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在离开韩山塘之前，到我房间来跟我作了一次意味深长的谈话，虽然我是这次韩山塘聚会来的最早的人，但我从没有真正想过，如果这样的聚会并不能给许青带来好运的话，我会怎么办？当然，自从许青丢了钻戒，老孔来调查之后我就不准备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给大家一个什么说得过去的结局，所以现在回忆起来，老孔到我在碉堡三楼的房间里时，他其实不过是向我来核实一下我妻子叶莉的情况，要是别人这样做，我会嫌他们不礼貌，但是老孔这样的人，他正处于为许青找钻石的当口，找谁问问题，都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我妻子本来在这儿就是个令人反感的人，不过，老孔还是向我委婉地转述了医生ABC对于叶莉的看法，因为在喝酒的当晚，只有医生ABC是坐在角落里跟我妻子叶莉有过言语交谈的人，至于他发现了什么，或者说跟她甚至有过什么冲突，我是不清楚的。但是，老孔跟我不再回避了，他表示了对于叶莉的怀疑，这种怀疑并不是直接跟钻石接上联系的，他只是寻问我为什么把妻子叶莉一起带到了韩山塘，也就是说，当别人都是孤身前来时，为什么唯独我是带了妻子一起前来的？我没有办法解释我们有暑期度假的惯例，况且，依我现在的心情，我也没有必要就我和叶莉的夫妻生活跟别人道一个字。老孔大概还是猜出来了，其实叶莉是自己想到这个地方来的，他这么说我基本上也可以接受。确实，叶莉是自己同意到这个地方来的，当然有她自己的动机，至于她到了这个地方之后，老孔也了解到，她有了一个朋友，或者说她马上有了她自己在这儿的活动，应该说跟刘勇、许青和你们这个同学朋友的圈子有点不同的是，她往镇子上去的多了，她有她的事。当然，老孔已经了解到叶莉对许青那是完全看不惯的。

    我泡茶给老孔喝，我希望老孔能从这些乱象中得到他想得到的。不过，老孔很感叹，现在的事儿，可不是猜谜了，老孔直接了点，他不想转圈子，他的怀疑主要是我妻子跟我的关系，不过，即使在这儿的时间不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跟叶莉的关系很不好，根本不是一般的夫妻关系那么回事，我得承认也许当我们众人都围绕着许青，以许青为中心，以这个聚会介入到尖顶平房圈许青那神秘的生活中时，其实没有人再拥有他自己的那点儿生活，假如不是钻石丢了，有了老孔对众人的这番调查，谁会知道每个人原来在私底下还有着那样的表现呢？我很失望。当然，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老孔没有给我任何提示，或者说老孔让我发现，在钻石和许青这件事上，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有这样一个妻子是一件遗憾的事情，老孔临走时是这样跟我评价的。应该说他的话说得可够狠的，但我居然没有反驳他，我想可能我们自己的生活是太没有道理了吧，是过得太不像样了吧。

    老孔忧心忡忡，也许关于钻石审不出一个结果，只是一个假相，真正让他难办的可能还在于，在每个人的私底下原来都有那么一种让人难以理喻的尴尬。是啊，大家都准备走了，这只是一个聚会，是一次聚散，无论来的早的迟的，无论是来干什么的，无论私底下有什么想法，只要把自己撇清了，也就可以离开了，老孔并没有限制我们每一个人，所以他到我这儿来说说我妻子叶莉的事儿，也可以算作是跟我的一个告别。很不要脸的是，我居然没有对他调查我的妻子提出一点点的异议。说实在的，我为叶莉感到很麻烦。老孔有点摇晃的出了碉堡，据讲他要跟刘勇谈一谈，因为事情现在不像刚调查时那样了，现在他掌握了一个基本的事实，不过他没有向我透露。他是到刘勇那里谈论了半天，而在这个时间上，我只好站在韩山塘的嘴子那儿发呆，透过塘上的水雾，依稀能看到一点儿尖顶平房圈。不过，在两侧的半山腰上，好像都有人，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刘勇派人在山上寻找钻石呢？失窃的钻石，使我们很入迷。不过刘勇仍然在他的四楼画室里画画，那是一幅更加苏联式的大画，一架庞大的木犁，拉在一只黝红的老牛身后，那老牛正在艰辛地劳作，象征着我们一直以来的生活，我们仍在劳作。是啊，我为这样的动物，这样的现实主义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但是我又能跟谁说呢。

