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所知道的世界很陌生-开窍是一瞬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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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到的都是招数,不是内功

    鸠摩智上少林寺挑衅,使遍七十二绝技,方丈及群僧无不骇然。这时,小和尚虚竹跑过来,只瞅了一眼,就说:“这位大师用的明明是小无相功嘛。”鸠摩智慌了。一般人看到的是招数,厉害的人看到的是内功。

    有个本科读经济的学生考取地理学院读研究生,一开始根本没有老师愿意带,因为这家伙一点儿地理学基础都没有,一年之后,这家伙发的论文秒杀了所有本科地理系出身的学生。然后就有地理系出身的学生向他取经,打开他的论文一看,根本学不来,因为他论文里那些经济学模型在地理系学生看来“数学程度太高深了”。那家伙暗自笑话他们:这些都是很基础的模型,我会告诉你们我是因为数学太差才从经济系转到地理系来的吗?

    还有个笑话。当年凯恩斯约拉姆齐喝下午茶,想跟他探讨一下经济学问题。凯恩斯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经济学家。”拉姆齐说:“得了吧,经济学哪有什么问题好聊,我下午要去维特根斯坦那儿跟他聊聊逻辑哲学呢。”

    陆游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你在一个行当里面学到的都是招数,是行业规矩,它保证你有资格进入这个领域。但是,在这个领域你能达到多深的造诣,靠的是内功,而内功的修炼,可能往往要超出这个领域之外。所以,少林寺诸高僧抱着七十二绝技的招数啃,一人啃一门绝技,啃到头最多一人身兼十三门绝技,根本无法和番僧鸠摩智相抗衡。要身兼七十二绝技,那就要用到内功心法。内功心法在哪儿呢?不在武学典籍里,而在佛经中。

    这就带来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想走捷径,想从距离最短的路登上山顶,但当你从山下出发时,根本不知道哪条路最短。那条路看上去最短但可能只是表象,其实非常绕。

    钱穆先生是历史学家,奠定他学术地位的两部书是《先秦诸子系年》和《刘向歆父子年谱》。他因为这两部书从中学语文老师变成大学历史教授。别人即使可以批评他历史观,和他意见相左,但这两部书的价值没有人能够否认,因为这两部书体现出来的是硬功夫,是干货,在同一个领域没有人能做到他那么硬。这两部书是钱穆年轻时的作品,可是,他在将近六十岁时说了这样的话,我读了感到惊心动魄——“顾余自念,数十年孤陋穷饿,于古今学术略有所窥,其得力最深者莫如宋明儒。自问薄有一得,莫匪宋明儒之所赐。”

    这乍一看是谦虚得过头了:“我没有什么学问,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在宋明理学方面有点小心得。别的成绩都不算啥。”但回过头来:“我在历史领域的那些成果都不重要,跟我在宋明理学方面的研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凡了解的人都知道,钱穆在近百年来的历史学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说出这话来,那不是骄傲是什么?

    时间久了,我才慢慢体会到,钱穆先生说这话,是心平气和的,是既不谦虚也不骄傲的,是金针度人的话,只是一般人察觉不到。为什么察觉不到呢?因为一般人只看得见招数,看不见内功。你读罗素谈幸福的书,读叔本华谈智慧的书,你觉得他们谈得太到位了,但你不知道,人家平时思考的都是形而上的问题,内功在那里,有了内功,比画一些招数又有何难。

    翻开范文澜编的《中国通史》,一股马列气息扑面而来,跟钱穆的古代史绝然不同。别的领域就算了,比如说经济学,我也是读高鸿业入门的,后来读范里安(Hal Ronald Varian),则大不相同。但是像历史、文学这些领域,先入为主,中了毒再解毒,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比如文学史方面,袁行霈的《中国文学史》和龚鹏程的《中国文学史》相去甚远。袁行霈认为唐诗是中国古代诗歌发展的一座高峰,空前绝后。龚鹏程则认为,清末民初才是诗歌空前绝后的高峰。谁对谁错呢?

    看招数,看到头也就是这个境界——翻开奥古斯丁的《忏悔录》,看到他问上帝的那些话,然后想到张载的“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这不是很类似的想法吗?对,看招数,看到这个地步就到头了。看内功就不一样,你读《伊川击壤集》,邵雍根本没有大段大段用庄子的典故,但你读得仔细,里面分明是庄子的气味。有次我看到某领导撰写的一副对联,就对旁边人说,这位领导肯定喜欢读《老子》。他惊讶地问我:“你怎么看出来的?这领导案头常备的一本书就是《老子》。”我说:“你看这对联里,和‘道’相对仗的字是‘名’,这是武功家数,熟悉《老子》的人很自然就这么用了。如果他对儒家更熟悉,他更有可能拿‘天’来对仗。”

    听一个人说话,并不一定能了解他的真实想法,他所表达出来的可能不是他的真实观点。但你如果留意他说话的方式,细心的话,就能抓住他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态度,因为表达方式是和思维方式相关的,而思维方式一定会对他的真实观点有影响,想隐藏真实观点很容易,但想隐藏思维方式却很难。就像一位习武之人,隐藏招数很容易,但隐藏内功就更难了。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所以、所由、所安,这些都是内功。你把招数丢掉,去看内功,这人就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了。但有一个前提,你的内功要比他高。

    开窍是一瞬间的事

    前文聊了内功,此文再聊入门的问题。

    当年高级宏观经济学课堂上,老师指着黑板上的拉姆齐(Ramsey)模型说:“每年,最多的学生死在这里。这个坎很高,但你们必须得过去,头破血流也得过去,爬也要爬过去。过不去,就入不了宏观经济学的大门。”

    人各有差别。拉姆齐模型没有把我卡死,倒是计量成了我最头疼的问题。读研之前,我完全不懂计量,连李子奈(李子奈: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经济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计量经济学拓荒者。)的书都看不懂。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头撞墙都撞过几十次。突然有一天夜里,我在图书馆上自习时,瞬间开窍了。很快,EViews(EViews:计量经济学软件包(Econometrics Views)的缩写,下文Stata、Gauss同。)会玩了,Stata会玩了,Gauss也会玩了。几天后,我把数据上传到服务器,程序开始上百次的debug(排除故障)、save(保存)、run(运行),之后我转过椅子细细品味我的速溶咖啡。一杯饮毕,转头,恰好run出结果,我盯着结果看了三分钟,然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太帅了!”自此,我算是入了经济学的大门。

    我有个业余爱好是书法,懵懵懂懂从小练到现在。“爱好”两个字不是重点,重点是“业余”。善意提醒大家一句,在问别人爱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在“爱好”之前加上“业余”,这太伤感情。

