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迷局-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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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田梅,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那时,两块田还没并在一起。可以说,一块田在东,一块田在西。一个是水田,一个是旱地。如果不是这两块田会移动,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碰到一起。你说这世界上的田,不要说相距很远,就是在一个坡上搁着,只要中间有另一块田隔开,再咋也不会并作一块的。所以,认识田梅时,田勇是谁,对田梅或者对我,就像地球人于火星人,一点都不搭界。对我而言,如果不是因为认识田梅,田勇其人纵然名动天下,也只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就像孔老夫子说的“于我何有哉”。所以,这么多年来,虽然两人成了一家人,有联系的,或者说联系得多的,也只是田梅。

    认识田梅时,我刚从县上调到市里,在市经委办公室负责点抄抄写写。那时,电脑还未普及,但印制文件,也还是有了打字机。开始是那种上面一个手柄,下面一个装满字丁的铁盘子,摁一下拎个字丁起来,“啪”的一声,打在裹在滚筒上的蜡纸上,打完了揭下来用油印机印。打字算得上是半自动,印刷却纯粹是手工体力活儿了。现在的年轻人,想要知道,只能在那些反映地下工作的电影电视中去看了,就像《红岩》里的成钢印刷《挺进报》一样。那时,有个名字,叫做油印。一个黑糊糊,满是油墨的纱框,将打好的蜡纸贴在里头一面,用根细铁棍压着,下面放着白纸。将一个涂满油墨的橡胶滚筒在纱帘上一滚,一份文件就印了出来。熟练的,摁纱帘、刷滚筒、翻页,行云流水似的。弄不好的人,常常是一手、一身的墨渍,跟个花猫似的。印得多时,常常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足都有点麻木。后来,有了一种叫四通的电脑打字机。打字可以用四通,但打好了,还得用油印机印。因为多少有点技术含量,打字员都是专职的。在机关里面,还列入以工代干的序列。有很多的领导干部,在早都是打字员出身。

    田梅那时刚从职中毕业,学的是文秘专业,打印文件自是基本功。职中只教技能,不包分配。没有更好的选择,田梅只得在市政府门口,一个打字复印门市给人打工,又打又印的。我因为经常找她打印文件,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起来。

    田梅虽说那时只是个小姑娘,但打字的活儿干得很不错。小店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比田梅大不了多少,店是他开的,算作老板,田梅是他唯一的雇工。田梅的老板,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大男孩,高高胖胖的,黑黑的一张圆脸,看上去有些憨厚。田梅的父母在市里的企业工作,也就是普通的工人。那大男孩,是农村孩子。仿佛听田梅说过,两人是职中的同学。开了这个小店,要田梅过来帮忙。所以,在田梅,虽说是打工,也有点友情出演的味道。

    小姑娘时的田梅不算漂亮,脸上很多雀斑。个儿虽高,但瘦骨伶丁的。脏乱的店里呆着,眼睛一睁,就得起来打印文件。小姑娘,不会打扮也不怎么打扮。头发不多还有点枯黄,像只毛发凌乱的流浪猫。那时不兴染发,所以,田梅头发的黄,基本上应该说是营养缺乏。但田梅打字打得很快,经常看到她坐在打字机前,十指翻飞,一会儿就是一页。加之小店口岸好,在市政府门前,那时也没有网上发文这回事,文山会海的,什么文件啦,材料啦,资料啦,总之很多很多。所以,找她打文件的人也就很多,很多。像我们,虽说有专职的打字人员,但十多个科室,你也要发文,我也要弄材料,一个打字员是应付不过来的。应付不过来,就只有拿到外面请人打印。田梅的店就在门口,就近就便,也就成了她固定的客户。田梅的老板有点木讷,但田梅为人伶俐,晓得笼络客户,年终时,小本经营,送不起烟呀酒的,但会送本影集,或者其他花钱不多的小玩艺儿。礼轻情意重,让客户多少有些感动。于是,有了要打印的文件,舍近求远也会拿到她的小店去做。

    那些年,田梅一直在那个小店里做着。一年年的长大,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是那样个灰姑娘的样子。因为经常有来往,除了找她打印文件,有时也在她店里说点闲话。渐渐地,仿佛也就成了忘年的朋友。

    像如今的青春励志小说或者电视剧的情节一样,两个创业的年轻人,青春萌发,长期相处,耳鬓厮磨的,慢慢也就有了情愫。慢慢地,也就从老板与员工发展成了情侣,小店也就成了爱情的孵化器,灰姑娘样的田梅也就成了准老板娘。

