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腔电影指南-字里行间有人生——评电影《字里人间》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许骥

    黄伟文在《给十年后的我》这首歌中,开头抛出两个问题:“这十年来做过的事,能令你无悔骄傲吗?那时候你所相信的事,没有被动摇吧?”

    人的一生短暂,没几个十年,告诉我,你能至少坚持一个十年,只做一件事吗?何妨问问自己学生时代的理想,还在坚持否?嘴巴上说能的,都用行动出卖了自己。“坚持”,此二字在今天的中国人身上似乎已经很难找到。而每每东顾,却总在日本人身上找到。

    日本人身上,有股来自文化传统的“匠气”,对任何他们精心制造的物件,都竭尽全力、一丝不苟,无论是铸刀,还是制茶,抑或是编辞典。最近,日本电影《字里人间》在香港上映,讲的就是编辞典的故事。你几乎无法想象,编辞典这件闷到生蘑菇的事,竟然可以如此热血。

    电影开始,老编辑要照顾生病的妻子,决定放下“辞书编辑部”的工作退休。在此之前,他要找到接班人。于是,他在出版社见人就问:“你能解释‘右’的意思吗?”多数人都觉得这问题很傻,避而不答——直到超级大宅男、20多岁的语言学硕士马缔光也(以下简称马缔)出现。马缔听到问题后,立刻陷入思考:面向西面时,北面,就是右面;右,也是一种政治立场……

    编辞典,是一种思维方式,听到一个词,立刻去想它代表的所有意思;编辞典,也是一种生活方式,随身带卡片,看到一个新词,立刻写下来。有些人,似乎就是为编辞典而生的。马缔不善言辞,却拥有皓首穷经的毅力。

    在外人眼里,“辞书编辑部”的人都是“怪物”,但他们有理想。“辞书编辑部”主编松本说过:想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是人类沟通的动力,但有些文字诞生后便死掉,也有些文字在蜕变。所以,他们要编一本辞典,帮助人们横渡沟通的汪洋大海,这部辞典的名称就叫《大渡海》。马缔加入编辑部,打开热血青春之门。

    编辑辞典的热血,不是我们一般理解的热血,既不血脉贲张,也不激情洋溢,而是种静谧的热情,延续一生的工作。或许,这种热血可被称为“冷静的热血”。

    要知道,这故事的背景可是1995年,那时候,网络已经蠢蠢欲动,一群疯子却想要出版纸质辞典。

    当然,编辞典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需要身边许多人的配合。同事间的配合自然不可或缺,更重要的是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怎么看待你的工作。

    令人记忆深刻的是,马缔为了研究辞典,从书店买回一大堆辞典。当他回到寓所时,包租婆婶婶看见,对马缔说:“已经有这么多辞典了,你还要编啊?”马缔回答:“这次,我们要编本不一样的。”包租婆婶婶顿时严肃起来,拍着马缔的肩膀说:“阿光(马缔的昵称),你突然变得好有男子气概啊!”然后大笑。

    还好包租婆婶婶是个有趣的角色,平时嘻嘻哈哈,好像没有烦恼,却很会体贴人、照顾人、安慰人。她知道马缔收入不高,所以房租总是收便宜点,也会给马缔做好吃的。

    和很多转入新工作的人一样,马缔开始编辞典后,也遭遇过自我怀疑。马缔害怕,当然害怕。编辞典后,夜里,他总是做同一个梦:自己站在水里,水面上漂的全是记录词汇的小卡片,他拼命去捡,可是越捡越多,永远都捡不完。有天吃饭时,马缔对包租婆婶婶说:“我决定把一生献给辞典,但我很害怕,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包租婆婶婶笑着对马缔说:“能在年轻时就找到终身事业,仅这一点,就应该觉得很幸运了吧。”

    当然,包租婆婶婶对马缔的最大“帮助”,是介绍了自己的孙女小香给马缔认识。对一个专注事业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得到另一半的支持更为重要。

    小香是餐厅的寿司师傅,美丽而善良。她在事业上也有困惑,总觉得女人做寿司师傅,好像不太合世俗的眼光。但马缔完全不在乎,他和小香出去约会,逛刀具铺,只是专注于记录各种不同大小的刀的名称,准备编进辞典。

    马缔喜欢小香,可他木讷得要命。为了表白,他正襟危坐地用毛笔书法写情书给小香,而且是古文,被同事嘲笑“你以为现在还是战国年代吗”?小香收到情书后几天,怒气冲冲地来找马缔,斥道:“这种信我怎么可能看得懂?你是想羞辱我吗?”马缔连声道歉道:“那我现在就去重写。”小香拦住他:“不用了!我已经找人念给我听。谁知道是情书啊!这种东西怎么可以给别人看!”小香要马缔亲口说出自己心里所想,马缔终于道出:“我喜欢你!”