    我对书法是什么时候入门的呢?认得草书之后。入门后,我猛然觉醒——那些“业余”书法爱好者,之所以业余,就是因为不懂草书。他们临颜柳欧赵,《兰亭序》、《圣教序》,苏黄米蔡、汉隶魏碑甚至金文甲骨文都玩,就是不碰草书。为什么呢?他们觉得自己楷书行书还写得不够好,草书太难,要等真书玩转了再玩草书,顶多是看看《草诀百韵歌》,也不好好练。

    其实,切不可有那样的认识。我有好些年徘徊在这一地带走不出,就是因为不敢轻易迈出第一步。如果不迈出第一步,哪怕你练了好多年,写废了好多纸,还是一只菜鸟。别人写了一幅作品,你从头扫到尾,有一半的字不认识,还有三分之一的字模棱两可。有人把“實事求是”读作“足求事宝”,把“賓至如歸”读成“妇女至宝”。(难道从右往左读就是书法了?)还有人指着“奮鬥”两个字说:“看啊,这字写得多有劲儿,奋门。”

    谁告诉你草体字难学?为之,则难者亦易矣。

    我很长一段时间对楷书、行书的间架和结体搞不明白,一直认为这是天赋问题。直到学了草书之后,才发现对楷行的间架结体太有帮助了。要知道,汉朝就有了草书,魏晋才有行书,唐朝才有正儿八经的大楷(魏晋小楷都有汉隶的影子,到初唐虞世南、褚遂良那时还没完全抹去影响),也就是说,在颜真卿开创他的楷书纪元时,他的行书和草书水平已经炉火纯青了。你要登上山顶,再看山下的路,才能搞得清楚来龙去脉,如果只是站在半山腰,就永远没有头绪,这就是“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意义。

    退一步山穷水尽,进一步海阔天空。很多时候你不敢前进,以为前面一定是悬崖深谷,于是宁可在原地徘徊。其实,天堂和悬崖总是一线之隔,像花果山的瀑布一样,你不跳出去,怎么知道瀑布之外别有洞天呢?

    有个朋友喜欢佛学,买了成堆成堆的佛学书籍,星云法师的、圣严法师的,还有很多我根本没听说过的法师的。《心经》、《金刚经》抄写了不知道多少遍。一天,我去他的书房,他把他的佛学藏书给我看,颇有炫耀的意思。然后对我说:“你想看哪本?随便拿去看。”

    我说:“梁武帝建了这么多寺庙,供养这么多僧人,有多大功德?”

    他说:“功德为零。这是很简单的佛学掌故,你不用考我。”

    我说:“你跟梁武帝一样,买了这么多佛学书籍,抄了这么多遍《金刚经》,佛学基本功为零。”

    他不高兴了:“你有基本功,你看的佛学书籍有我多吗?你知道的公案恐怕连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说:“你看过一百本,不一定入门。我看过一本,就入门了。”

    他说:“胡扯,我看一百本还顶不过你看一本?”

    我说:“我看的是《瑜伽师地论》。三藏典籍浩如烟海,但只要你没读过《瑜伽师地论》,就不足以谈论佛学。”

    他心悦诚服:“我听老师说过,书店里也翻过,读不懂。”

    我说:“骨头要拣硬的啃。什么叫发大愿力?越是你望而生畏的东西,越是拿过来啃,一直到把它啃烂为止。”

    他说:“一直啃不烂怎么办?”

    我说:“那是你愿力不够大。一座看上去永远不可能逾越的高山,只要你尽力去翻越它,最终是能翻过去的。而且,往往不是你竭尽全力之后勉强翻过它,更可能的是,突然在某个瞬间,你一下子就飞过去了,自己都不曾预料到。开窍只是一瞬间的事,这种快感你体验了才会知道,但你首先要尝试去翻越它。”

    他感慨道:“翻越了,你就精通了。”

    我说:“不,翻越了,你就入门了。”

    退缩就是堕落,满足就是怯懦

    我的老师常说:“计量只是个工具。”他别的话我都听,唯独这句话,我当耳旁风。因为我计量学得不好。

    大学时,我每次英语六级挂掉,都有人对我说:“英语只是个工具,不用担心。”谁这么对我说,我就冲他“呵呵”。有些话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资格说。我室友GRE(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考了1400分,他说“英语只是个工具”,没有问题。我英语六级挂了三次,我要说“英语只是个工具”,还不如自抽一耳光。

    T兄考驾照,科目二考了三次没过,我跟他说:“你身体协调性不好,脾气又急,不太适合开车。”他生气道:“你错了!我身体协调性比你好得多!不要以为你驾照一次考过了就比我身体协调性好,身体协调性包括很多方面,我打篮球、打羽毛球、打乒乓球,你打吗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发脾气了,我不是在跟你吵,我是纠正你,因为你讲的完全没有道理!开车这么简单的事情,谁不适合?”我乐了。我一向认为,一个领域,你要玩得转,竖着走、横着走、斜着走,都没有问题。你要玩不转,那就先玩转了再说。玩不转,还给自己找理由和借口,就是自甘堕落。别人可以安慰你,但你不能拿别人安慰的话当真。一当真,你就懈怠了,一懈怠,就完了。

    世上万事,不做则已,要做就当勇猛精进。

    佛家有六波罗蜜: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和智慧。《解深密经》上讲,布施、持戒、忍辱是“戒”学所摄;禅定是“心”学所摄;智慧是“慧”学所摄;而“精进”则通为戒、定、慧三学所摄。佛对观自在菩萨说:“我说精进遍于一切。”

    康有为年轻时大量求购书籍,每天拿一把锥子往书堆中刺,刺穿几本就读几本,久而久之,他不仅读遍了中国的经典古书,连西方译过来的书也都读遍了。力学、热学、光学、电学、植物学、动物学、化学、微积分都包括在内。他后来在万木草堂开讲授徒时,告诉学生儒学几天就可以入门,只需读《公羊传》和《春秋繁露》即可。至于诸子百家的所有著作,全部读完也只需一个月。

    像康有为这样,可谓“精进”。不过,勇猛精进的要义不在“精进”,而在“勇猛”。

    关于勇猛,我与堂弟聊过。

    堂弟迷王阳明。我问他:“看过王阳明的什么书?”

    他说:“《传习录》。”

    我问:“王学最重要的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我笑:“王阳明的话,数一百句也轮不到这句。”

    他说:“那依你看是哪句?”

    我说:“是这句——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

    他说:“什么?这句话跟王学有半毛钱关系啊?”

    我说:“不懂就翻书查查后半句。知道王阳明厉害在哪儿吗?”

