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课套装-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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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不是一次漫无目的的散步或是一场孤独的流浪。相反,它在历史中通过开篇、进展和终结的形式系统地呈现。其中,朝圣就是这场浩大文化浪潮中的一员。

    拉丁文“peregrinus”的第一层含义是外来者和被流放的人。事实上,朝圣者最本源的意思不是指那些出发前往某地的人(罗马、耶路撒冷等),而是指那些在行走时身处他乡的人。或者干脆指代一群想要在周边呼吸新鲜空气,通过散步来消食的行走者;也可能指的是一位产业业主,周日在自己的领地上遛弯。然而无论如何,作为一位外来者,一个真正的朝圣者永远不会在家乡行走。正如牧师一直教导我们的一样:世界只是一个中转站,人们应当把自己的房屋视为夜晚的庇护所,把财物当成可以卸载的包裹,把朋友看作途中偶遇的路人。通常情况是:人们就天气闲聊几句,然后握手,道一句“一路平安”。牧师还说:所有在凡间的人类都是朝圣者,终其一生都是流放者。他们永远无法到达自己真正的居所,因为这处居所并不存在于尘世间。事实上,整个世界是财富和命运的庇护所。一个基督徒在凡间生活,就像一个行走者在任意一个国家步行一样:永远不会停歇。我们可以在德孔波斯特拉[1463]朝圣者的歌谣里看到这样的词句:

    各位旅伴,我们应当不断赶路,而非在某处停留。

    那些被我们称之为“游方僧人”的僧侣对人类这种永恒的外来者身份大加赞赏。曾经有一些僧人居无定所,不断穿梭在一间又一间的寺庙之间。事实上,这一现象并未绝迹,据说在阿索斯山脉就活跃着这样一批僧人:他们用去一生的时间,游走在山间狭窄的小道上,或在山峦间四处打转。当夜幕降临时,他们便在所到之处席地而睡。这些僧人终日口中念诵着经文,他们的旅程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既定目标,就这样在道路的交叉口转圈,来回游荡。其实,这些僧侣行走的意图不是前往一个确定的目的地,而是为了展现他们在凡间永恒的外来者身份。然而,这些“游方僧人”却并未得到外界的认可。当局甚至很快禁止了这种四处游走、到处流浪的生存模式。圣伯努瓦颁布了《寺院安定条例》认为这种信仰者的永久朝圣行为(peregrinatio perpetua)只是一种形而上的隐喻。条例还规定不应当把朝圣仅仅付诸行走上,而应更多地体现在念诵经文和宗教冥想中。几个世纪以前,沙漠中的神父们(尤其是在埃及),就已经很精准地对朝圣者和隐修士做了区分。毋庸置疑,我们应该赞颂人类这种永恒的外来者身份,但不应通过难以捉摸的漂泊流浪来证明。有时,悄然隐退去做一场冥想,就足以体现这种身份的价值。

    永久朝圣其实是一种离开、抽离、放弃。这就是为什么基督会召唤他的信徒上路:抛下妻儿,放弃故土、财产和地位出发开始赶路,去开辟新的天地。“卖掉你所有的家当,把所得钱财施给穷苦的人,然后跟随我出发上路。”亚伯拉罕[1464]也曾发出过让人们“抛开所有”的呼吁:“和我一起前往一个地方,我将为你指明出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行走是召唤,也是皈依。事实上,人们行走有时是为了解脱和了断:与现世的纷扰、繁重的公务,以及过度的消耗做一个了断。因为,只有路途中的厌倦和广袤森林中没有止境的单调才能让人们忘却现状,做到真正的与此地分离。总的来说,行走是超脱,是出发,也是离去。

    人们真正开始行走之日,其实也是道别之时。因为我们永远无从知晓自己是否还会回到此地。这一临别的假设滋养了目光,让它变得更加丰富。人们带着这种“向前看”的目光,在风景还未改变之前,翻山越岭,在人生的旅途中跋涉。或是在清晨临行时,最后望一眼自己的庇护所,望一眼它灰色的外观和屋后的树木。随后转身离去。然而,这道忧虑的目光并不是为了获取、重拾、保留这处风景,而是想在这块岩石或这朵鲜花上留下一抹自己的光亮。当行走者途经无名的冰川,走过从未领略的草原,抬头仰望没有未来的天空时,会不由自主地向这些风景投射锐利的目光,直抵物体深处。不难发现,人们行走的目的,在于对抗这个世界的阴暗。

