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兰兰-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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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换了把锁。这些天,我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画画,吃东西,足不出户。

    傍晚,我站在画布前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敲门声。三下,又三下。然后有个女人在叫,潘光!潘光!潘光你在里面吗?我知道你在。

    我当然不会回答我不在。我迅速脱下五颜六色的工作服,到卫生间把水开了,这样我就听不见那些噪音了。天将黑未黑,音乐像热水在我的皮肤上舒缓地流淌,我舒舒服服地抽了根烟,才起身。出来时我甚至忘记了有人敲门这件事,吹起了口哨,吹了一半,赶紧打住。我不确定外面的人走了没有,不敢开灯,可现在屋里确实黑咕隆咚。我摸索着到床边坐下,打开手机看了会电视,又玩游戏。

    门外响起了抽泣声,声音很细小,后来就蔓延开来,变成连贯的一串,一串。我知道你在里面,潘光,你开门呀。

    好像是小调,不过平时她好像没这么难缠。她像一匹野马。喜怒无常风情万种的野马。她只会笑,只会叫,还从来没哭过。我听了会儿,很烦躁,决定给她姐姐打电话。我说,你去我画室接小调吧,对,我不在那儿。我在庐山开会。她在门口快化成一滩水了。小调姐姐说,让她化吧,我没空。我说,别这么酷吧算我求你?她姐姐说,什么时候抽空把婚离了吧,我给她让地方。我说,你先抽空把她接回去,我怎么着都行。她说,怎么着都行?你跟她结婚行吗?我说,你爸妈该怎么看我?别逗了。她冷笑,都这样了还在乎我爸妈?你就找借口吧。你要有点人味现在把她拉进屋去。你不在,你不在还知道她快化成水了?哄鬼去吧。我说,我真不在呀,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现在在山里。算了,知道你不信,那除了拜拜没什么好说的。

    我把手机关了。我知道越废话我老婆越不答应,我这么一算了,不出半小时,她准赶到。趁着有人在楼下发动汽车,估计门口的感应灯亮了,我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趴在猫眼上看,正好撞见一个巨大的眼球,吓得我差点失声叫起来。她也在往里面看。傻不傻。过了一会,鼓足勇气再看,她蹲着,靠在门上,只看见一头乱发,随着肩膀不时抽动着。一会儿,灯灭了,女人不见了。哭声还在,因为黑暗,哭声像响在空旷的荒野里。一丝寒意扭动着爬上了脊梁,我脑子里立刻想到了午夜凶铃、绣花鞋之类的鬼故事。幸好不久我就听到了来自我老婆高跟鞋底生机勃勃的足音,把恐惧从我背上震了下来。哆哆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停住了。好久都没有声音,小调的哭声也停了。我正怀疑,难道我老婆脱了鞋下楼的?或者被女鬼吃了。正把眼睛贴在门上,想看个究竟,忽然门剧烈地颤抖起来,伴随着声声巨响。门外传来的分明是撕打声,咒骂声,尖叫和门的助威声此起彼伏。我听见我老婆诅咒着我,潘光真是瞎眼了搭上你这么个呆货在这里哭丢人现眼你不怕我还怕呢潘光死到峨眉山当和尚了一辈子不回来……啊——

    不确定门口是不是小调。我怀疑了一下,接着就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疲倦。我放弃了猫眼,倒在床上睡死过去。梦里我逃出了画室,身后是一片追杀声。最后我站在了欢乐宾馆的楼顶,双翅一展,飞了出去。四周飞舞着兰兰的身影,有点像武侠剧里人影重叠让人眼花缭乱的镜头。兰兰像在模仿小龙女在给过儿演示抓麻雀的动作,漫天飞袖,声东击西,鸟语花香。我考虑着如何表现出这种飘荡和恍惚,在我的画面,好歹抓住兰兰的一片衣袖。我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似乎没意识到坠落的结果。我从容地坠落,头晕目眩地追随着兰兰的身影。我始终抓不住她的衣角,也落不下地。一整晚我都在无休无止地往下掉。

    次日,我去水孙的租房。房东告诉我,人走了。我的心一紧,说,去哪了?房东说,去医院了,一个女人跟去的。我把画摊在桌上,问房东,是她吗?房东鼓着眼睛看了一会,说,呃,不错,是她。我把画挂在水孙床对面的墙上,画框正好压住了一片难看的水痕。墙上的这幅画使整个房间有了光线,有了气韵,若有若无的水腥气扩大了房子的空间。画的基调是黄色,大片明晃晃的浅金色,米黄色,柠檬黄,中黄,土黄,桔黄,棕黄。女人的黑发压在这片坚固的金黄上,像是清早,电线杆上落着一堆麻雀。那是小龙女抓住的麻雀吗。我抓住兰兰的一片衣角了吗。当兰兰停靠在我心里,我很容易就看到了红杏,她站在我的画布前,等着我把她送上画面。挂上水孙发黄的墙壁。发黄,有霉味,有些脱落然而依然完整的墙壁。她盖住了那片恐怖的水痕,她压住了一切引起恐惧、惶惑和痛苦的元素,带着她淡定的微笑,带着阳光和水腥气,凝望着我们。

    我往医院走去。我仿佛已经看见水孙。他还在。他正在睡觉。女人趴在床边,也睡着了。她的头发黑得像水,也就是说,黑得发蓝,流了一床。白金色的阳光铺在水面。水孙漂浮在水里,像一个婴儿,他睡得香。我有理由相信他睡得很香,我听见他打着长短不一的鼾声,简直是生机勃勃的鼾声,轰隆隆地像开过来一列火车。阳光把它们折射到墙上,反弹到窗外,引来了春蝇的不满,把纱窗撞得叮咚响。在这幅画面外,我不去想水孙是否还能回到那个房间,我只想留住眼前这幅画。我闭了闭眼睛,抗拒着身体深处咕咚咕咚涌上来的那些金黄,它们甚至阻挡了我对水孙和红杏的进一步想像。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仅仅残存了一层浅淡的知觉,它告诉我,脑子里正奇怪地飞舞着一团团浮云般的念头。如果不是水孙,是另外一些房客,他们看到墙上的女人像,会有什么反应,会有什么想法和决定,是我正在展开的联想之一。与此同时,有蓝色的浅淡的一道影子,从天空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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