃罗长到8岁时,和元首的关系已经相当亲近了。元首开始关心起他的阅读来。他不仅允许皮埃罗自由进出他自己的藏书室,甚至还会向他推荐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家和书籍。他送给皮埃罗一本十八世纪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的传记,传记的作者是一个名叫托马斯·卡莱尔的作家。但这册书太厚了,内页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皮埃罗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顺利读完第一章。

    “他是一位伟大的勇士,”希特勒用手指指着封皮说,“一位富有远见的智者,还是一位艺术的推崇者。我们为实现目标而奋斗,我们为复兴家园而净化世界,这就是他为我们指明的完美之旅。”

    皮埃罗还读了元首自己写的书——《我的奋斗》。尽管它比腓特烈大帝的传记更容易理解,但他同样无法领会这本书的内容。不过,他对书中关于大战的部分特别感兴趣,因为就是那场大战让父亲威廉伤痕累累。一天下午,他和元首带着布隆迪在山林里散步。他很好奇地问起了元首的军事生涯。

    “起初,我只是西线战场的通讯员,”他告诉皮埃罗,“负责法国和比利时边界据点之间的通讯。但后来,我先后加入了在伊普尔、索姆和帕斯尚姆的战斗。战争快要结束时,我在一次芥子气的突袭中差点儿瞎了眼。后来,我时不时回想起这件事,觉得与其眼睁睁地看着那次投降给德国人民带来的屈辱,还不如当时就被芥子气毒瞎了痛快。”

    “我父亲曾经也在索姆战斗过。”皮埃罗说,“我母亲总说,虽然他没有在战争中死去,但就是战争夺走了他的生命。”

    希特勒摆了摆手,意图否定这样的说法。“妇人之见。”他说,“为祖国的荣耀而牺牲应当感到骄傲和自豪。皮尔特,你应该尊敬那段环绕在你父亲脑海中的回忆。”

    “但他自从退役后,”皮埃罗说,“就像变了个人。他做了一些可怕的事。”

    “比如?”

    皮埃罗并不愿意回想起父亲当时的所作所为。他低头看着地面,冷冰冰地述说那些令人心寒的场景。元首神色平静地听着他说完后,只是摇摇头,好像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我们总有一天要收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他说,“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尊严和我们的命运。记住:我们,是奋起抗争的一代,也会是大获全胜的一代。”

    皮埃罗点点头。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法国人。他开始长个子,最近又收到两套量身定制的新制服。他开始确信自己就是德国人。就像元首曾经说的:总有一天整个欧洲都会臣服于德国,国籍的概念也会随之消失。“欧洲总有一天会一体化,”他说,“服从于同一面旗帜。”说着,他指着手臂上戴着的十字勋章说,“就是这面旗帜。”

    元首去柏林前,从自己的藏书室里挑了一本书送给皮埃罗。皮埃罗小心翼翼地念出这本书的标题。“国际犹太人——”他一字一句地说,“世界上最重要的问题。亨利·福特著。”

    “看名字便知,这是个美国人写的。”希特勒解释道,“但他熟知犹太人的本性,明白犹太人的贪婪,知道犹太人发财的勾当。依我看,福特先生不应该再制造汽车了,他应该去竞选总统。他是个能与德国达成共识的合作伙伴,是个能与我一起共事的朋友。”

    皮埃罗收下了这本书。他试着不去想安歇尔是个犹太人,但他能肯定的是安歇尔并不是元首所描述的那种犹太人。他并没有立刻翻阅这本书,而是暂时把它锁进了床头柜里。随后,他又捧起了《埃米尔和侦探们》开始读。这本书,总能勾起他的思乡情绪。

    几个月后,连绵的群山和上萨尔茨堡的山丘都笼罩在深秋的寒意里。恩斯特把布劳恩小姐从萨尔茨堡接到贝格霍夫。布劳恩小姐这次来,是为了迎接几位贵客。但埃玛拿到贵宾定制的菜单时,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依我看,他们可一点儿都不挑剔!”她挖苦道。