    他说:“古往今来,有学问的人,往往事功不行;有事功的人,往往学问不行。而王阳明,既在学问上有绝大成就,又在事功上有绝大成就。”

    我说:“原因并不在此,而在于王阳明到了晚年,把学问和事功上的所有成就,都一扫而空了。这才是王阳明的勇猛之处。学王阳明,要学他的勇猛。”

    曾国藩曾说:“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为人如此,为学也如此。要么飞升,要么下坠,此间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退缩就是堕落,满足就是怯懦。在精进的道路上,勇猛是唯一的护法。

    “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

    每天拿出来两小时浪费

    上回提到王阳明讲“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令我想起《黑道风云20年》里说,打群架时,最不怕对手拿砍刀,最怕对手拿匕首。砍刀虽然大,只是唬人的,不伤及要害,全身砍上十几二十刀,住院十天半月就没事了,而拿匕首的人是真想拼命的,一手下去,就能要人命。

    我小时候,自以为象棋水平不错,和别人下棋,喜欢杀得对方“老将光肚”。所谓“老将光肚”,是吃得对方只剩一个“帅”,然后再赢。一天,我和邻居在门口摆棋,我杀得他“老将光肚”。

    一个老头走过来,看了一眼棋盘说:“你害臊不害臊?”

    我问邻居:“你害臊不害臊?”

    老头对我说:“不是问他,是问你。”

    我疑惑地看着老头:“我赢了啊。”

    老头说:“还不如输呢。”

    我不服气:“咱们下一盘?”

    老头说:“哈哈,好,下一盘。”

    我车马炮六个子一个没死,老头死了一个车,把我将死了。

    我说:“这是我大意了,你丢了一个车,我一个子没丢呢。再下一盘吧。”

    第二盘,我车马炮全在,老头死了一个车一个马,我又输了。

    我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我再跟你学习一盘?”

    第三盘,我车马炮还是全在,老头死了两个车,还是我输。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你教教我吧。”

    老头说:“想长进,步数要少,吃子要少。”

    几年后,我读《孙子兵法》,读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时,一拍大腿:“精辟!”

    我见过很多用功的人,他们看起来很像我上文中说到的“勇猛精进”的人,事实上却都不是。“用功”和“勇猛精进”并非一码事。我之前写过名为《我始终不信努力奋斗的意义》的文章,现在又来鼓吹“勇猛精进”,似乎自相矛盾。其实,这是第一义和第二义的差别,毫厘之差,天渊之别。

    R是牛人。某年圣诞节,学院给每位同学发卡片写愿望,R写的是“希望每天能睡够六个小时”。期末考完最后一门,大家聚餐,聚完餐R回到宿舍自习到凌晨三点。他不仅修我们经济专业的课程,和我们相关的所有数学课程他都修,哪怕是只有一点相关,他也要把那门课整个学下来。有天晚上,我在宿舍楼下碰到他,问他干嘛,他说:“去听‘小波分析’,对经济学很有用,你要不要一起去听啊?”我说:“算了,要是有‘大波’分析我倒愿意去听听。”做毕业论文那阵儿,他桌上堆了一堆C语言的书,我问他为什么看那些书,他说写论文遇到一个问题,计量软件没有那个功能,打算自己学编程。R有志于学术,一心想出国读博,但直到今天都未能如愿,仍然在一个银行做小职员。他现在每天下班后仍然看书学习,不过不再是学术理论那些,而是CPA(注册会计师)、CFA(特许金融分析师)考试用书。R虽然牛,但不是精进的人,这是“躁进”。

    躁进的人,不是真的要进取,他们是以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激情走着现实主义者的道路。他们有劲头去负荷外界施加给自己的一切,但没有勇气去选择自己最想要的那种生活,没有魄力把不太相干的东西统统丢掉,把一切羁绊决然斩断。进取对于他们,不是理想,只是梦想。

    T是牛人。不仅因为让我们头疼的课程,他能轻松玩转,还因为对于各种游戏他也都比我们打得好。他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比我们多,花在游戏上的时间也比我们多,我们班十多个人同时申请三国杀账号,隔了一阵,大家联机时发现别人都只有10级左右,T已经30级了。经常碰到这种情况,我们正在联机玩三国杀,他说:“不好意思,seminar(研讨会)时间到了,我要去听。”说完背上书包走了。不只如此,他的应酬也比我们多得多。只要有朋友叫喝酒,他必然会推掉手边的事情去陪朋友。他仿佛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我们不知道他的时间是哪里来的。T虽然牛,但不是精进的人,这是“狂进”。

    狂进的人,不是真的要进取,他们有着广泛的兴趣,却不清楚最重要的是什么。也许他们觉得,自己要在每一项上超过周围的人。但正是这种想法限制了他们,因为周围只是个很小的圈子,胜过自己周围的人并不足为傲,他们本可以走得更远。进取对于他们,不是追求,只是游戏。

    F是牛人。某年夏天,他对我说:“暑假没事,背GRE单词吧。”我说:“你要出国?”他说:“不一定出国,闲着没事,时间总不能浪费吧,这样英语也不落下。”于是,他每天花十个小时背单词,坚持了两个月。接下来我们找工作,他也找工作。他每天投十份简历,参加每一场面试,无论是牛单位还是水单位,他一个不落。在手里已经有一堆好offer(录用通知)时,他还早上五点爬起来坐动车到深圳去参加一个小咨询公司的群面。我问他何须如此,他说:“闲着没事,打怪升级攒经验。”他手里offer太多,不知道该去哪家,反而过期了好几个,最终也没有去到最好的那家。毕业我帮他搬东西,看到他的红宝书,随手翻开问他一些单词,他忘得一干二净。F天资极高,但我没发现他在哪方面有过人之处。F虽然牛,但不是精进的人,这是“乱进”。

    乱进的人,不是真的要进取,他们只是闲不下来,一有空闲就会不知所措,于是一定要找件事情做。他们必须把自己的时间表安排满,把自己变成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给自己造成充实的感觉,认为这样的生活才是完美的,光阴才没有虚度。进取对于他们,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人都是在耗费自己的生命,并试图成就一些事情。有些人真的成就了,有些人则一事无成。而谁都无法逃开的是,他的生命都将被耗费掉。哪怕你再珍惜时间,也不会比别人过得慢。每个人的生命都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但是,在诸如躁进、狂进、乱进之外,还是有精进的人存在。他们也在耗费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们耗费掉的每一秒生命,都像一把“着在咽喉上的刀”。他们杀最少的子,来擒住对方的“帅”。他们追求“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得已,乃战。他们是如此珍惜自己的一兵一卒,不肯浪费,以至于你觉得他们好像根本不好战。

    我和K有一年时间是室友。那时我大一,他大四。K挺懒,挺拖,看上去并不太珍惜时间,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着急。有次,他的某篇论文收到了二审意见,审稿人提了不少要修改之处,要求最迟下周一早上交稿,再晚就不能发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没看到他有任何动静,每天的生活都和平时一样,该吃吃,该玩玩,毫无变化。到了周日,我问他:“你论文改了没?怎么没见你弄过。”他说:“等于改完了。”我惊讶道:“什么时候改的?我怎么没看见。”他说:“审稿人提的那些意见,我预计两个小时能解决,他们明天早上十点截止,我八点起床,有两个小时在,就等于改完了。”我觉得他是在开玩笑,结果第二天他果然八点起床开始修改,将近十点改完,然后发过去。不久,论文顺利发表。