    事实上,朝圣者并不是人类命运的一种隐喻。人们应当认真地从历史、制度、具体生活等角度去思考他们的生存境地。众所周知,朝圣者在中世纪就为我们勾勒出一个具体、清晰、与众不同的人物形象。另外,一个朝圣者还拥有特有的法定身份。首先,他必须正式、公开地通过仪式让自己获取成为朝圣者的资格。在一场庄严的弥撒过后,主教会将一些传统的朝圣用具赐予这位新的行走者:一根顶部是金属的长木棍,它既可以帮助朝圣者行走,也可以帮助他们抵御恶犬和野兽的侵袭;一个用来放置食物和必要证件的褡裢。这只包袋应该做得狭小轻便,因为对上帝的信仰让朝圣者没有了贪欲,在自然界汲取的都是最低限度的能量。再者,褡裢应当由动物的毛皮制成,让人们能时时记起苦修的训诫。最后,褡裢需要时刻保持敞开的状态,因为朝圣者总是时刻准备着给予、分享、交换。通常情况下,朝圣者还喜欢戴一顶宽边帽子。如果他刚从圣雅克[1465]而来,帽子的前檐一定向上翻起,以便捕捞贝壳类食物。说到衣着,朝圣者常会穿一款短袍子,并披上一袭遮风挡雨的斗篷。在举行弥撒时,主持仪式的主教或教区牧师还会递交给朝圣者一封“保护信”。这封信相当于一纸安全通行证,能够帮助朝圣者在途中不同的寺院或收容所留宿,也保护他们免受大路上绑匪的侵害。根据当时的说法,如果匪徒袭击一个被保护的行走者,那他将会受到极为严酷的惩罚。整个仪式显得异常庄严、肃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远航意味着死亡。无论是在罗马还是在圣雅克,更不用说在耶路撒冷,朝圣者可能连续数月都生死未卜。他们可能被劳累击垮,与匪徒搏斗而亡,落入河中淹死,或不慎坠落悬崖而殒命。这样看来,朝圣者在出发前应该和宿敌和解,解决所有争端,甚至提前立定遗嘱。

    然而,如果朝圣者的境遇如此悲凄,那为何还要出发呢?其实,动因有很多。首先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宗教的赤诚,并意图通过朝圣来增强笃信宗教的决心。朝圣,有时也被人们称之为“在人间满是眼泪的山谷里游荡”。通常,行走者会为这次朝圣制定一个确定的目标,一个明确的、圣光普照的目的地:拜访一处圣地。毫无疑问,朝拜圣地常常是使徒遗骸的安放地,或是圣人安息的地方,比如圣雅克被安葬在了德孔波斯特拉,圣保罗和圣皮埃尔被安葬在了罗马,基督的空墓穴则被安置在了耶路撒冷。还有圣马丁在图尔安息,天使长[1466]的圣骨被安放在了圣米歇尔山。总的来说,朝圣代表了一种坚定的信仰。不难发现,通过卑微的行走,朝圣者其实长期履行着苦行主义的信条,经常斋戒和长时间念诵经文。

    事实上,朝圣也是人们对犯下的严重错误将功补过的一次机会。如果一个虔诚的信徒或一位神职人员良心发现,承认自己曾犯下一桩可怕的罪行,说过亵渎神明的话,甚至违背人类道义,置他人于死地,那么,根据罪行的轻重,这些人可以通过一场朝圣来赎罪。在中世纪,民事法庭会对情节严重的罪行(诸如杀害父母罪、强奸罪等)做出类似的判罚。一场漫长的朝圣可以让罪犯远离民众,并保障后者的安全。在那个年代,宗教法庭对异教徒同样会实行暂时的流放。这样看来,朝圣在中世纪常被当成是一种刑罚。很显然,朝圣本身就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行为,总是附带着各种特殊的挑战:赤脚行走,甚至还经常在手臂和脖子上套上金属的锁链,这种锁链有时也以钢铁为材料,和兵器一起锻造而成。不难想象,经过数月的疲乏和辛劳,很多朝圣者都因不堪重负而倒下。事实上,就算没有锁链,数月日晒雨淋(朝圣通常是在完全露天的状态下完成)和饥寒交迫的生存状况也使得朝圣成为一次真正的酷刑。从古至今,朝圣者的双脚都犹如一口承载痛苦的井,深不可测,没有尽头:溃烂的伤口、开裂的皮肤……按照传统,朝圣者每到一座寺庙都会为其进行一场清洗双脚的仪式。这一仪式不仅代表着基督教一种谦卑的姿态,同时也暗示了双脚尤其需要保护的特殊地位。