    “他们向来依从最高规格。”爱娃说。她已经忙成一团,一边走一边催促着每个人:“元首说,应该给他们……哦,皇室级别的待遇。”

    “恺撒·威廉退位后,还有谁对皇室感兴趣。”埃玛低声嘟囔着,接着便坐下,开始写向贝希特斯加登的农场订购配料的单子。

    “还好我今天在学校。”上午课间时,皮埃罗和卡塔琳娜聊起这个话题,“家里的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赫塔和安吉——”

    “谁是安吉?”卡塔琳娜问。皮埃罗几乎每天都会和她“汇报”贝格霍夫的近况。

    “是新来的女佣。”皮埃罗解释说。

    “又请了一个女佣?”她摇着头,问道,“他到底需要多少个女佣?”

    卡塔琳娜的问题让他有些不快。他喜欢卡塔琳娜,但却不能接受她对元首的嘲讽。“布劳恩小姐把威廉敏娜赶走了。”他皱着眉说,“安吉是来顶替她的位子。”

    “那么元首在贝格霍夫又会围着谁转?”

    “今天早上整座房子都乱七八糟的。”他岔开话题,自顾自地说。他曾经和卡塔琳娜说过格莉的故事,也说过埃玛猜测威廉敏娜让希特勒想起格莉。但皮埃罗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告诉卡塔琳娜这些事情。“为了把灰尘打扫干净,书架要清空;为了把灯具里里外外擦亮,所有灯罩都要被拆下来;每一张被单都要洗净、晒干、熨平,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为了那些愚蠢的人,”卡塔琳娜说,“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贵宾到达的前一晚,元首回到贝格霍夫,把房子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他对大家辛苦劳作的成果很满意,这让爱娃松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碧翠丝把皮埃罗叫到房间,仔细检查他的德意志少年团制服是否符合元首的标准。

    “非常好。”她用赞许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皮埃罗,接着说,“你又长高了不少,我担心这套制服对你而言会不会还是短了些。”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是安吉。她把脑袋凑了进来。“很抱歉,小姐。”她说,“但是——”

    皮埃罗转过头,学着爱娃曾经那样,对着安吉粗鲁地打了一个响指,然后指着走廊说,“快滚!没看见我姑妈正和我说话吗?”

    安吉吓得目瞪口呆,她愣了一会儿,又后退几步,静静地关上门。

    “你没必要这样跟她说话,皮尔特。”碧翠丝姑妈说。她同样被皮埃罗的语气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行?”他问。尽管他也对自己刚才的强势感到诧异,但他却陶醉于这种服从感。“我们正在说话,却被她打断了。”

    “但这样很粗鲁。”

    皮埃罗摇着头,他不同意这种想法。“她只是个女佣。”他说,“而我,我是德意志少年团的成员。碧翠丝姑妈,你看我的制服!她得像尊敬军人或官员一样尊敬我。”

    碧翠丝站起来走向窗边,望着远方的群山和眼前飘过的云朵。她双手扶着窗台,好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往后,你还是不要总和元首待在一起了。”终于,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侄子说。

    “为什么?”

    “他很忙。”

    “就是这样一个大忙人,说在我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潜力。”皮埃罗自豪地说,“而且,我们会聊些有意思的事情。他很愿意听我说话。”

    “我也愿意听你说,皮尔特。”碧翠丝说。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只是个女人。当然,祖国少不了女人。但德国的伟业,应该交给像元首和我这样的男人来完成。”

    碧翠丝挤出一丝苦笑。“你,这是你自己的看法吗?”

    “不。”皮埃罗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太对劲。毕竟,妈妈也是女人,而且还是个能分辨利害的聪明女人。“这是元首告诉我的。”

    “你现在已经是个男人了?”她问,“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大人?”