    他改论文的那天早上,我就坐在他旁边看,从网上搜集最新的数据到修改模型,再到增加检验过程,其间很多繁难复杂的地方,竟然没有出现一丁点的意外。我问他:“学校网这么烂,你就不怕找数据时突然断网了吗?”他说:“那是不可控因素,不过即使断网了,也能想出应对的办法。”我至今不知道他说的应对办法是什么,但是看他的神情,似乎对于那些可能发生的意外他一点儿都不恐惧。他自信自己有解决意外的能力,但他好像又特别吝惜这种能力,以至于在意外并没有发生时,他根本不会去动用它。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精进的K,其实是很精进的人。受K影响,我也形成了两个习惯。

    第一,无论多忙,睡觉的时间不能动。天塌下来也要睡足觉。

    第二,无论多忙,每天拿出来两小时浪费。可以发呆,可以上网,可以散步,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干正事。

    七年过去,这两个习惯让我受益良多。回想自己花在“干正事”上的那些时间:学地理,学经济,考各种“必需”的证……这些对我完成今天手头上的事情一无帮助,反倒是在那些拿来浪费的时间里做了的事情、冒出的想法,让我收获许多宝贵的经验,让我成为了现在的自己。最为重要的是,让我在极为紧张的时候,可以定下心,慢下来。

    2011年4月中旬,在硕士论文提交的前一周,我的论文被“老板”(导师)毙了,除了题目不动,其他要全部重写。那一周,我处于极度焦虑之中,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延期。不过,我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那几天,晚上写论文写到头疼的时候,我就合上电脑去珠江边走一走,等头脑慢慢清醒后再回到宿舍继续弄,最终有惊无险如期完成。其实,一天二十四小时,除掉吃饭睡觉之外,还有十二小时,两个小时不算什么。如果事情果真致命,也肯定不是每天节省两小时就能挽回败局的。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很庆幸自己大一时认识了K,并见证了他那一个早上的淡定。

    K大致这么说过,越是十万火急的时候,越需要放松下来。一个好的赛车手,功力不是体现在油门上,而是体现在刹车上。越是快的人,越能够让自己慢下来。你坐在飞机上看夕阳,感觉飞机像虫子一样缓缓蠕动,甚至都没有动,但实际上,它比地上那些火车、汽车不知快了多少倍。你觉得速度慢,那是因为你看的是天边,而不是身旁。不疾而速,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精进不是在锱铢上计较,不是在分两上争胜。精进的要义,是不疾而速。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

    内功固然重要,但出来混饭吃还得靠招数

    你读一本书,读完了,书还在那儿。读破了,重买一本新的,书还是一个字没动,而你的想法就不知不觉受了影响,起了变化。曾国藩有副对联:“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我一个心气儿很高的朋友,书房壁上列了一张大单子,是一年内要读的好几百本书。旁边是他自己用毛笔书写的曾国藩那副对联,改了两个字:“刚日攻经,柔日攻史。”我开玩笑说:“这字改得不好,应该改成‘刚日受经,柔日受史’。我们学习叫做‘受业’,不是‘攻业’。几千年来,所有读《论语》的人都受到孔子的影响,而《论语》一个字没动,你说自己是攻还是受?”

    学生读书就像习武之人打桩。其实不是你打桩,而是桩打你。你打来打去目的不是把桩打坏,而是要把自己的拳头练得更硬,肌肉练得更紧。可许多人本末倒置了,追求读很多的书,就好比习武之人晒自己打坏了多少桩一样。可是衡量功力不是以打坏的桩的数量为标准的。

    每一个心气儿很高的人都想成为攻,而不甘于受。只是,各人天资有别,学力有别,有些人伪装成攻,实际上仍然是受,有些人扎出强攻的架势,却只有弱攻的体力。“攻”和“受”的表述话很糙,但道理和概念不糙,而且古已有之。本文后面要聊的,就是道理、概念和表述的关系。所以,这里要请正主儿出场了。和“受”相对的,在古代不叫“攻”,而叫“作”,“攻”对应的则是“守”。

    “作”,《说文解字》里说,从人从乍,本义是“突然站起来”。我们说“自作自受”,可见“作”和“受”才是一对儿。那么,强攻和弱攻怎么区分呢。答案是,“强攻”为“作”,“弱攻”为“述”。一个原本没有的东西,突然诞生了,创造他的人,就叫“作者”,“造物主”也是“作者”。所以孔子说,“作者七人矣”。

    许多人有“攻”的心,却没有“攻”的胆,或者有“攻”的胆,却没有“攻”的肾。于是,梦想成为“作者”的人,往往不免沦为“述者”。除非你内功高深,不然,只从外表看,你是看不出一个人是“作者”还是“述者”的。

    有人貌似“作”而实为“述”,有人貌似“述”而实为“作”。某朋友说他的老师说钱穆的《宋明理学概述》全是抄《宋元学案》和《明儒学案》,没什么价值。此言差矣。《宋元学案》、《明儒学案》不也是抄来的吗?“抄”是相当见功夫的活,功力高的人,抄别人的东西,分明像是写自己的东西。功力欠缺的人,写自己的东西,全然像是抄别人的东西。司马迁写《史记》,抄的部分有50%以上吧?司马光撰《资治通鉴》,抄的部分有90%以上吧?但是,不能从量上看。从量上看,你看到的就只是招数,不是内功,萧峰一记太祖长拳完杀聚贤庄众豪杰,你说是太祖长拳厉害还是萧峰厉害?

    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论者说,次韵看起来像原作,原作看起来像次韵。孔子说自己“述而不作”,其实他是个大作者。假如不是孔子删述六经,到战国末期恐怕六经就尽数亡佚了,根本不用秦始皇再焚书坑儒。六经经孔子之手一过,流传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孔子砍掉的那些诗,今天都见不到了。一删一削之间,孔子的精神、功力都体现了出来。今天泰山孔子庙的对联云:“登泰山而小天下,黜百氏以宗六经”,评价非常到位。

    朱熹也是个厉害的角色,是个大作者。他的成就可以一句话来概括——退五经,进四书。在朱熹之前,五经地位高,四书地位低。儒学一过朱熹的手,五经下去了,四书上来了,自孔子以来,一千多年的格局就此改变。当然,朱熹并不是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摞在一起,装订成册,加个腰封写上“朱熹老师倾情推荐”就完事了。朱熹集注四书,看起来是“述”,实际上是“作”。经过他的集注,四书就不再是以前的四书了。孔孟的东西像一杯原味咖啡,朱熹往里面放了一记“朱氏方糖”,咖啡的味道就化开了,糖的味道也溶在里面了。而那一记“朱氏方糖”并不仅仅是朱熹一个人的味道,自孔子至朱熹一千多年来的儒家大手笔的味道它都有。所以,朱熹表面上干的是注释的活,实际上是个大作者。

