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瑞沣

    一路上走走停停，记忆里的画面一再删减，但是，却在某个日落黄昏整理行囊时发现，那个原本以为早就被丢下的旧物赫然躺在角落里，磨损的边角满是亲切的回忆。

    我用几年的时间来邂逅不同的人，然后学会了适时的微笑和冷静。但在这个措手不及的瞬间，我们偶遇时他的模样浮现眼前，青涩依然，温情依旧。

    在漫无边际的夕阳余晖里，那样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如发黄的黑白照片不停地在脑海闪现过，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疯长，一幕幕如此清晰，原来我从来也不曾忘却。不能自已地想要笑着对他说“Hi，你好么。”

    最难云淡风轻的人，却往往显得貌似漠然。

    总是越在意，越表现得无所谓。越难过，越看似幽默。也许，我真正害怕的是卸下武装后，比任何人都脆弱的、完全不堪一击的自己。

    我始终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残酷，但是，又无法怪谁，世间总有些事情，分不出谁对谁错，不是么？

    （一）

    他和她又吵架了，总是这样，住在隔壁的女孩叉腰呵斥着，男孩唯唯诺诺红着脸讨饶。只不过是约会迟到了一点点，你要不要这么矫情？我轻笑，顺便拉下掀开的素色窗帘的一角，翻身继续自己的懒觉。

    心里想着，自己到底哪里比隔壁的段丽丽差？怎么没有早一步遇到这个美好的男孩。

    我很喜欢看韩剧，在看到悲伤处会随着剧情豪放地流泪，揉碎一地纸巾的时候，还有一种宣泄的快感。也会在面对别人的幸福画面时，微笑淡定不说话或者尖酸讽刺几句，因为嫉妒，这种感受虽然不一定是难过，但总归是有那么点愤愤不平。

    我甚至不知道这个男生的名字，只记得这个男孩子会穿着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永远笑着红着脸庞，在楼下等她，送她回家。

    他总是喜欢拉着段丽丽的手，充当她的守护天使，不让麻烦找上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段丽丽的小跟班，总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转，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像行星环绕着恒星，地球围绕着太阳。

    （二）

    男孩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只有在看着段丽丽的时候，才会变得柔软，他乌亮的头发挑染了两簇栗色，我特别喜欢这个颜色，不知道段丽丽是否也是如此？

    我发觉栗色真的很适合他，映衬得他的皮肤更白皙，说实话，他真的很漂亮，唇红齿白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漂亮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因为，他唯一一次主动跟段丽丽在楼下花园里吵架，就是因为这个词，他认为这是在侮辱他的男子汉气概。

    有好多好多次，我下楼，碰巧看到他在等段丽丽，碰巧的次数多了，他会对我笑一下，一点也没有暧昧轻佻的味道，只是一种礼貌吧。我就会停下来，静静地看他几秒，看着阳光从树木枝叶间投落些斑驳的光影闪耀在他的额头，肩膀。

    我会若无其事地陪他等待一会儿，也许，是低下头系个鞋带，也许，是打开书包嘴里嘟囔几句“作业本好像带齐了吧”之类的话，然后，在听到段丽丽踢踢踏踏下楼的声音后，赶紧走快点离开。

    如常，早晨又看到他俊美好看的脸，在走出好几步后才猛然想起昨日晚间父母的对话。

    “喂”我忍不住出声。

    “什么？”他很快接口，笑着看着我。

    “我昨天好像听到爸妈说，段丽丽一家给她请了假，去国外度假啦。”我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涟漪。

    “哦，是呢。”他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只是，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早上上学前要到这里来等她。”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哦，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我嘟囔着。

    “对了，”在我将要背转过身的时候，他又一次把我叫住，“你吃过早饭了么？我习惯性地多买了一份，是三明治和牛奶。”他扬了扬手中白色的塑料袋子。

    “哦，谢谢，我正好没吃呢！”我说谎了，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很好吃。”尽管我的肚子里已经塞满了妈妈给我准备的豆浆、油条和鸡蛋。

    （三）

    他骑着单车载着段丽丽，段丽丽穿了浅蓝色的格子裙，怀抱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百合，花瓣上还有几滴清灵的朝露，如他脸上的笑容般美好！

    从小区门口的浅蓝路一直向南，会经过一片大大的蒲公英花圃，蒲公英的花子随风飘散黏在段丽丽的裙角鬓间，黏在他好看的眉毛上，他的眉毛是黑黑粗粗的，像一把利剑。

    再过去，就是一个长长的斜坡，单车在斜坡上疾驰，段丽丽便可以一下子靠在他的背上，他的衬衣被风鼓得很高，衣角温柔地抚摩着段丽丽的脸。

    他们总是这样在我面前呼啸而过，我并不反感这些幸福的画面，因为他们走了很远后，我依然能够和段丽丽一样，闻到残留下的，那风里百合花苞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四）

    他长得真好看啊！我相信，我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感叹了。一小缕阳光偏过遮阳伞斜斜照耀在他身上，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和漆黑的头发镀上了一抹金边。

    他居然能够睡着？也许是段丽丽让他等得太久了吧。

    夏日午后的周末，树荫，长椅，甚至是小区花园里的鸟语好像都是构成他现在沉睡的因由。黑黑的睫毛覆在眼上，高挺的鼻子，粉色的嘴唇微张，稍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嘴角还有一抹清清的口水溢出。

