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夺脉-幻日凌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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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上午九时十五分,来自日军舰队的第一发炮弹呼啸着划破清晨的寂静,准确地落入海都市中心。

    其时,龙华寺的僧众正在进行早课,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为之震动,桌上的供品法器叮叮当当地跌落一地,连身形巨大的佛像都仿佛在微微摇撼。

    众僧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轰——”,第二下爆炸的声音已经压到。没有亲身体验过炮击的人无法想象那种巨大的冲击,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沙包一下子压过来,把你的心肝脾肺肾全抵到脊背上去了。

    如果只是一下还好,但是第一次的冲击刚过去,你感到胸膛的压力稍减,只想喘一口气时,第二波又紧接而至。如果说第二波你已经觉得无法承受,却还有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爆炸,这种可怕的永不停息的压迫感让人感觉坠入了无间地狱一般!

    “打仗了,打仗了!”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声,僧众们终于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登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北天生没有逃,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小童,在此之前他还不明白“打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打仗了该怎样办。

    打仗的气息其实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笼罩在这座城市,那天傍晚寺里突然传来喧哗声,那些迟来的香客、流连忘返的游人均指着东方议论纷纷,还不停地往高处聚集。

    北天生虽然生活在不问世事的佛门,但小孩好奇的天性未泯,也跟着别人跑到高处张望。

    只见在东方的海天交际之外,竟然悬挂着一轮血红的太阳,这个幻日与西边正在下山的太阳之间隐隐连着一条红色的光带,仿佛是刀一样剖开暮色昏沉的天空。

    “落日东出,这可是不祥之兆,怕是要打仗了!”不知是谁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这句话立刻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北天生没有关心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被远处的另外一些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队长长的士兵,还有拖着滚滚烟尘的军车,车尾上拖着罩着炮衣的大炮,浩浩荡荡地走向幻日升起的地方。

    “住持大师来了!”人们就像溺水者找到了救生圈一样,围拢到一个目光睿智、样貌慈祥的中年僧人身边。

    “大师父,您说这是不是上天预兆要打仗了?”有人向住持请教。

    “是啊,日本人真的会打过来吗?真的打仗可怎样办?”更多的人在附和。

    “大家看这太阳是真的吗?”住持遥指着那轮幻日,只见随着西边的太阳逐渐下沉,那轮幻日也随之变得糊模残缺。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只是蜃楼幻影罢了!”住持平静的语气让大家的情绪都安定了不少。

    “须知鱼目岂可混珠,邪必不可胜正,此幻象纵有所预兆,也必不能长久,何必忧心?”

    得到安慰的众人渐渐散去,北天生却看到师父被晚霞染红的面上展现出一丝愁容。

    从那一刻起,打仗这个词就被记刻到北天生的心里。但打仗是什么?日本人又是什么?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清净佛门的他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隐隐感觉到未来的日子将会出现重大的转变。面对着这即将来临的转变,好奇的他有几分激动,甚至还有几分期盼。

    直到现在战争真的突如其来地降临时,他才明白到大家为什么对战争如此害怕!

    整个世界都仿佛要在震荡中塌陷了,他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一刻,他哭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自己的每一分力气放声大哭。

    “别慌张,勿乱跑!”住持的声音让大家在慌乱中找到了方向,“速到地窖躲避!”

    地窖是寺里冬天贮藏蔬菜和粮食的地方,不久前住持才特地命人把它给扩宽加固。北天生在麻木中被人牵扯着往外跑,刚跑出庙门,一发流弹就击中了寺内的宝塔。

    他没有办法来形容这种声音,因为它已经超过了人类耳朵所能承受的极限。在那极大的声响过后,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消失了,连同他整个人的感觉都仿佛一起消失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置身事外”地看着宝塔顶部三分之一的地方突然碎了。