    人们踏上朝圣的征程,除了证明自己对宗教的虔诚、洗清罪孽之外,向神灵祈福也是动因之一。当亲人、孩子、朋友或是自己得了重病时,人们通常会前往圣人的陵墓向他祈福。在他们看来,此时单纯的祷告已经无济于事,唯有直接地向神灵传达自己的请求,让祷告声在圣灵的墓碑旁回响,才能让朝圣者得到安慰。然而,为了到达墓碑,朝圣者必须首先长时间地行走,经历苦痛和磨难,才能最终踏上这片洗涤灵魂的圣地。事实上,途中的疲乏不但可以洗净心灵的尘埃,还能抚平人类骄傲的心气。此时,朝圣者的祷告会显得更加澄澈透亮。人们通过饱经风霜的双脚和布满灰尘的外衣来表达自己谦卑的心境,从而逐渐向神灵靠近。如果朝圣者自己正在经历苦难,他们通常会最大限度地靠近墓碑,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守在陵墓的旁边,为的是让自己的身体与圣灵的骨盒有一个最大化的接触。接触过后,朝圣者会挨着墓碑,就地躺下,期盼圣人的神力可以发散到自己的体内,在夜晚向自己病恹恹的身体里注入重生的力量。

    最后,人们踏上朝圣之旅的目的,还在于感谢上帝向我们施予的特殊恩惠:一次救赎、一场馈赠、一次康复。笛卡尔曾经为了感谢上帝赐予他《方法论》的灵感,完成了前往洛雷塔圣母院的朝圣之路。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成千上万的忠实信徒曾为自己或身边的亲友向上帝祈福,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愿望成真时,便会踏上前往圣地的朝圣之旅,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有时,我们应该适当弱化关于朝圣的传说,颠覆朝圣留给人们的既定印象。因为人们很容易为朝圣者勾勒出这样的形象:手握长棍,身穿棕色粗呢短袍,独自一人孤独前行。途中,电闪雷鸣,雨水打在他们厚实的斗篷上。当夜幕降临时,朝圣者试图叩开寺院的大门。在那一刻,石砌的大门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雄伟壮观。然而事实上,为了安全起见,行走者往往会组成分散的团体来完成朝圣。当路途遥远时,他们还会选择骑马前行。可一旦朝圣者发现终点将至,或远远瞥见教堂的尖顶,望到教堂模糊的形状时,便会下马步行。在他们看来,一个朝圣者必须要通过行走的方式来完成最后的旅程。事实上,用双脚完成旅程蕴含着以下几点含义:首先,这一行为意味着基督教徒贫穷却谦卑的姿态。因为虔诚的基督徒都认为,行走者比穷人更加贫穷,身体是他们唯一的财富。然而,朝圣者虽然一贫如洗,却是真正的大地之子。他们的每一步都是一次庄严的自白,每一步都表达着对大地的深深眷恋。朝圣者们用双脚锤打着地面,就像它是一处确然无疑并包含承诺的墓地一般。总的来说,行走是一场艰苦的运动,需要付出不懈的努力。人们只有被痛苦洗涤过心灵之后,才能真正地向圣地靠近。

    ***

    对于基督徒来说,罗马和耶路撒冷是两大最重要的朝圣圣地。从三世纪开始,基督徒为了达到一种现世的完善,常把耶路撒冷认作是朝圣的必经之路。朝圣者行走在耶稣走过的道路上(在圣歌中通常把这一行为用拉丁语记载下来:“in loco ubi steterunt pedes ejus”),重新经历耶稣承受过的苦难,置身于同样的风景中,自此靠近木十字架,站在耶稣曾经与信徒对话的岩洞旁。然而,社会和政治争端却总让朝圣之路变得更加艰难。在这样的背景下,罗马成为一处让人安心的目的地,因为两位圣徒(皮埃尔和保罗)在这里安葬。很快,这座城市成了天主教会的中心,并由此变身为一片真正的圣土。事实上,人们常在罗马进行罗马纳朝圣(peregrinatio romana)。这种朝圣代表了行走者对天主教的绝对服从:他们虽然身负历史留下的重任,却仍因自己能够加入教会而感到无上的光荣。自1300年以来,每逢天主大赦年,成千上万的朝圣者都会涌向罗马,从一座圣殿辗转到另一座圣殿(罗马的圣皮埃尔墓、拉格朗特的圣约翰墓、圣保罗大教堂等)。对朝圣者来说,这场漫长的朝圣是对自己所犯罪行的一种自我救赎。这样看来,罗马不仅是一处可以见证传奇的地方,同时也是一片让教徒表达敬意的圣地。