    今天好多人不乐意当“述者”,非要当“作者”不可。用所谓“跨学科”、“多学科有机融合”的方法来治学,要写别人没写过的东西。研究结果出来,或许可以让没怎么入门的学生读来眼睛一亮,耳目一新。但是内行只要一看,就晓得它的分量。有次,L兄拿着iPad看东西,给我念了一段:“两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两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问我是谁说的,我说出自谭嗣同的《仁学》。L说他讲得好极了。我说,其实这是陈词滥调,谭嗣同只是换了一种表述,显得生猛而已,况且道理也不对。

    我跟L讲,刘伯温的《郁离子》里有一段,说圣人才是天地间的大盗。某个说法看起来很新,其实只是表述新,所以听起来很有感觉,但其道理古已有之。我们往往被表述上的新颖所迷惑,但只有剥掉包装,你才知道里面是什么,看人要卸了妆看才好。有人只看字面,会觉得谭嗣同和刘伯温观点相似,其实相去十万八千里,谭嗣同是佛教徒,刘伯温是排斥佛老的儒家。刘伯温把圣人比作大盗,是换个表述褒扬圣人,和谭嗣同的内涵完全不一样。

    新的表述层出不穷,包装层出不穷,但要说到想法本身,许多是古已有之的。比如,近年“云计算”的概念甚嚣尘上,网友根据“云”的概念发明了一个新词汇“云装×”。意指在你想装的时候,发现周围人没到齐,怕效果不够好,就先把素材储存着,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再表演出来。殊不知几十年前,钱钟书在《围城》里,就讲了同样的故事:哲学家褚慎明被旁边人问了一个问题,他要借此机会装一下,发现女客人苏文纨还没到,于是装作没听见,等苏文纨到了之后,他才对旁边人说,你刚才是不是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是这样子的……

    我自己写了一些小文章,观点上的东西也无非是各处拈来的,即便有些自以为是自己所悟,回头却发现别人早讲过了。以前我写过一篇《感性的人最理性,理性的人很感性》,后来读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发现同样的观点戴震在几百年前就提过了。再如《最大的勇敢,是征服自己的意气》一文的核心观点,是王阳明写给他弟子的一篇书信里所讲的,只是拿来评价我的故事特别吻合。还有《你看到的都是招数,不是内功》一文被转载次数也蛮多,但观点一点儿都不新,只是表述上新。《庄子》开篇便说“名者,实之宾也”,而我那篇文章的观点就是“你看到的都是名,不是实”。如果你知道惠能和尚有个偈子里说“五八六七果因转,但用名言无实性”,就会觉得我的观点完全是在山寨惠能,我只是自己找了几个例子列上去而已。我看起来是“作者”,其实只是“述者”,并没有自己的东西。

    惠能和尚的表述深刻得多。那些让我们觉得眼花缭乱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貌似很厉害很带劲的事物,其实就是两个字——“名言”。名言(这里的“名言”并非“名人名言”中的“名言”,而是“名”和“言”,即名字的意思。有读者于此理解错误,故注出。)者何?概念而已。

    这个道理可以推而广之。太阳底下无新事,很多新事物、新观点只是旧东西换了一个包装,这样就足以忽悠人了。赵本山的小品卖拐、卖轮椅、卖担架,来回变化的只是“名言”,如果你不了解小品里赵师傅这个人如何,只听他讲的道理,就会被他忽悠得团团转,因为你只看到了“概念”。可是,常人总是只对概念感兴趣,而对概念背后的事实毫无洞见。股市是相当能反映大众心理的晴雨表,一只股票几天内接连暴涨,并非是企业的效益在这几天有了飙升,很可能只是一个消息出来了,哪怕是假消息。玩创业板,玩的就是“概念”;搞广告,搞的也是“概念”。我妈常跟我说人体各器官排毒之类的东西,我说那不就是新陈代谢嘛,但我妈执意认为排毒和新陈代谢不一样。很多人像我妈一样,都只是对那些概念、表述感兴趣,而丝毫不关注东西本身。

    于是你就会发现,只有内功没有招数的人很难吃得开。因为今天已经不再是一个格斗的时代,而是一个卖艺的时代。纵然你有内功,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一掌就把路人甲打翻吧;而让你去街头卖艺,你又没有那些花架子。所以你看,哪怕是在技术改变世界的时代,搞技术的人也只能充当着民工的角色,在许多领域,都是外行领导着内行,业余者监管着专业者。范晔写《后汉书》之前,已经有许多后汉史料流传,范晔的《后汉书》一出,别人的都死掉了。可见招数并非毫无意义,仅玩招数也可以玩得很炫。不仅内功有心法,招数也有心法。

    总之,生存很难。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告诉我们,练好内功很重要,但出来混饭吃还得靠招数。

    另,我会告诉你末尾那句是孔子早就说过的“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吗?

    孔子的内功有多深

    金庸说,一流高手过招,反而不如二流的好看。《倚天屠龙记》里,某场武林大会,两个超一流高手过招,围观者看得越来越不起劲,有的人几乎昏昏欲睡了。因为他们看不到一点儿打斗的场面,两个高手在台上,谁也不动,好像在比谁站桩站得久。他们当然不是在站桩,他们比拼的是内力,武学修为差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围棋初学者看比自己水平稍高一些的人下棋,往往感到眼花缭乱,惊心动魄,每一招杀气腾腾,大龙苦苦求活,不禁感叹道:“真是厉害!”如果让他们看李昌镐、聂卫平、马晓春之辈的对局,他们会看得打哈欠。太软了吧?怎么一点儿打斗都没有?他们当然有打斗,激烈之极,只是肯定到不了亮出兵刃打打杀杀那一步,在初学者能看出哪一块有作战端倪的时候,这一处的作战可能早已结束了。

    所以,叔孙武叔在朝堂上对大夫们说:“子贡贤于仲尼。”

    颜回问仁,孔子说“克己复礼”。冉雍问仁,孔子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司马耕问仁,孔子说“仁者其言也訒”。

    孔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仁”?为什么对“仁”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呢?如果有定义,孔子就二流、三流了。今天有些学者写专著,研究儒家,首先便来给“仁”下定义,解释“仁”有三十多种含义,“道”有六十多种含义……这些总结毫无意义。第一没有汉学的工夫,第二没有宋学的工夫,既不懂训诂,又不懂理学,就只能做些门外汉的工作,都是空中楼阁。就好比有人患了感冒去找医生,医生说治感冒有一百种方子,我一一给你罗列出来。但这没有意义。最紧要的是,你要知道我的感冒应当用哪一种方子。所以,司马耕问仁,孔子说“仁者其言也訒”,这是给司马耕的一剂最对症的方子。如果你不是司马耕,禀赋气质和司马耕相去甚远,你就不该把“仁”当“其言也訒”来理解。如果学者只罗列“仁”的含义,又不讲司马耕的病痛所在,就太拘泥了。