    我低头轻笑，从口袋里掏出浅蓝色的纯棉方帕，伸手为他擦掉酣睡时流出的口水，我把手脚尽量地放缓放轻，不想打扰到他的美梦。

    “喂！”正在行动中的手腕突然被有力的手指紧紧握住。

    “你……”他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点，慵懒地看着我。

    “我……”我不好意思地想要挣脱他，耳根和脸庞开始泛红。

    “我竟然睡着了。”相对沉默了几秒后，他失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揩了揩嘴角的口水。

    “段丽丽来了。”我骗他道，赶紧把自己身子往后挪了挪，轻易地挣脱了他手指的控制。然后，飞快地在他来不及叫住我之前跑掉。

    （五）

    “啪”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响，一堆五彩的幸运星在小区的花园和着玻璃瓶的碎屑一起散落开来，段丽丽和他赶紧在地上摸索，寻找那些滚落到各个角落的碎屑。

    “喂，别捡了。”他推推段丽丽。

    “怎么？”后者迷茫抬头。

    “你妈妈回来了。”他提醒道。

    “哦，那我走了。”段丽丽左顾右盼，果然看见自己的妈妈正走进小区的大门。

    “你先回去吧。”他嘱咐的声音她应该没有听到，因为段丽丽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只是很着急地向自己家的楼道跑去。

    “需要我帮忙么？”等段丽丽飞快走出去好远，我才慢慢蹲下身子。

    “好的，谢谢。”他笑着，眼睛弯弯的像月亮，却突然不小心让玻璃碴子划破了手指，殷红的血液也染红了那颗幸运星。

    “你还是不要捡了，小心受伤。”他侧过脸去用嘴巴吮住手指，我悄悄把那颗染血的星星藏在手心里。

    （六）

    他们又吵架了，这天还下着雨，他就站在楼下，没有打伞，我想不出自己下楼去帮助他的理由，所以只能把窗子打开一个缝隙，让风吹些雨丝到脸上，默默站着陪他，一整夜。

    我们都感冒了，还都在离我家不远的医院里输液。

    段丽丽礼貌地跟我寒暄几句，他就在旁边温柔地看着她。

    我极不平衡地看见他只需要一针护士就成功找到血管，而我却被眼前的小护士连插了五下。

    “喂，你会不会扎针啊？”我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摧残的手，小护士却只是鄙夷地给我翻了个白眼，非常官方地把这件事归罪到我自己身上“人太胖，皮下血管不明显”，然后，她的第六针明显地加重了力量。

    冰凉的针头进入我青色的血管，刺痛的感觉虽然只是一下，却仿佛麻痹了我所有的神经，我甚至没有力气去跟她理论我一米六五的个子，五十公斤到底胖在哪里？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滴滴混浊得像眼泪的液体无休止地淌进我的血管，游走全身。

    （七）

    我期盼中的假期即将来到，“福祸相依”四个字便道尽了学生们的苦况。期末考试当然也如约而至。真该感谢哪位天才发明“纠结”这个词语，正好用来诠释这种既盼望又惧怕的心情。

    我认真地复习，所以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一切，直到放假好几天后，我才想起，似乎很久没有看见他，我多次徘徊在窗口，却再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然后，突然就有一天，在楼道口的垃圾桶里，居然发现了很多张他的照片，有他单人的，也有他和段丽丽合照的，更多的，是有他和段丽丽以及很多其他人一起的合影，我左顾右盼地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把他的单人照片悄悄捡了一张回家。

    他们分手了么？我不断在心中想象，那么，我怎样才能找到他，他究竟在哪里？我无数次怪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并不知道姓名的男生。

    我多少次想要询问段丽丽，却始终不能开口，直到她们一家搬离这个小区。

    （八）

    假期结束的时候，学校里开始沸沸扬扬地流传一个八卦。

    “知道么？一个男生跑到女生家里去约会，却被家长发现了！”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八卦。

    “原本女生的父母都出门去了，他才敢去的，结果，谁知道家长突然回来了！”另外一个很快地接口道。

    “女生让他躲在阳台的防护栏上，可是，铁栏杆生锈了，他一脚就踏空了，还没等女生的家长离开，他就从楼上摔了下去。”

    “你们在说谁？”我突然冲了上去，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我的声音在颤抖。

    “就是你们家隔壁的女孩和她男朋友。”一时间，我好想听不见任何声音，闭上眼睛站在那里不能动。

    我才想起，段丽丽搬家的原因，才记得难怪最近有好多次，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来段丽丽家吵闹。原来，段丽丽是喜欢他的，甚至是怀念他的，只是被他父母吵闹得多了，所以厌烦了，干脆把他的照片统统丢弃。

    有些时候，坏的结局真的可以掩盖一切的好，那些曾经的，他带给她的一切温柔。

    我们都在看着别人的故事，而自觉忧伤。

    我又一次收起他的照片和那颗沾有他血液的幸运星星并将它们一起留在抽屉的深处。却在这一刹那泪流满面，他的青春将永远和我的暗恋定格在那里，不会改变，尽管所有人都不会知道，我曾经迷恋过他，包括他自己。

    时间飞逝，公主正在长大，而王子永远不会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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