    就这样,小香就和自己口中那个“很奇怪”的“辞典男”在一起,成为默默支持丈夫工作的贤妻。

    时光匆匆,转眼15年过去,《大渡海》终于进入正式出版阶段。此时,日本人的“匠气”又出来了。辞典的出版要求比一般书的出版要求严格得多。原因很简单:辞典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错误。用电影中编辑的话说:“只要读者看到一处错误,就不再信任辞典了。”所以,在《大渡海》的编辑过程中,一旦发现一处错误,就要整本辞典,几百万个词汇,从头到尾复查一次。为保证万无一失,编辑部请了几十个临时编辑,吃饭、睡觉、洗澡、工作……没日没夜地工作。辞典对纸张的要求也比一般书要高。因为辞典页数多,为了不让书太厚太重,用的纸张就必须薄,而纸张尽管薄,却又不能透油墨,而且韧性还要好,不能易碎,翻阅时手感还要恰到好处,必须到达指尖轻轻掠过,纸张就跟随指尖自动翻过去的效果……

    吹尽黄沙始到金,《大渡海》出版了,从1995年到2010年,前后历时15年。遗憾的是,主编松本在出版后期罹患癌症,即便马缔快马加鞭,想要让松本生前能够看到《大渡海》问世,也最终未能如愿。在整部电影中性格平静的马缔,只在那刻,抱着妻子小香失声痛哭,哀号自己没有做到。但松本却似乎并没有因为最终没有看见《大渡海》而遗憾,因为马缔无私的付出,已经让他感到欣慰。编辞典,是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事,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松本留下的临终遗言说:“如果有天国的话,就让我去采集更多的词汇。”

    在片尾,《大渡海》辞典的发布会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隆重。只有一些嘉宾,一些记者,甚至连马缔的致辞也没有。15年的心血,静静地躺在角落里,镜头给了旁边松本的遗像。马缔和当年找他加入“辞书编辑部”的编辑,站在遗像前聊天。马缔从口袋中掏出一叠卡片,编辑也掏出一叠,两人相视而笑:辞典男,职业病。此刻,马缔心中不知是否想起当年编辑对他说的话:“你只要爱上文字!”马缔的快乐,大抵不需要用发布会来体现,他只想早点回去休息,因为:“明天起,就要开始做修订版了。”

    说了这么多日本的好话,是不是也应该说说中国?有人肯定会问:难道中国就没有有“匠气”的人吗?当然有。

    多年前,我在内地出版社工作的时候,同办公室的一位老先生,身上就很有点“匠气”。出版社要求书籍的错误率是千分之一,但这老先生非要达到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所以,他编的书总是能获奖。可获奖归获奖,老先生总觉得自己很被人看不起,因为其他人都笑他傻,别人为了赚钱一年编十本书,他几年才编一本书,穷得叮当响。我并不想争论中国人有没有“匠气”,我只是想说,一个社会面对“匠气”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假如是嘲笑而非敬重,今天有“匠气”,明天也会没有。

    《字里人间》改编自小说《编舟记》,作者是三蒲紫苑。这样一本讲编辞典的小说,在日本会受欢迎吗?当然。2012年,《编舟记》勇夺日本“书店大奖”第一位、全年最畅销小说兼最受大学生及OL欢迎。

    电影的最后,马缔和妻子小香去探望松本的遗孀。在回家的路上,马缔请出租车司机在海边停下。两人走到海边,望着无垠的大海。突然,马缔说:“小香,这些年真的很感谢你。”小香听了,停了停,笑了,重复了那句她经常说的话:“阿光,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还是重听《给十年后的我》吧:“区区几场成败里,应该不致麻木了吧……你忘掉理想,只能忙于生活吗?别太迟,又十年后至想快乐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