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怔，随即放开我，但是双手仍然是桎梏着我的双臂。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眼中看出什么似的。又是看了一会儿，他淡淡道：“你一定要这般同我说话么？”
我摇摇头，好似是轻轻叹气：“这是哪般了？我不过是敬重侯爷罢了。”
“今日如果不是我娶了公主，那么他日也会有旁人。我不希望我所准备好的事情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抱歉。”
“侯爷并没有什么可以对我说抱歉的，只是我怕我会因为侯爷的事情而分了心，怕会辜负侯爷的情意。”我微微一笑，带出凉薄的意味，我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好好的。
我笑着道：“侯爷，咱们并不如寻常人家那般可以随性而为，你我于此事上，不过是再无能为力的了。”
他微抿了唇，眼神也有些狠戾：“我娶芙宜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你，如今已有了身孕，凡事更要小心。芙宜与你，自然都会为我的大事而去做该做的事情。只是嫣然，你千万不要忘了，你是我曲无尘亲自培养的人，所以你的心一定要在我这里。”
芙宜么？我不知，原来即便是雪樗公主，也能够比得过我和他的情意呵！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庞大的占有欲，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第一次在我面前将他的志愿显山露水出来。
我苦笑一声：“是么？那么，我该恭喜侯爷罢？”
他想要再次拥我入怀，我却挥袖离开他数步远。冷冷道：“侯爷，咱们各为其主，从此但望你能够好生待芙宜公主，也算是成全了咱们的情意了罢！我比不上你心中至高无上的云卿然，我也远远不及芙宜。或许我的一生，都算得上是一场辜负，但是我一直不想如此承认，侯爷，我如今在此最后问一问你，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云卿然，那么，你会不会让她进宫侍君，会不会今日还是娶芙宜公主呢？”
我从前一直不敢多想，我只是害怕自己多加伤怀，如今，我却狠下了心，不得不去问一问了。
他果真变了脸色，倏然冷声：“那么，倘或今日站在此处的是卿然，我必然不会逼着她进宫，也不会逼着自己娶芙宜。”
我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静下了心来道：“是了，只因着我不是云卿然，所以我合该至于今日这样的地步。一切的局面，也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侯爷并无半分关系。”
我知道，当初他并没有逼着我进宫去，只是因为我自己的心冷了下来，想要以这种方式去让他难过，但是他却并没有任何难过的样子，所以我是合该的。
他看着我，忽而低声笑了起来：“嫣然，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今日你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扪心自问，你的心此刻还在我这里么？”
我一怔忪，旋即笑了出来，他与我，这般兜兜转转，原来换来的结果，竟然是互不信任！真是可笑啊！
“那么，我问一问侯爷，侯爷的心，还是一直在云卿然的身上么？”
他显然怔住了，明显没有想过我会这样问他。他低下了头，轻声道：“你以为我愿意娶芙宜么？我的心，我的心呢？我也想要知道。可是，为了我的族人，我不得不把心藏起来，嫣然，你如今这样问我，我哪里能够知道呢？”
我突然发现他的软弱，也不愿意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微微闭上了眼睛，轻轻说：“无尘，我不想要怪你的。只是咱们也这么久了，也曾经那么要好过，我当初也是在此处一心一意地以为我会嫁给你的，可是，我到底还是输给了一个死去多年的云卿然。无尘，在你的心里，我只是输给你的当年而已。”
他听我这样说，微一蹙眉，眼神似有一道光芒而过。他看着我道：“嫣然，我当初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不过是自己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被人一朝揭开，就像是结痂的伤疤被人剥掉，虽然已经不是当初血肉模糊的样子了，可是总是会留下一道疤痕，不可以祛除的。所以当初我会那样生气，以至于伤透了你的心，我很是过意不去。假若当时我们能够好好静下心来，今日娶你的，或许是我。”
我听了越发难过，不由噎声道：“无尘，咱们终究也还是错过了。”
我不是不怨怼他的，至少当时是。可是现下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已经看淡了很多。更兼之这些时日里的劳心费神，我已经不再去想从前的旧事了。
他问我：“你后悔过么，嫣然？”
我轻轻摇摇头：“我不愿意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所以我不愿意后悔。无尘，即便当初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咱们或许也是不能够走到今天的。”
他缓缓伸出手来，脸上带着笑意对我说道：“嫣然，再让我抱抱你罢？”
他的口吻是那样温柔，我竟然有些抗拒不了。我几乎都要沁出泪来了，同样是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轻轻靠在他的怀里。
我感受到他温暖的胸膛，他双手环着我，好像今日是我们的婚礼。可是，却不是……
我一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地哭了出来：“无尘，他日你成为江山之主时，你要记得，曾经也有一个女子，为了你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但是，那女子同旁人不一样，她只是因为爱你。”
他闷声道：“我不能够承诺给你，当初我承诺你要护你一辈子的誓言如今已然无法兑现。我不能够让你再守着我无法完成的承诺过一辈子，我知晓的，我对你，只能够寒盟一场。但是，嫣然，你要记得，我不是有意要你伤心的。”
不管过了多久，我也许总是提不起对无尘的恨意罢？
“无尘，无尘……”我只能够在此时此刻唤着他的名，为他悲伤喜乐，“我好想成为云卿然……”
云卿然，大约会是我这一辈子都想要成为的人罢？只有他，能够让无尘开怀，而我至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慰藉无尘的影子罢了。
他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是你便好了，我不在意了……嫣然，我，好舍不得放你走……”
“无尘，让我回来，别让我走了。我会留在你身边，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我的眼泪终于是落下来了，洇进无尘朱红的衣袍里，转瞬不见。
“嫣然，你不要怪我，所有成大事者，都逃不过一个命定的软肋。哪怕他在人前如何坚强不催，他都对那个软肋束手无策。而你，便是当今皇上的软肋。”
他放开我，定定地望着我，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意，“无论他再如何筹谋，都没有将你算进去。所以，这将会是他命中最大的败笔。”
我其实是想要问一问他的，我想知道，他的软肋会不会是我。
“无尘，我明白了。”我也是定定地望着他，嘴角也是衔着一抹淡薄自嘲的笑容，“你和我本就没有什么可能，是我妄想了。”
“侯爷新婚，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侯爷的，只能够在此处提前恭贺，希冀侯爷心想事成，夙愿得成，方不枉费这些时日来的辛苦。”我笑一笑，双手的指甲紧紧掐进肉里，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已经够痛的了。
“嫣然。”他唤我的名，我轻轻回应。
他却不复言语，我也是不以为意。原是要转身离开的，但是他又开口唤道：“嫣然。”
我看着他，我想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等了半天，他的唇张张合合，最后吐出三个字：“对不住。”
我终于以手覆面，不愿意再待着。于是转身离开，走得渐渐远了，他又唤道：“嫣然。”
我明知他唤我未必有要事，也未必有话要告诉我，但还是停下了脚步，我却并没有回头。
他在我身后轻声说道：“对不住，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无尘，我对你的心，未尝不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双手掩着唇，害怕自己不受控制便哭出来。我就这样捂着嘴离开了佳成苑。
那样一池红灯，却终究断送了我一生。
我没有输给旁人，却输给了你。
可是，即便你说过你的心不会变，可是我是这样害怕人心不古，我不敢再去多想的了。
你如今身侧已经有了雪樗公主，你也将会为人夫，为人父。到那时，我该如何自处？
你我如今，可还能够再担得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么？
你也已经是雪樗公主一生依靠的人了，而我，却再也不能够以你为我的依靠。
你，是我当初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也是我想要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人。如今，我还可以这样想么？
忽而想起来那首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和他，也许只是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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