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女儿出嫁了。女儿出嫁这天，老王像个受委屈的孩子，缩在屋角里，双手掩面，哭得很伤心。老王的泪水不是悲伤，而是留恋。夫妻俩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女儿在他们身边生活了24个春秋，现在要从这座城市嫁到另一座城市，老王当然舍不得。他曾对妻子感叹说：“要是男家离得近就好了，咱家有点好吃的饭菜，我就端着给女儿送一碗！”
女儿走了，老王总感到家里空荡荡的，时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怔。有几次，老王夜间醒来，告诉妻子，他又梦到女儿了。平时做饭，老王会不自觉地做三个人的饭，有时打饭也给女儿多打一份。妻子虽说也想念女儿，但不像老王那样“发神经”。
女儿出嫁两个多月了，她卧室里的东西仍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老王爱看书，想把女儿的卧室收拾成一间书房，但走进去看看这，摸摸那，就是不舍得改变原来的布局。妻子见老王“心太软”，这天上午趁他上班的时候，把女儿的卧室彻底收拾了一下，该搬的搬，该卖的卖，快刀斩乱麻，收拾得整整齐齐。
老王下班回来，见女儿的卧室模样大变，书橱一尘不染，写字台也油光发亮，不由咧嘴一笑，可突然，他就发现房间里少了东西，一看，衣橱不见了。他皱眉问道：“女儿的衣橱呢？里面还有一件她没拿走的红褂子。”
妻子回答：“衣橱搬到咱卧室去了。刚才楼下来了个收破烂的老汉，我想想女儿的这些衣服都过时了，留着也没什么用，还占地方，一狠心，全卖给他了。”
老王一听，瞪了妻子一眼，拔腿就往楼下跑。妻子心中纳闷：不就是一件没用的红褂子吗？卖之前，我口袋都摸过了，里面又没装存折，你急什么？
可是，不管妻子在后面怎么喊，老王就是不回头。他一口气跑下去，向住在楼下的郭大嫂打听，说是收破烂的老汉沿着小巷往东去了，于是就连忙向东追去。
追了足有两公里，老王才找到那个收破烂的老汉。老汉驼背弓腰，瘦骨嶙峋，蹬着三轮车，边蹬边吆喝。老王上前打了个招呼，驼背老汉停下来，问老王想卖什么。老王气喘吁吁地凑到三轮车前，伸手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女儿的那件红褂子。
老王把红褂子拿在手中抖了抖，说：“这件褂子，我不卖！”
驼背老汉瞟了老王一眼，说：“我不认识你，这褂子是一位老太太卖给我的。”
“那老太太是我老伴。老师傅，你说个价，我把这件红褂子拿回去。”
“我是按斤买来的，七八件衣服才给你老伴六块钱。你单要这一件，价格……”
“一件给你三块，怎么样？”
“不卖！”
“给你六块，总可以了吧？”
“不卖！褂子卖给了我，就得由我当家，给一百块都不卖！”驼背老汉说到这里，冷不丁竟一把将老王手里的红褂子夺了回去。
对方不卖，老王总不能硬抢，急得搓手顿足，一时不知怎样办才好。老王想把这件红褂子拿回去，是有原因的。女儿平时穿的衣服，除了女儿自己买就是老伴给她买，自己唯一给女儿买过的就是这么一件红褂子。三年前，老王到外地出差，在一家服装店里看到这件红褂子，他觉得式样很好看，上面还绣着一朵黄菊花，女儿的小名恰恰叫菊花，于是老王就花三十块钱把它买下了。不料拿回家给女儿一穿，才知道自己把尺寸买小了。不过女儿挺懂事，说：“这是爸爸的一片心，我留着它作纪念吧。”老王猜想女儿出嫁时没有带走这件红褂子，也许是故意留在家里的，睹物思人嘛，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红褂子给追回来。
老王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堆着笑脸抽出一支，伸手递给驼背老汉。不料驼背老汉把头一扭，拉起三轮车就大步走了。老王不死心，一路跟一路苦苦恳求道：“大哥，求求你，卖给我吧，你说多少钱就给您多少钱！”
驼背老汉依旧对他不理不睬，拉着三轮车径自往前走。他左拐右弯，转了几条胡同，见老王像苍蝇一样盯着自己，于是打住脚步，气咻咻从兜里掏出一卷钞票，回头对老王说：“我身上就这几十块钱了，你拿去吧！”
老王一怔，发火道：“你这个老头真怪，我要回我的褂子，哪要你的血汗钱？你照直说吧，到底要我出多少钱，你才能把褂子还给我？”
“是我怪，还是你怪？花六块钱卖掉的衣服，为什么要花大价钱赎回去？”驼背老汉索性将红褂子揣到怀里，俨然一副啃不动的硬骨头。
老王无奈地叹了一声，只好一五一十将要赎回红褂子的原因向驼背老汉从头到底讲了一遍。驼背老汉听后，眼圈儿红红的，只见他慢慢地从怀里把那件红褂子掏了出来，双手捧到老王面前，说：“拿去吧，你女儿有你这么个爹，会永远幸福的。”
老王接过红褂子，就要掏钱，驼背老汉却板着脸叫道：“你要再提钱，我就一把抢了它！”说完，把脚一跺，扭身就走。
望着驼背老汉的背影，老王不由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过他心里总觉得奇怪：按理一个收破烂的，有钱拿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自己愿意多出钱，老汉却不肯把褂子还给自己？
老王拿着红褂子回家，在楼底下又碰上郭大嫂，就忍不住将这件蹊跷事从头至尾向她学说了一遍。郭大嫂听后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告诉老王说：“这老汉我早就认识，他常在这一带走，得闲时给我唠嗑过。唉，刚才要知道你是为这件红褂子，我就不让你去追他了。”
“为什么？”老王一脸惊疑。
郭大嫂告诉他：“驼背老汉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大菊，一个叫二菊。五年前，老汉买了一件绣着菊花的红褂子，回家给大女儿穿。二女儿见姐姐穿新褂子，哭着闹着也要，可老汉兜里哪还有钱呀，一气之下也没给孩子解释就打了她一巴掌。后来大女儿出嫁了，二女儿却不知怎么得了白血病，驼背老汉就时常后悔，有时竟怀疑孩子的病是自己一巴掌给打出来的。医治白血病需要好多好多钱，驼背老汉家里一贫如洗，连多一件褂子都买不起，还有什么钱给孩子治病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走了。临走前，孩子对她爹说：‘姐姐穿上红褂子好漂亮，等爸爸以后有了钱，给俺也买一件，也是红红的颜色，上面也绣一朵黄黄的菊花……’唉，你说当爹的听孩子这么说心里酸不酸？所以后来驼背老汉发誓，一定要买一件和给大女儿一模一样的红褂子，在二女儿的坟前烧给她，给她还个愿……”
听到这里，老王忍不住插了一句：“大概他后来一直没买到？”
郭大嫂叹息道：“是啊，也真是遗憾，这褂子看看没什么特别，可驼背老汉走遍城里大街小巷，就是没找到。说不定你女儿这件和他想买的式样差不多，否则他不会这么执拗。”
老王一听，立刻掉转身子就跑。还好，那驼背老汉并没走太远，三轮车停在一条巷口的拐角处，他兀自抱头蹲在那里，眼里满是泪花。
老王跑上去，把红褂子塞到驼背老汉手中，恳切地说：“拿去吧，老哥！”
“你……”
“天下做父母的，都是一样的心呐！”老王感叹一声，眼圈红了。他猛地掉转身子，“沙沙沙”一溜碎步就走，任驼背老汉怎么呼唤，也不回头。
（齐运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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