    德孔波斯特拉是最后一个重要的目的地。说到德孔波斯特拉,人们一定会想到圣雅克:他是基督最喜爱的三位使徒之一,也是第一位殉道者,在希律王的命令下被处决。传说圣雅克的门徒们划着一叶扁舟将他的遗体运回,并最终将船停靠在了加利斯海岸。随后,他们便把圣雅克的遗骨埋葬在土地里,并就地精心修建了一座大理石雕刻的墓碑。然而,这个传说很快就为人们所遗忘……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培拉杰的隐修士在梦中与天使相遇,后者向培拉杰指明了圣雅克墓碑的确切位置。在那段时间里,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夜空中的星星就会划出一道道弧线,帮助培拉杰指明方向。最终,人们找到了墓碑,并在这片土地上先后建造了圣殿、小教堂、大教堂。瞻仰这位圣徒的旅程也逐渐成为最为著名的朝圣之路,几乎与前往罗马和耶路撒冷的朝圣之路齐名。

    至于为何这片后来开发的圣地发展得如此迅速,人们众说纷纭。一般认为“便捷的交通”是主要因素。毋庸置疑,德孔波斯特拉埋葬着一位重要的圣徒。然而,他的墓碑矗立在一片平坦的山岭之中,周围的环境也很宁静。这样看来,前往圣雅克的墓碑确实要比前往圣皮埃尔和圣保罗的墓碑显得更为便捷。虽然若以北方为参考点,前往三地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但无论如何,赶赴德孔波斯特拉一定比前往耶路撒冷要近得多。当然,人们还总结出了一些更具神秘色彩的理由来解释圣雅克朝圣之路成功的原因:来自传说和朝圣之路本身的魅力。对于罗马和耶路撒冷来说,两座城市都被笼罩上了过于神秘的光辉,通向两地的朝圣之路也相应地变得冷漠无情,整段旅程只剩下了一连串没有止境的路标和障碍。换句话说,圣地的闪耀遮蔽了每段朝圣之路各自独特的光芒,人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道路。在罗马,朝圣者总是从圣皮埃尔大教堂走向拉格朗特的圣约翰墓,从圣保罗大教堂前往圣玛丽主座教堂,再从圣十字教堂奔向圣洛朗大教堂。另外,人们还会参观地下墓穴,第一批殉道者的墓碑在地下一字排开,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在这座永恒的城市里走过万水千山,回头望去,留下的是一条真正的神圣道路。

    在耶路撒冷,朝圣者实行的又是另外一种模式。对于基督教徒来说,朝圣之路是一段充满激情的旅程。当他们在圣塞普尔克雷的神殿里冥想完毕后,朝圣者们常会重新走一遍十字之路。前往城市的东面,登上橄榄山,感受濒临死亡的极度体验;来到革责玛尼山园,整夜在那里漫步;翻过高墙,登上锡安山脉,到达耶稣最后晚餐的餐厅。在锡安山脉的山脚下,坐落着一座教堂,那里是圣皮埃尔三次背弃耶稣的地方。有些朝圣者还会跋涉两小时,前往耶稣的诞生地伯利恒小镇,一些更虔诚的朝圣者还会一路向北,来到提庇黎雅湖沿岸,那里是耶稣童年生活的地方;或是前往巴勒斯坦地区北部古城拿撒勒,领略基督徒朝觐地“报喜岩洞”[1467]的风采。这样看来,无论是在罗马还是耶路撒冷,朝圣之旅只有在到达这两座城市之后才被真正开启。

