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不如怀念-诡异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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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冬天,大雪。

    好像把积年累月的雨,全都凝结,这场雪下了足足有一周之久,整个城市都变得银装素裹。

    市电视台那个有点儿谢顶的男主持保持着他一贯的平和语调,用不带情绪的话语不疾不徐地播报着:近日,我省南部地区出现大面积降雪,本次降雪持续时间长,地域广,降雪量充足。专家预测可能演变为冰冻灾害,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加减衣物,注意交通安全……

    我打开一片模糊的窗户玻璃,想透透气儿,一股妖风就刮进来,把人吹得整个儿都透心凉心飞扬。

    我用力打了个大喷嚏,却并不想把窗户关上。我站在窗台前面,远远地能看见一排排被厚厚的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屋顶。小时候一觉醒来,最大的惊喜就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看到整个城市的屋顶都变得雪白一片。独属于南方的冬天,好像我一个人独自拥有的秘密。

    后来再大一些了,父亲和母亲常年在外忙碌奔波的时光,基本上都是由何乔木和形形色色的书填满的,万籁俱寂的雪夜,一个人挑灯夜读至天明。六七点的时候推开窗户,大雪过后,连买早点的大爷都偷懒,除了树枝被雪压得“吱呀”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整个城市都活在一片静寂里,那个时候我总是想起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那种带点清高的、淡雅的,又有点落寞的前朝书生的心境,还有《红楼梦》的结尾,宝玉披着大红色外衣来看贾政,整个世界一片空空茫茫……

    “双全!”何乔木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拿着刚买的包子,在楼下特别大声地喊我,音量和他1米83的身高是成正比的,而且他坚持不懈,不喊到我答话绝不收声,听起来有点类似情到浓时的中国地下摇滚,把我彻底从“围炉夜话”的文艺幻想里抽离了出来。

    “就——来——!”

    我换上毛线衣和羽绒服,把自己包裹得像个浑圆的粽子。一溜儿小跑下了楼。

    “何乔木,你再不把你的鼻涕擦掉,待会儿就该冻成一根冰柱了,五六岁的小孩子一定会特别开心地围着它撒尿。”

    说这句话的人是李然。

    何乔木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我家的楼下喊我一起上学,他比我有时间观念,类似于一个定时闹钟。喊到高中之后,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放完月假开始上课的那一天,我家楼下一定会准时准点出现他和李然的身影,何乔木负责呐喊高歌,李然负责冰着一张脸站在他旁边当门神辟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还有,你能不能够把你牙上那片菜叶子抠下来?我看着就不舒服。”

    何乔木脸一红,迅速地完成了这个规定动作,与此同时还是没有忘记和牙尖嘴利的李然顶上一句:“起这么个大早,我的卫生标准也是不清醒的。”

    李然瞪他一眼,刚想反驳,就听到旁边的我打了个大哈欠。

    我结结巴巴地对李然解释:“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然把手搭到我后背上:“陈文武同志,振作精神,艰苦奋斗。”

    我倦意连天,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看着李然那张写着“小妞我吃得饱睡得好”的面无表情的脸,那张脸皮肤细嫩有光泽,完全没有因为熬夜赶作业而诞生的黑眼圈,再对比自己的沧桑状,我顿时产生了强烈的羞耻心。

    当然,下一秒,我就坚定地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李然是白素贞转世,我和何乔木肉体凡胎,和她等级不同。再想到学校惨无人道的放假制度——每一个月放假两天,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我们还要完成九门功课累积起来的18张试卷,所有的月假发下来的试卷累积起来可以围绕地球转个两圈半……我释然了。

    “双全,你作业全都做完了吗?”何乔木问我。

    “没有。”我回答他。

    “本来还想抄你的来着……”何乔木看了一眼李然,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李然不吭声,打开书包,冰着一张脸把一沓试卷放到何乔木手上。

    “谢谢你啊,李然,”何乔木大喜过望,拍拍我的背,“一起抄。”

    这种军营式的集体生活只有一个好处,就是放月假的时候各班布置的作业是相同的。

    “下不为例。”

    “保管有下次,”何乔木嬉皮笑脸,“这种放假方式和全年无休没什么区别嘛,我又不是机器人,哪里做得完,再说了,机器人都需要上个油、涂个润滑剂什么的……”

    “何乔木,别给我一大早开黄腔,”李然用力捏了何乔木的手一把,“你再敢对我进行人格侮辱……”李然把何乔木的手拧到背后去,何乔木的骨头整个儿都在“咔咔”作响,“我保证你付出的不只是血的代价。”

    “疼!”何乔木从李然的魔爪上挣脱,在一边喘着粗气说,“你再搞下去我的身体就可以涅槃了。”

    “下一次我保证你不只是身体涅槃,小爷让你知道什么叫魂飞魄散!”