    无数碎石和尘土呈抛物状向四面八方飞溅,宝塔的尖端先是一侧,就像点头似的,然后脱离塔身缓缓坠落。

    塔尖坠落的过程看上去仿佛很慢的,每一个细节北天生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但对于刚好跑到塔下的和尚来说,它却是快得有如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塔尖砸在地面的一刹那,北天生的心里仿佛听到了咔嚓一声,飞沙走石,尘土飞扬,那几个师兄都消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地窖的,地窖的门一关上,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耳朵才渐续听到了声音,这是师父在带着师兄们念经祈祷。悠扬的佛唱让他的心灵得到抚慰,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

    “师傅,为什么打仗,我不想打仗?”他拉着住持的手问,在他心目中师傅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没有任何问题可以难倒他,那些来向他求禅问道的居士们,从来都是心事重重地来,如释重负地离开。

    住持叹息一声,他熟读经书,通晓世情,但此刻却对这个七岁孩童的问题不知该如何作答。千言万语想到最后,他只能轻拍着他的脊背说:“不用怕,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但战斗持续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长得多,从白天一直延续到晚上仍尚未平息。北天生在又累又倦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蒙蒙胧胧地看到住持从地窖中走了出去。

    北天生担心师父,不由得忘记害怕追了出去。这时候寺内已无半点灯火,在暗淡的月光下,住持脚步匆匆地走向今日遇袭的宝塔。

    北天生回想起白天几位师兄被塔尖砸中时的情景,难道师父深更半夜来宝塔察看尸体?大家都说师父得道高僧,不知道会不会怕鬼魂,但北天生却是怕得要紧。

    这一瞬间他真的想跑回到地窖,那里人多才安全,但看师父只是在那堆瓦砾前作了个辑,说声“阿弥陀佛”,然后就走进塔门之内。

    师父到塔里干什么?宝塔被炸后损毁严重,剩下半截都不知道有没有倒塌的危险。一想到这个,北天生就强迫自己忘记害怕,赶紧追上去。

    在路过那堆埋着死人的瓦砾时,北天生心里说声“师兄们,别害我!”闭着眼睛就冲过去了。

    他一口气跑到塔边,后面并没有死人的手从瓦砾里伸出来抓住他。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塔门黑咕隆咚的不禁又紧张起来。

    只听见黑暗中有人喃喃地说:“落日东出,宝塔断头,弥勒舍身,潜龙出角。十六字谶言难道就应在今朝?”

    “师父,是你吗?”北天生怯怯地叫了一声。

    “咔嚓——”有人划了根火柴点亮油灯,北天生看清楚了,师父正站在弥勒天尊的像前仔细打量着它。

    一般的大庙,走入山门首先肯定是弥勒殿,龙华寺也不例外,弥勒殿里供奉着一尊肥头大耳、眉开眼笑的弥勒佛像。但这塔内的弥勒天尊却是头戴宝冠,身披金甲,整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形象,和一般的弥勒佛像截然不同。

    这尊弥勒天尊像是从唐朝流传下来的,据说全国只有一尊,所以极为珍贵。就连平时的清洁拂拭,住持都不让别人动手,务必亲力亲为。难道就是因为它如此珍贵,所以师父才半夜冒险出来察看它的安危吗?

    “天生,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现在还不安全。”住持回头看到他,讶异地问。

    “师父,我怕……”靠在住持的身边,北天生紧张的心情才稍感平静。

    “不用怕,”住持轻抚着他的头顶,“苦、集、灭、道皆有因果,不会因为害怕而改变,只要心持正念,自可坦然面对。”

    “师父,你刚才在说什么?”北天生想起住持刚才说的话,“落日东出,宝塔断头”说的就是之前发生的事吧,那后面两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听到了!”住持叹息一声,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上任住持在完寂前对他说过的话:“这十六字谶言关乎我中华社稷的命脉,唯本寺每代住持外绝不可让第二人知道!”

    此刻时逢乱世,每个人的生命都像风中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熄灭,但守护本寺秘密的重任却不能无人继承。他曾经想从本寺僧众中找出一个德智俱备的人来继承大任。只可惜,未法时代还有几个出家人是真心向佛的,大多是想在乱世中求得三餐一宿而已,根本无法承担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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