    但田梅的婚姻,仿佛注定了有点命途多舛,时乖运骞。原本说好千禧年结婚,结婚证领了,婚房装了,请客办酒的时间也大致定了。筹备婚礼过程中,不知为何,却不明不白地离了。那之前,我已调到市招商局,虽然大小算个领导,仍然管些抄抄写写的事,有什么文件也还是拿到她那里打印。1999年底,因要去葫芦岛公干,出发前,去她那里结账,听她说起春节要结婚,还很为她高兴。不曾想出去一个月回来,再碰到她时,却说已经离了,让我很是愕然。

    那时,还没有闪婚闪离的说法,但田梅,确算得上最早吃闪婚闪离这只螃蟹的人。

    和田勇一样,田梅的老板,或者说前任老公,和我虽然熟悉,但因为打交道的主要是田梅,平常有什么事总是找田梅,所以也就没什么来往。因为没来往,也无所谓好感恶感。记得听说后,再到他店里,随口问过一下两人离婚或者说没有结成婚的原因,男孩吱吱唔唔的,也说不出个子曰。或者是家丑不外扬,或者是没心情说。总之,具体情况,还是听田梅说的。

    没有结成婚,准老板娘肯定是呆不下去了。从那个青春励志的小店出来后,田梅在离原来那个小店不远的地方,自己开了一家更小的店,依然是打字复印。请了一个小工,一个比她还要小的女孩。按田勇的说法,田梅就该离那男孩子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但田梅自有一种狠劲,就是要在那负心人的眼皮子下活出个人样。听她说,离婚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大的冲突。当婚礼已在弦上,就差那场形式之前,两人在商场里选购婚礼用品时,她要求那男孩子给她买一条金项链。男孩不知为何不肯,于是,两人龃语了起来。最后,就离了婚。没有别的原因,就只为一条金项链,一条该当由男人买的,定情信物似的金项链。无论如何,田梅的说法让我无法相信,只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说起来,面对一个已经将所有都交付于自己,而且是自己所爱,还将共度一生的女人,别说给她买条金项链,如果买得起,买间金屋来藏娇,也不应该踌躇。我就想不通这世上竟有这样抠门的男人。说白了,给她不也是给自己?虽说那时还不兴什么婚前财产公证,即或是要公证,只要不离婚,那还不是共同的财产?再说了,那时的黄金,也就几十元钱一克,一条金项链,就算比照香港黑社会老大“八两金”的标配,也就四百克,不到四万块钱。比起婚姻的破裂,其间的轻重,难道会不知道?所以,尽管田梅只给得出这样的原因,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是半信半疑,总觉得其间另有难为人道的原因。是什么原因,因为难为人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虽然觉得另有隐情,但我还是选择了相信田梅。

    离婚后自己开店的田梅,据她说,一起创业的几年,什么也没有得到。按理,只要法律承认,离婚总得进行财产分割,分多分少,也不能净身出户。对于女方,只要无过错,法律还特别要加以保护,但田梅却愣是落了个净身出户。据她后来告诉我,两人开始耍朋友后,她也就没拿过工资了。两人揣着颗小小的野心,想把生意做大,挣得的钱,除了生活必须,也就全投进了设备的升级换代。不曾想,离婚后,那男孩绝情到了极点,什么也没给她。现金、存款、机器设备、门市的经营权、婚房,她一点也没得到。甚至,提不出这么多年来,没拿过一分钱工资的任何证据。只有几万元未收的账款,叫她去收。收到,就是她的,收不到,活该倒霉。这样不可思议的处置,田梅竟然接受了,就这样拿着点私人的物品就出了门。我想,如果不是性格使然,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这样罢手的。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田梅虽不是那种很有女人味,会使小性子,耍嗲使娇,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当时,也没有听说有啥下家等着,和田勇认识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据她说,那男孩也不是花心的人,不存在第三者插足之类的事。后来想,或许是那男孩试图用这种办法留住她。让你一文不名,混不下去了,说不定也就回头了。但纵使我有这种与人为善的想法,那男孩也太不了解田梅了。虽说田梅看上去孱弱,但却有颗决绝的心。你用这种办法逼我,我咋也要混出个人样给你看。所以,在我,唯一可以理解的,就是她后来再次离婚时所表现出的要强与自尊。

    田梅的第一次婚姻究竟是怎样结束的,两人不说,也就成了谜。但一无所有,从头再来的田梅,在二次创业的过程中,确表现得让人不能不敬佩。开始,她租的门市只是个十多平米,三角形的逼仄之地。弄了台“奔二”的台式电脑打字,有一台速印机。就这样,将生意弄了起来。像我一样,很多客户在了解她的遭遇后,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也出于对她技术和服务的信任,仍舍近求远地将文件拿去给她打印。后来,她又陆续添置了些设备。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倒是那男孩,因了这样的作为,人品上让人有些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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