    “再过几周,我就九岁了。”他说着,站直身板,生怕不能充分展现自己的身高,“而且你自己也说,我越长越高了。”

    碧翠丝坐在床上,拍拍被子,示意皮埃罗坐在她身旁。“元首通常会和你聊些什么?”她问。

    “聊些相当复杂的事。”他回答,“都与历史和政治有关。而且总统说了,女人的脑袋里——”

    “跟我讲讲,我会尽力跟上你的思路的。”

    “我们会讨论我们是如何被掠夺的。”他说。

    “我们?我们指的是谁?你和我?还是你和他?”

    “我们所有人,所有德国人。”

    “我差点儿忘了,你现在是德国人了。”

    “我有一个德国父亲,他决定了我生来就是德国人。”皮埃罗心存戒备地说。

    “那么,我们被掠夺了什么呢?”

    “土地和自豪。是犹太人抢走了这些东西。他们就快要占领世界了。尤其是在大战以后——”

    “但是,皮尔特,”她说,“你别忘了,我们在大战中输了。”

    “请不要在我说话的时候打断我,碧翠丝姑妈。”皮埃罗叹了一口气说,“你这是缺乏尊重的表现。我当然记得我们输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战后签订的那些条约让我们受尽屈辱。协约国不会只满足于战胜,他们想让德国人跪着接受惩罚才甘心。当时的那些懦夫,居然轻易地向敌军交出赔款和土地。我们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那你的父亲呢?”碧翠丝看着皮埃罗的眼睛问,“他也是懦夫吗?”

    “他懦弱到极点,因为他轻易就让脆弱击垮了自己的灵魂。但我和他不一样,我很坚强。总有一天,我会重振费舍尔家族的荣光。”他停了下来,看着碧翠丝,“姑妈,你怎么了?”他问,“你怎么哭了?”

    “没,我没哭。”

    “你就是哭了。”

    “我……我不知道,皮尔特。”她扭头看向另一边说,“我只是累了。迎接贵宾的活儿,把我累得不行。有时,我在想……”她有些犹豫,似乎不敢接着说下去。

    “你在想什么?”

    “或许我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或许我不该把你接到这儿来。我曾经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我以为把你接到我身边,我就能保护你。但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时,屋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门刚要打开,皮埃罗就愤怒地转过头去。但这一次,他不能再朝开门的人打响指了。房门打开,布劳恩小姐正站在门外,皮埃罗立马跳下床,立正站好。而碧翠丝还静坐在床上。

    “他们来了。”布劳恩小姐激动地说。

    “我应该怎么称呼他们?”皮埃罗和碧翠丝并肩站在迎宾的队列里,他低声地问,语气中难掩兴奋,又流露出些许敬畏。

    “殿下。”她说,“分别称呼的话,应该是公爵和公爵夫人。不过,除非他们先问你话,否则不要开口说话。”

    不一会儿,一辆汽车出现在山路的转角处。与此同时,元首从皮埃罗身后走出来。所有人立刻立正站好,绷直身子,目视前方。恩斯特将车子停稳熄灭引擎后,立即下车,将后车门打开。一位小个子男人扶着帽檐走下车来。他身上的西装似乎有些紧身。他四处望了望,却没见到乐队鸣号奏乐,他的表情既不解又失望。

    “我习惯礼乐奏鸣的欢迎仪式。”他自言自语地嘟囔道。然后,他自豪地将手臂抬起,向元首敬了一个标准的纳粹礼。对这一刻的到来,他似乎期待已久了。

    “希特勒先生。”他自如地从英语转换到德语,优雅地说,“我们终于见面了,很高兴见到你。”

    “殿下,”希特勒笑着说,“您的德语说得真好。”

    “先生过奖了。”他扶了扶帽檐,低声说,“你知道,英国王室……”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大卫,你不介绍一下我吗?”跟着他一起的那个女人,用带着美国口音的英语问道。她穿着黑色礼服,像是要去参加葬礼。