    在安放圣雅克遗骨的德孔波斯特拉,只有一座大教堂。然而这座看似孤单的教堂,却闪耀着别样的光芒,它是如此独一无二,犹如当空悬挂着的太阳,成为一种永恒的存在。人们在蒙茹瓦就能远远瞥见这座教堂,每当见到它,精疲力竭的朝圣者就会兴奋地高声喊叫。随后,骑马前来的朝圣者就会立即下马徒步前进,那些原本就步行前来的行走者会脱去鞋子。总的来说,两者以更加谦卑的姿态来到目的地。事实上,到达德孔波斯特拉意味着“来到尽头”。毫无疑问,这种“尽头”的概念要归功于德孔波斯特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它位于欧洲西部的末端,濒临大海,坐落在世界的“尽头”。梭罗曾经这样描写道:前往德孔波斯特拉就是前往西方。从中不难发现,在奔赴德孔波斯特拉的道路上,必须时刻关注太阳的起落变化。

    人们通常认为通向罗马、耶路撒冷的朝圣之路与圣雅克朝圣之路的本质不尽相同。相比前两者,通向圣雅克的朝圣道路并未显得有多神秘,在夜色的笼罩下,圣雅克墓碑也并不令人生畏。毋庸置疑,只有真正到达德孔波斯特拉,才能让整段旅程变得完整,圣灵的光芒也会在那一刻照亮回程之路。事实上,朝圣的道路和最后的终点正是圣雅克朝圣之路成功的原因所在:加利斯海岸的神秘力量让整条朝圣之路都成为一片圣地。不难发现,朝圣之路其实是由多条道路组成的。那么,到底应该选择哪一条道路,开启哪一段探险呢?德孔波斯特拉的意义在于,它建立了一条条既定路线,路线中包含了不同阶段的任务以及必须拜访的圣地。概括来说,圣雅克朝圣之路包含了四条主要道路、无数从属的小道。举一个具体的例子:人们来到玛丽·玛德莲娜墓前悼念她,并在这位曾经为耶稣浸泡过双脚的圣灵的墓碑前洒下热泪。之后,朝圣者们从维兹莱出发,前往诺伯拉,来到“湮没在黑暗中人类的拯救者”莱昂纳尔的圣殿;随后,启程前往安放着圣马丁遗骨的图尔。途中在安吉利做短暂停留,去瞻仰受人尊敬的圣让·巴蒂斯特的墓碑;接着一路奔向桑特,去吊唁被一百五十个刽子手杀害的圣欧特罗普;之后再从圣玛丽德普出发,前往孔克瞻仰殉道者圣法耶的遗骨;然后从圣吉勒的墓碑出发,奔赴图卢兹去悼念圣灵圣塞尔南……这就是为什么《圣雅克之路朝圣指南》,这本早在12世纪就编集而成的手册被收录在了《加里斯都抄本》[1468]里。因为,整本指南向我们展示了千万条不同的线路:从一处安放圣灵的圣地到另一处,每段旅程都充满了奇幻的色彩;从一处墓碑前往另一处墓碑,每位朝圣者都是非凡奇迹的创造者。事实上,这段朝圣之旅从建筑的角度来看,也在不断重复:旅途中的大教堂总是如此相似。它们就像一群姐妹,比肩站立在德孔波斯特拉朝圣的道路上。这样一来,这条朝圣之路上布满了彼此遥相呼应的圣殿,以及修道院。这些修道院总能在夜幕降临时为朝圣者提供遮风避雨的歇脚处,有时也会充当济贫院,帮助那些精疲力竭的行走者,给予他们安慰。形象地来说,通向德孔波斯特拉的道路,就和一本皇皇巨著里的章节一样多。研究中世纪文学的历史学家约瑟夫·贝迪耶曾经写过这样的词句:“一切始于道路……”这里的“一切”指的是故事、小说、史诗的开端。换句话说,在人类文学的开篇之际,就能瞥见朝圣之路的影子。约瑟夫·贝迪耶甚至猜测,人们耳熟能详的武功歌[1469]就诞生在德孔波斯特拉朝圣之路的尘土里:通常,朝圣之旅总是极为漫长,行走者们不得不在夜晚停下脚步,聚在一起,互相讲述之前在其他地方听到的传奇经历。随后,朝圣者四处散播不同的传说,整合精彩的片段,直到最后把所有的故事都写进了一首史诗中。德孔波斯特拉的奇迹也正在于此:把所有圣灵的传说通过朝圣的道路来加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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