    孔子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看语境,要看对谁讲,抑或是自言自语。“克己复礼”,是孔子传授给颜回的心法,子贡、子张、曾参他们都得不到孔子这样的回答,因为他们或者功力不够,或者气质不同。朱熹说:“此章问答,乃传授心法切要之言。故惟颜子得闻之。”一个功力不够的人,看到“克己复礼”那段,觉得很简单。我记得某次王剑坤和一名女棋手共同讲解马晓春的一盘棋,王剑坤看了良久说:“马九段这下真的无力回天了。”然后马晓春下了一手,王剑坤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说:“高!太高了!”继而感慨,“真不愧是马九段,一般人想破头也想不到。”旁边的初段女棋手愣了半天,根本不知道那一步高在哪里。

    所以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功力长进可能很难。即便有一本武功秘籍摆在你面前,你也很可能直接无视它。秘籍上的内功到了至深处,要么你看不懂;要么你貌似看懂了,实际把它理解得简单肤浅,甚至错误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是《论语》上的话,子夏说的。这句话如果单独拎出来,根本就不是儒家观点。你如果出去跟别人讲,儒家说“四海之内皆兄弟”,那就讲错了。这句话和儒家立场恰恰相悖。司马耕病了,对子夏说,别人都有兄弟,就我没有。子夏说四海之内皆兄弟,这是安慰司马耕的话。毕竟,至亲手足和四海之内的“兄弟”意义完全不一样,如果视为一样,那就是墨家的“兼爱”,是释家的“无分别”,而儒家的哲学,是差等的,是亲其亲,然后推及周围人。子夏这么说,代表他这么认为吗?当然不。他自己的孩子死掉时,他悲伤得哭瞎了眼睛。所以,理解话要看语境,不看语境,就会错意了。

    一个九段棋手和初学者下棋,可能根本就不去布局,上来就和他对杀,如果你以为他不懂得布局,就误会他了。孔子碰到司马耕问仁,也会答一句“仁者其言也訒”。如果是孟子,就不会这么讲。梁惠王说:“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说:“王何必曰利?”这是孟子的气质,是孟子过乎常人之处,面对一国之君,上来就一棍子打翻,何等犀利。易中天说“尊孔不如崇孟”,大概也是喜欢孟子这里所透露出来的气质。

    不过,这也是孟子不及孔子之处。程子说:“孟子有些英气。才有英气,便有圭角,英气甚害事。”有人问:“哪里能看到孟子的英气呢?”程子说:“和孔子相比就看出来了,孟子像冰块,晶莹剔透,不过如果和玉一比,就觉得冰块太耀眼,没有玉的温润含蓄气象。”

    只是我们一般人,容易看得见英气和圭角,对于不着痕迹的至大至刚之气,反倒觉得平和冲淡了。就像武林大会时,最霸气的那个角色一定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往往在一旁不动声色,只有高手才能察觉到他。

    风清扬不会在你背后出现

    大概五岁的时候,我爸给我讲了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我听后心潮澎湃,觉得这世界上每个犄角旮旯里,都可能有神一样的存在。那天晚上,我买了一个烧饼,边吃边在外面玩,刚跑过一个屋角,只见钻出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头。他深邃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儿,咧嘴笑了:“小孩,来,把你的烧饼给我咬一口。”我脑子里瞬间闪过黄石公的影子,然后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双手把烧饼递给他。他啃了两大口后,把烧饼还给我,我摇摇头:“都给你吃吧。”他笑笑:“真是好孩子。”然后从屋角消失了。第二天,我准时等候在那里,他没有出现。第三天,我提早等候在那里,他还是没有出现。一连数天,我都去那里等候,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读初中时,我迷上了金庸。常常幻想哪天能得到高人指点,或者在神秘的地方捡到武功秘籍。我每周末都会往田野里、丛林中那些偏僻的地方跑,或沿着一条无人的河道顺流而下。我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人越多的地方,秘籍出现的几率越小。去乡下时,我总是往竹林深处、枯死的树洞、坍圮的小石桥下探索,可从未发现过秘籍。我也常在无人的时候练自创的武功(好在没有尝试过《葵花宝典》),但风清扬从来没有在我背后突然冒出来过。

    我知道自己天资浅,根底弱。所以从小就梦想能得到异人传授、高人指点,似乎那是让自己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的唯一途径。至少在当时,穷极想象,想不出更好的可能。其实不是想不出,是没有比这更便捷的法门了。自己练?练上一百年,顶不上名师传授一句话。

    读大学时,没有那么傻了。我知道风清扬不会出现。我长成这个样子,风清扬是不稀罕对我动念头的,能对我动念头想收我为徒的,恐怕只有南海鳄神了。都是学生去找老师,没有老师来找学生的道理。那时候我弃武从文,开始写诗,偶像也从令狐冲变成了曹雪芹。

    大一时,一个教授(博导)到珠海校区开诗词讲座。我看了他的简历后很崇拜,那天晚上正赶上英语考试,我草草蒙完交卷,赶去时,讲座已经到了提问环节。我紧张地举起手,结结巴巴地提问,提问完坐下,怅然若失。我忍不住把自己写的诗抄了一首在纸上,跑上讲台,拿给他看,请他批评。他说,看诗太麻烦了,回头再看吧。过了几年,一次开会遇见他并介绍自己,他赠了我他的诗集,还拿笔在扉页写上“王路学弟惠存”(教授关爱学生,不称“同学”而称“学弟”以显亲近)。我虽然天性愚钝,但好歹也抛掷了几年心血,那时候的诗作比之大一像模像样了不少。再打开他的诗集读,老实说,写得很一般。

    有个学妹,最早是韩寒的粉丝,粉了他好些年。后来有次韩寒的某观点和她相左,她在网络上说:“好友里谁再公开挺韩寒的请主动删了我。我粉了韩寒六年,在这六年里,韩寒有成长,但我自己的成长远比我眼里韩寒的成长更大,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他的粉丝了。”崇拜一个人,最终也有“出坑”的那天。

    一次在火车上,邻座小伙子对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对我而言,梦想“无崖子在一盏茶工夫把自己七十余年内力传给虚竹”的少年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也许他还如我当年那样,年轻真好。

    我越来越明白,并不是人越多的地方,秘籍出现的几率越小,而是秘籍根本就不存在。要想得到七十年的功力,唯一的办法是活上七十年,经受七十年的磨难。佛经上说,菩萨完成所有阶位的修行之后,还需要经历三大阿僧祗劫,才能证得圆满佛道。阿僧祗,是10的56次方。

    名师根本就不是某个人,而是打铁时的每一次淬火和锤锻,你要剖开心滴出血才能看得见。永远不要祈求顿悟的法门,顿悟从来不是给弱菜准备的。就算是慧能一样的利根者,听了弘忍说法之后,也在丛林中磨炼了十几年。想寻求方便法门时,不妨先自问一句:长成这个样子,风清扬会突然从我身后出现吗?