    “噢,当然。当然要介绍你。希特勒先生,请让我向你介绍,这位是温莎公爵夫人殿下。”

    公爵夫人优雅地问候着元首,元首同样对她的德语恭维了一番。

    “哪里哪里,还是公爵殿下的德语说得好。”她微笑着说,“我的德语就差强人意了。”

    介绍到爱娃时,她向前迈了一步,站得笔直地与来宾握手。她几乎行了屈膝礼,显然是怕自己有失礼节。两对夫妇在门前寒暄了一番,聊了聊天气,聊了聊贝格霍夫绝佳的视野,还有乘车盘山的体验。“有好几次我们差点儿下车离开。”公爵说,“恐怕没有人会喜欢晕车吧?”

    “恩斯特是绝不会让您受半点儿伤害的。”元首瞥了一眼司机,回答说,“他知道您对我们是多么重要。”

    “嗯?”公爵突然抬起头,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和别人谈话,“你说什么?”

    “请进屋里说吧。”元首说,“再为您沏上一壶茶,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如果有威士忌就更好了。”公爵说,“在这样的山顶上,品一瓶美酒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沃利斯,你要一起吗?”

    “好的,大卫。我刚才好好地欣赏了这栋房子,它可真美啊!”

    “1928年,我和我姐姐发现了这栋房子。”希特勒说,“我们曾经在这里度过假。我很快喜欢上这里,正好价钱合适,我就把它买了下来。现在,只要是一有时间,我就会回到这里。”

    “以我们的身份和地位,的确应该拥有一栋私人住宅。”公爵拉了拉衣袖说,“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以我们的身份和地位?”元首抬起一只眉毛问。

    “没错,我们是尊贵的人。”公爵说,“当年,我还是威尔士亲王时,我在英国也有一套这样的房子。这个世外桃源名叫贝尔维德城堡。那时,我们会在城堡里狂欢。对吧,沃利斯?我把钥匙扔了,试着把自己锁在里面。可不知怎么的,首相总能找到法子进去。”

    “也许我们能帮助您重新找回从前自由自在的时光。”元首笑了起来,说,“请进,上乘美酒等您享用。”

    “等等,这个小家伙是谁?”公爵夫人走过皮埃罗身边时,停下来问道,“大卫,你看他穿得多精神。他就像一个精致可爱的纳粹布偶。天哪!我真想把他带回家里,放在壁炉上。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你叫什么名字,小可爱?”

    皮埃罗抬头看了看元首。他朝着皮埃罗点点头。

    “皮尔特,殿下。”皮埃罗说。

    “他是管家的侄子。”希特勒解释道,“这个可怜的孩子是个孤儿,所以我便同意让他住在这儿。”

    “看见了吗,大卫?”沃利斯转过头看向她的丈夫,“这是真正的慈悲,像基督般的仁慈。人们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仁慈的一面,阿道夫。我可以称呼你为阿道夫吗?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沃利斯。人们没有看见庄重的制服和威严的军人仪表下深藏着的——一个真正饱含善心的绅士灵魂。恩斯特,你也是如此。”她转过头看向司机,朝着他的方向摇了摇手指说,“但愿你现在能看到……”

    “我的元首,”碧翠丝突然走上前,出乎意料地、高声地打断了公爵夫人的话。她说,“您需要我为宾客准备一些酒吗?”

    希特勒惊讶地瞪着她,不过他正因为公爵夫人的刚才一番话而心情大好,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当然。”他说,“快去屋里准备,屋外越来越冷了。”

    “是的,方才还说到威士忌。”公爵说着,便径直走进屋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尾随在公爵身后。皮埃罗四处张望,惊讶地发现恩斯特还倚在车旁,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

    “你面色发白。”皮埃罗说着,然后开始模仿公爵的腔调,“在这样的山顶上,品一瓶美酒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是吗,恩斯特?”