    何乔木用受尽委屈的小媳妇语气嘟囔了一句:“你是个妞……”

    “嘭!”

    二

    课间操的时间里,李然特别鬼祟地把我和何乔木拉到了学校礼堂。

    和学校朴实无华的其他各类建筑物相比,这个建校之初就已修建又历经多次修缮的奢华礼堂简直就是一排水钻项链上唯一的一颗真钻,虽然被整体价值拉下去不少,但贵在气质典雅暗藏风骚,加上流传在校园内层出不穷关于这个礼堂的各色鬼故事,以及我们屈指可数的与这个大礼堂亲密接触的时间——准确地说是从未接触,就连开学典礼我们都是在骄阳似火下抬头仰望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立志成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从而产生了一种“我从未见过哥,但校园内外都流传着哥的传说”的效果。

    李然难得有些激动,一脸贼笑神似扛着炸药包即将踏上战场的红色娘子军战士。

    我们三人合力推开了那张大得有些夸张的门,瞬间,我们同时被惊艳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这是!”何乔木痛心疾首。

    上至横梁上挂的顶灯,下至五颜六色的各个座位,全都蒙上了一层灰尘,何乔木走到一个蓝色的椅子旁边,往手上一抹再朝空中一挥,就扬起一片热情的沙漠。

    北边的外墙,“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的大幅壁画,本该显得团结友爱,充分发挥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的重要作用,却不幸掉了好几块颜料,有些地方还褪了色。策马奔腾的蒙古汉子和貌美如花的苗疆姑娘的脸不约而同都有些扭曲。

    李然迅速从被猛灌一壶雄黄酒的精神状态里脱身出来,恢复成冷若冰霜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

    她从侧面的小梯子飘忽地走上舞台……

    “喂,小心!”我和何乔木异口同声。

    有盏小灯从横梁上坠落下来,掉在了李然的正后方……

    目测至少有十米高……

    我和何乔木同时一颤,以为一场人间悲剧在劫难逃。但所幸的是当我们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气定神闲的李然。

    “我身体还挺灵活的吧,你们少年人要加强锻炼。”李然一口新闻联播里面正儿八经的领导腔。

    舞台离下层的观众席并不高,李然就直接跳了下去。

    但现在不是讨论身体灵活度的时候吧……

    我浑身战栗着对李然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个地方不欢迎我们……”

    “李然,你从实招来,你是不是要在这个地方谋财害命?”何乔木义愤填膺。

    “神经病。”

    何乔木犹豫了三秒,问:“难道你是要劫色?”

    “我对你们没兴趣。”

    “长得帅的就有兴趣?”

    “……”

    经过李然的殴打和解释之后,我和何乔木终于弄清楚了她召集我们到这个鬼地方来的目的。

    今年冬天气候不佳,过于寒冷,学生的情绪普遍都不太稳定,整个校园都死气沉沉得有些过分。校领导慈悲为怀,有人建议他在圣诞节之夜举办一场晚会,同时庆祝接踵而至的元旦。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省教育厅的领导要前来视察工作,为了表现学生们有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这个晚会也自有其及时性和必要性。

    而这台晚会负责的单位是学生会,学生会又把组织的主要任务交给了李然。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李然拉着我们两个前来勘察地形了。

    “你们放心,我会有条有理地把这个地方的真实情况反映给学校,我们有半个月,有足够的时间修好灯光设备和各类设施,并且把这里打扫得符合卫生标准。”

    “那那个地方呢?”何乔木指着后墙的壁画。

    “那个地方啊,拿块布蒙上就行了。”

    “……”

    “不然你们可以选择把它画回原样。”

    “不画。”

    “……”

    “还有,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晚会的主持就我们三个了。我会尽早定下节目单,你们记得写一份节目的串联词给我。”

    “不要。”

    “你说什么?”李然显然被何乔木的反应震惊了,刚刚在何乔木表示说“不画”的时候被李然扯下了十几根头发,她显然想不到他还敢以身试险。

    “我们三个上去干吗?说相声还是唱一段吉祥三宝?”

    “好,”李然波澜不惊,“我不管你上去干什么,只要你有语言能力,用普通话把你的串联词背下来并且讲出来就可以,如果你舌头打结只能够使你成为笑柄,而不是我。主持人的名单我已经以学生会的名义报告给校长,无法更改,另外,如果你执意不当这个主持人,你休想下一次抄到我的作业。”

    想到作业,何乔木屈服了。

    不过他在从学校礼堂回教室的路上还是一直在念念叨叨:“小不忍则乱大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乱用成语和古诗词,”李然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肥水不流外人田,一枝红杏出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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