    就算你是天才,也要把自己当成一盘弱菜。这样,即便来不了风清扬,至少还会有南海鳄神。

    致你,我脆弱的玻璃心

    去年春节在家,我爸跟我说:“咱县那谁谁在北京,是某部委的领导。他爸是你二爷一个同学的叔伯兄弟,回头我去问问人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你哪个周末有空了去人家那儿坐坐,哪怕是五分钟十分钟,也算认识了。以后没准儿啥时候有事能帮上忙。”

    我摇摇头:“人家忙,哪有空见咱。”

    我爸生气:“你不问咋知道人家没空。”

    我说:“咱县在北京官做得大的就那几个,像我这样在北京工作的不知道有多少,个个都去找人家,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我爸说:“关系不一样,你二爷跟他那同学关系相当好。别人能比吗?”

    我说:“我不想去。”

    我爸急了:“看这孩子,一点儿情商都没有!怪不得拿那么点儿工资。连个老乡都不敢见,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我太不懂人情世故。(你也知道啊!)

    我惹老爸生气,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年老爸对我说:“把咱家两套房子卖了,不信供不了你出国!”

    我说:“出国干啥哩,我懒得出国。”

    我爸说:“你刚上大学那会儿,不是整天想着出国吗?”

    我说:“那时候想,现在不想了。”

    是我没出息。我没本事拿到牛校的全额奖学金,学自己喜欢的专业。

    每当我有出国的念头时,就不由自主想象老爸喝醉了酒在朋友面前吹嘘的样子:“我卖了两套房子,把孩子送出国了。”

    然后我就想,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我不是好孩子,我违背父母意志。(你也知道啊!)

    毕业那年,朋友劝我:“留在广州吧,大家都在这儿。”

    我说:“广州待腻了,去北京玩玩儿吧,玩儿够了再回来。”

    朋友说:“京城居,大不易。你人脉关系都在广州,去了北京,只身一人,不好混。”

    我说:“我相信,生活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我“图样图森破”(too young too simple)。(你也知道啊!)

    来了北京,北漂很苦逼。

    “选择自己的生活”要比“努力奋斗”难一百倍,更让我佩服一百倍。“努力奋斗”是“戒”,“选择自己的生活”是“慧”。由戒生定,由定生慧。我很懒,但在“选择自己的生活”这条道路上,我狂奔的脚步从未停息。我想成为一个让自己佩服的人。

    天涯殊途。我一直行走在刀刃上,你让我走刀背,不好意思,路太宽,我不走。

    所以我不愿见乡亲,不愿出国,不愿留广州。是刀刃,薄点儿,锋利。

    感谢那些劝诫我多学点人情世故的朋友。可是,你们走的是刀背,我走的是刀刃。

    我真没出息,还是说出来了,而且还说出“我当年”这种自甘堕落的词汇。

    我不强大,我很脆弱,脆弱得玻璃心都要碎了。

    不过,当你的玻璃心碎掉时,就是你成长的开始。

    原则问题只是智商问题的一种

    从我离开家乡读大学那会儿起,就因为河南人的身份被一些人“刮目相看”。兄台哪里人?河南人。河南哪里的?驻马店的。偶尔有知识渊博的人,就会趁我不留意,向身边人耳语一句:“这货是总部来的。”我装作没听见,背对着他们偷偷笑。我的一些文章触动了网友的神经,有人跑来留言:“别在外边丢河南人的脸了!”毕业之后,我又被贴上了“中山大学”的标签。有人留言:“你怎么可能是中山的,中山的学长都很提携学弟学妹的。你肯定是华工的!”我说:“我不是中山的,我是中大的,我们那儿叫师弟师妹,不叫学弟学妹。我母校简称中大,不简称中山。”

    有网友说:“《失恋33天》里侮辱了河南人,你写篇文章声讨一下吧。”我说:“河南话就是那么说的,很正常。”网友生气了:“正常?这是原则问题!”我说:“是的,这是原则问题,但所有原则问题归根结底都是智商问题。”

    如果你的原则始终如一,从不改易,那么,它就是个纯粹的原则问题。不过,就我目之所及,越是经常把“原则问题”一词挂在嘴边的,越是没有什么原则的人。有原则的人,几乎不提“原则”这个词。

    念小学的时候,一个同学很有个性,谁打他一拳,他必然要回别人三拳。如果别人跑开,他会追着别人,追不上就记在本子里,总要找机会还回来。他打得一点儿都不疼,但次数一定不能少。他说这是原则问题。有天,一个胖子打了他几拳,然后指着自己大腿说:“我跑的话你肯定追不上我,我就坐这儿,你别打其他地方,就打这里。”他说好,然后如数奉还了三倍的拳数。打完之后,胖子得意地对周围人说:“大腿有点儿酸,正好想找个人帮我捶捶。”

    现在想来,深觉一个人的原则一定不能轻易暴露。不然,别人知道这是你的原则,就会加以利用。一个人想要激怒你,挑战一下你的原则,你就如他所愿地怒了。多少统治者煽动蒙昧的民众,不过是轻轻撩动一下他们的原则,如同手指拨动扳机,子弹就穿膛而出了。如果说统治者的手段还容易被轻易识破的话,“公知”的手段就相对隐蔽得多了。你的原则,一不小心就成了帮别人捶大腿的理由。

    我们日常谈到的那些所谓的“原则问题”,其实只是裹着“原则”外衣的“智商”问题。所以,当别人一棍子把河南人打死,说河南人如何如何的时候,我一般不会太生气,他们一般戳不到我的痛点。L说,以前有些老外跟他说中国的各种不好的时候,他很气愤,和老外们辩驳不休,现在看开了,老外的许多话还是有道理的。

    人们抬杠喜欢上纲上线,喜欢贴标签,甚至一些有水平的学者也不免乎此。易中天在一篇文章中说:“董仲舒这样说,他还是儒家吗?如果是,则儒家霸道;如果不是,则董某非儒。”其实,董仲舒自然是儒家无疑,但董仲舒的霸道,并不能推论出儒家霸道。就像我的偏执,不能推论出河南人偏执或者中大人偏执。

    只是网友有这样的习气,久之就演变成了地域歧视、人身攻击。在网络中,网易文化的精髓,是一条“二楼定律”;豆瓣文化的精髓,是一句“兰州烧饼”。不要以为,混网易、豆瓣的网友们没有自己的原则,其实,他们的行为有着极强的规律性可循。如果你想深入了解那些规律,请看《动物世界》。