    那天夜里,埃玛让皮埃罗将一盘点心端到书房。元首和公爵正在那儿深谈。

    “啊,皮尔特。”看见皮埃罗走进,元首拍了拍两张椅子间的小茶几说,“把它搁这儿就好。”

    “我的元首,尊敬的殿下,还有什么能为你们服务的吗?”他问。但他太紧张了,竟对着公爵称“我的元首”,对着元首称“尊敬的殿下”。这可把他面前的两个人逗得哈哈大笑。

    “这可真不得了,”公爵说,“如果我来统治德国?”

    “而如果我来统治英国?”元首回答。

    听到这句话,公爵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有些僵硬,他有些不安地上下推动着手指上的婚戒。

    “这个男孩专门为你服务吗,希特勒先生?”

    “不。”元首说,“您觉得我需要这样一个孩子来为我服务吗?”

    “当然,每一个绅士都需要。至少,在房间的角落里也应该站着一个侍从。当你有需要的时候,听你的吩咐。”

    希特勒思量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他似乎难以理解面前这个男人烦琐的仪式感。“皮尔特,”他指着角落说,“站在那个角落。公爵来访期间,你就是名誉侍从。”

    “遵命,我的元首。”皮埃罗自豪地回答。他站在门后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出声。

    “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公爵点了一根烟说,“无论到哪儿,我们总是能被慷慨相待。这真是莫大的荣幸。”他俯身向前说,“沃利斯说得对——我真觉得英国人民应该试着了解你,这样他们就会发现其实你宽宏大量又平易近人。你知道吗?其实,你和我们有许多共同之处。”

    “果真如此?”

    “当然,我们都有使命感,并且对民族的命运抱以坚定的信念。”

    元首没有接话,只是俯身向前为这位贵宾斟酒。

    “依我所见,”公爵说,“对于我们两国而言,合作要远优于对立。当然,我指的并非是结盟,而是像我们和法国那样,两国间签订友好协约。尽管友好协约并不那么可靠。谁也不想让二十年前那场惨剧重演。无论是哪一方,都有太多无辜的年轻人在那场冲突中丧命了。”

    “是的。”元首静静地说,“我也参加了那场战争。”

    “我也是。”

    “是吗?”

    “是的,当然,不是在战壕里战斗。那时我还是王位的继承人。那时,我还有头衔。当然,我现在也有头衔。”

    “但这个头衔已经不是您与生俱来的那个了。”元首说,“当然,我想这个头衔迟早还会改变。”

    公爵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好像在担心窗帘后藏了间谍。不过,他并没有留意站在角落的皮埃罗,毕竟他只是住在贝格霍夫的孩子,和自己并无利益纠葛。“你知道英国政府并不想让我到这儿来。”他低声窃语道,“我弟弟伯蒂也站在他们那边。这群人总是大惊小怪。鲍德温、丘吉尔,这群家伙总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但您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呢?”希特勒问,“您已经不再是国王了。现在,您是个自由人,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我永远也不可能自由的。”公爵低落地说,“只要我在经济上还依赖他们,就不可能自由。你明白吗?我不可能就这样出去找份工作。”

    “为什么不能?”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在哈罗兹百货的男士柜台工作?开一家服装店?还是像这个小孩一样站着给人当侍从?”他突然大笑起来,指着皮埃罗说。

    “您可以做任何踏实的工作。”元首平静地说,“当然,您贵为前任国王,这样的工作也许会委屈您的身份。也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公爵摇摇头,完全不再理会元首刚刚的问题。元首笑了起来。“您可曾后悔退位?”

    “从来没有。”公爵回答。但即便是皮埃罗都能感受到他言辞间的隐晦。“你知道,没有心爱的女人做我坚强的后盾,这个国王我当不下去。我在退位演讲里也是这样说的。但他们是绝不会允许她成为王后的。”

    “您认为这是他们反对您的唯一原因?”元首问。

    “难道不是吗?”