    如果看完《动物世界》还没有发现,请看此文标题。

    一切都在毫无征兆地走向失控

    我考研时认识一位考友,他在郑州大学小西门外面租房,房租是每月七十块钱,没有暖气、电视、网线,只有一张床和桌子。他每天早上七点离开住处,自习到晚上十二点回去,每餐花在吃饭和路上往返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每天下午跑步半小时,整个冬天没有换过棉袄外套。这么艰苦的生活,他一直自得其乐,整天都很开心。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是第二次考研了,这次也没有考上。我读研之后,听说他又考了两次,每次都报的同一个学校和专业。他坚持了四年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入学一个半月之后,他退学了。我和他交浅言浅,也没问过他退学的原因。私下想,也许考研对他来说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而不是过渡。

    有个中年创业失败者跟我讲他的故事。小时候算命的对他说,他的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给我看他的手掌,食指和中指贴得很紧,容易聚财;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缝隙很大,容易散财。他创业三次,每次都能获得超乎想象的成功,但成功之后很快急转而下,迅速破产。我和他下过一盘棋,中盘我遥遥领先,最后一个不小心输给他了。这时该走了,我告辞,他说,你刚才输得不憋屈吗?不扳回一盘就走,晚上能睡好觉吗?我说,只是下棋而已,下次还有机会。他说,年轻人啊,你总想着下次有机会,怎么能把握住现在的机遇呢,你这种性格很难干出事业啊,一点不服输的劲儿都没有。我连称受教,回家后仔细想,明白了他破产的原因。他总是扼腕叹息,说如果在成功之后不再折腾,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挫败。可他每次都停不下来,于是每次都走向失控。

    还听过一则新闻。某城中村被拆迁,之前贫困的村民突然有了数百万的补偿金。拿到补偿金之后,一家兄弟开车出门,路边一辆车妨碍了他们去路,弟弟开始按喇叭,哥哥说,按什么喇叭,直接冲过去把它撞开就行了,不就是赔点钱的事嘛,咱们又不差钱。后来的事情我不清楚了,但我知道很多买彩票中了巨奖的人,很快挥霍一空,最终沦落到比先前更窘迫的境地。

    精神病学教授欧文·亚隆的小说《当尼采哭泣》里,弗洛伊德的老师布雷尔接到了一个新病人——尼采。布雷尔试图去治疗尼采的心理问题,却遭到了拒绝。尼采认为自己是伟大的精神导师,理应他来指导别人,不应被人指导。而接受治疗就意味着被人支配,他不能容忍。布雷尔想出一个高招,对尼采说,你来治疗我的绝望吧,我对世界绝望了,我渴望自由,但总是被监禁。尼采欣然答应。最终,尼采的孤独被布雷尔治愈,布雷尔的绝望被尼采治愈。在布雷尔被治愈之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感到非常痛苦,他说:“当我抓住了我的自由的时候,我惊慌失措。在恍惚之中,我试图背叛自由。事实是,我被自由给吓坏了。”

    自由是不是他所渴望的呢?是的。但是,得到极度渴望的东西未必是好事。一旦实现,要么毁了梦想,要么毁了自己。一个人极度渴望的东西,突然间得到了,失控就会发生。当你追求的梦想不能实现时,你会很清醒自己所处的位置,觉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和无力,而一旦实现,梦想闪耀的光芒是如此刺眼,以至于你很难再看到自己身上的瑕疵和局限。很多时候,你背负着的压力也正是撑起你的支柱,当这股力量瞬间消失,你的大厦可能顷刻坍塌。正如不再受困于五行山下之下的孙悟空,要想降服他,必须用紧箍咒。

    布雷尔的故事也是大多数人的写照——他们如饥似渴地渴望自由,而当自由真的降临到他面前时,他会惊慌失措。许多人把没有自由归结于外界没有给他足够的自由,因之而忽略的另一重要原因是,也许他们根本无法驾驭自由。如果他不能克己,他想要的“自由”会将他引向堕落的深渊。

    事情总向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变化,一切都在毫无征兆地走向失控。梦想的最好归宿,不是实现,而是有一天,你猛然发现它已不再是你的梦想。正如孙悟空成为斗战胜佛之时,想去掉紧箍咒,却发现紧箍咒已经不在头上了。

    不要被你的天赋所驾驭

    说起“涌金系”的倒掉,不得不让人想到几年前自杀的魏东,而这一切则警示我们许多事情还是慢点好,步子不宜太快。如果魏东把他十年做完的事情,拉长到五十年来做,故事就会完全换成另一个版本。“成住坏空”是这世上永不更易的法则,巅峰之后的覆亡在所难免。那些收不住脚的人,并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一心想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极致。

    史书上都有先例的。岳飞为什么“挂”得那么早?打仗打得太猛了。曾国藩就懂得这个道理,湘军攻下南京城时,他的恐惧不比兴奋少。明末流寇苟延残喘了那么久,不是平叛将领剿匪不力,是他们恐惧,他们不敢赢太快。

    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鼎盛和崩溃永远都是一纸之隔。一个人在鼎盛时期所做出的成绩,也许应该谦卑地归功于上天和命运。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一生之中鼎盛时期只有一次,过去了,就没了。

    我认识的人中就有一位天才,智商不知道高出我等常人多少倍,我原以为他会前途无量,突然有一天,他病了,脑子出了问题,开颅做手术之后,智商变得和平常人一样。不过他跟我说,他已经很幸运了,和他得同样病的人,半年之后,非死即残,而他除了平时经常头疼之外,并没有大碍。上天给了他好天赋,他还没来得及用,天赋就溜走了。所以,一个人千万不要以有天赋者自居,逞强恃能,没准儿哪天它就没了。上天是怎样给你的,就会怎样从你手里夺走。像江淹的“彩笔”一样,并不是终身有效。

    不过这样还算好,天赋怎样来,就怎样去,至少没把自己给折进去。而许多人,天赋没有离他而去,他却最终折在了自己的天赋上。

    钱穆先生讲过一个故事。他年轻时,有几年练习打坐。一天正打坐时,外面有笛声传来。他的静坐功夫不浅,平常的乐器声干扰不到他。只是,在曲子快结束的地方,有一个拍子错了。钱穆恰好非常熟悉这首曲子,听到这里感觉特别别扭。吹笛者一首曲子反复地吹,每次吹到那个节拍处,钱穆就忍不住停下冥想,去听那个错了的地方。他感慨,如果不是自己十分熟悉那首曲子,就可以不被干扰。所以一个人的长处,在很多时候正是自己的短处。

    钱穆先生是大师,他知道一个人的长处会成为他的短处,所以他能驾驭自己的天赋而不为之所驭。而好多天才,却被自己的天赋给驾驭了。

    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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