    “不,我倒觉得是他们畏惧您。”他说,“就像他们畏惧我那样。他们知道在您心中,德、英两国一直是密切联系的伙伴。因为您的曾祖母,维多利亚女王,正是我们的末代皇帝威廉二世的祖母。而您的曾祖父阿尔伯特亲王来自科堡。德、英两国间有剪不断的血脉情缘,我们就像两棵同根生的橡树,枝繁叶茂、比邻而立、繁荣与共、生死相连。”

    公爵沉默了,他思考一番后回答说:“是有些道理。”

    “他们剥夺了您与生俱来的权力!”元首拔高音调,愤怒地继续说,“您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事!”

    “木已成舟,”公爵说,“事到如今,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但谁又能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阁下此话怎讲?”

    “用不了几年,德国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会再次崛起,到时便是重新瓜分世界的良机。也许到那时,英国也会发生变化。我相信,您是个有远见的人。您难道不觉得,如果您和公爵夫人重新回到国王和王后的宝座,会给英国人民带来更大的福祉吗?”

    公爵咬着嘴唇,眉头紧锁。“不可能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开口说,“我有自己的生活。”

    “一切皆有可能。您看看我——一个让德国人民团结一心的领袖,却出身布衣。我的父亲只是个鞋匠。”

    “我父亲是国王。”

    “我父亲是军人。”站在角落的皮埃罗脱口而出。开口的那刻,他就已经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这两个男人讶异地回头看着他,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皮埃罗的存在。元首愤怒地瞪着男孩,皮埃罗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滚、绞痛,还伴随着阵阵恶心。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过了一会儿,元首说。两个男人再次转过头看向对方。“如果还有一线希望,您会夺回本属于您的王位吗?”

    公爵不安地看向四周,咬着指甲,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然后又用手擦了擦裤腿。“这……当然,每个人都应该思考自己的职责,”他回答,“还有,以国家为重。任何人报效祖国的方式,自然都……都……”

    他无助地抬头,就像一只期盼遇见善主的小狗。元首笑了。“我想我们都能理解彼此,大卫。”他说,“您不介意我叫您大卫,对吧?”

    “哦……你知道,除了沃利斯,还有我的家人,没人这么叫我。虽然我的家人们,他们现在也不会这么叫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我一天会给伯蒂打四五个电话,但他从没接过。”

    元首突然握起他的双手。“请原谅我,殿下,”他说,“我不该僭越行事。”他摇着头说,“或者也许有一天,我会再重新称呼您,尊敬的陛下。”

    皮埃罗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几个小时。他渐渐从梦中清醒,半睁着眼。他眼前一片黑暗,甚至还能听到呼吸声。有人正站在他面前,俯视着熟睡的他。他赶紧睁开眼,眼前是元首——阿道夫·希特勒的脸。他刚要站起来敬礼,却被元首一把推回床上。他从没见过元首如此愤怒的样子。这种恶狠狠的表情,比之前和公爵的谈话被打断时的样子更加可怕。

    “你父亲是个军人,啊?”元首咬牙切齿地说,“比我父亲了不起?比公爵的父亲了不起?你以为他死了,就是比我更勇敢?”

    “不,我的元首。”皮埃罗吓得不敢呼吸,喉咙发哽地说。他口干舌燥,心吓得“怦怦”直跳。

    “我还能再相信你吗,皮尔特?”元首问。他低下身子,胡子快要碰到男孩的上唇。“你会让我后悔收留你吗?”

    “不!我的元首。绝不会!我保证!”

    “你最好别让我后悔。”他咬牙切齿地说,“任何背信弃义的人,绝对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扇了皮埃罗两个耳光,便径直走出房间,“砰”的一声把房门甩上。

    皮埃罗提起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睡衣。他有点儿想哭。他居然干了一件只在年幼无知时才做的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解释,只能暗自发誓:从今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元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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