    是傍晚，正是傍晚时分，是医生ABC摇着小船把我带到尖顶平房圈的，应该说他已经跟我讲的很清楚了，他之所以把我接到那儿去，是因为许青跟他交待的，许青已经不需要他了，作为一个医生，医生ABC已经很简单了，他的病人已经上路了。我很诧异，在聚会刚刚结束的时候，我们的中心，这个最美丽的女人却上路了。不过，医生ABC劝我不要过于惊心，因为走掉的人很多，他真恨我有点迟钝了，或者我是酒醉太深了。你是失去了时间，他说。是啊，我对时间已经掌握不准了，至于已经过了多长时间，我已经不像别人那样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了。我不知道具体过了几天几小时，或许我沉睡了许多天，或许我只是关闭在碉堡里，像那个灯饰艺术家一样，沉迷于自己的心事。

    医生ABC照例跟我喝茶，他说的很明白，都走了，至少大部分人都走了。不要说李华跟王小丹继续私合着走了，他们互相快要腻烦地性爱着了。杜庄没有再到山后寻找那个猎人，因为他跟他的那个孩子有了更长远的旅游计划，他给孩子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承诺，他喜欢那个孩子，还有那个据说叫大头的抚养孩子的人，他们一起有了若干时间后去远行的计划。而桂琴和秋菱已经飞回了青岛和北京。现在，医生ABC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我，老孔找到了一个脚印，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关键一步，那是谁的脚印？医生ABC问我。我说我不知道。再说我也不想猜测。他说，是徐瓜的。不过，这个跳跃有点大，因为他不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不过医生ABC可不仅仅是个治头疼的人，如果我稍动一下脑筋，我就应该承认他跟许青的交情可不浅，他们是多少年的朋友？医生ABC告诉我，查出脚印是徐瓜，所以老孔才到你那儿去的。我拍了一下脑袋，难怪老孔去问我妻子叶莉的情况。这就对了，老孔把问题缩小圆圈了，找到徐瓜的脚印，徐瓜跟你妻子叶莉一起跑了，医生ABC抽起了烟，他说得很干脆。不过我还是很急切地问了他一句，谁看到没有。医生ABC说，他自己就看见，是在山底下看到的，他们骑着电动车下的山，只不过那时他坐在车上，没有喊住他们，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是徐瓜偷走了钻石。是徐瓜！老孔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不过他们已经走了，这是老孔没有亲口告诉我的，老孔也许不想在我这样一个陌生的朋友面前来谈论一个有问题的妻子，但是我还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医生ABC说，现在我们恐怕都要明白了，女人一旦掌握了信息，她们比谁都要狠。掌握信息！对，医生ABC接着说，你不要以为你妻子掌握的只是你那个关于钻石的信息，其实你心底里有着的那个人，那个形象，那个青春时代的证据，才是她掌握的最充分的你的人生信息。医生ABC口才很好，比我要好，不过我很难把我妻子的形象再丰满起来，其实我忽略她已经很久了，不过我知道她叶莉可能对钻石并不感兴趣。医生ABC说得对，她不是对那个钻石，她是对那个人，那个她以为不要脸的女人，那个叫许青的女人！现在我们也许可以认真地说一说徐瓜。当然，在一个丈夫面前，谈论他妻子的朋友，可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我们不谈感情，人，我们只谈一点意外。其实，医生ABC说，老孔发现是徐瓜的脚印后，他就马上明白了，原来，偷走钻石的人是徐瓜，只要在韩山有一点背景的人都知道，徐瓜正是那样的人，谁知道叶莉会看上那样一个人呢。不过，难得的是，她有那样一个掌握住的信息，她的丈夫会带她来追随一个青春时代的影子，她又会跟徐瓜怎么说呢。

    在韩山镇，有人作证，看到徐瓜和叶莉包一辆汽车去了火车站，然后他们去了远方。医生ABC说，现在许青和肖克已经追出去了，老孔带着他们，他们沿着徐瓜、叶莉的方向已经追出去了。这个我能理解，有肖克这样的朋友在，许青始终是有能力的，她还有盼头，因为青春时代的人还在，还有人帮助她，吃她美丽的那一套。而只有笨拙的我还滞留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自己作践自己。况且妻子是个那样的角色。医生ABC跟我喝普洱茶，暖胃。问题已来了，我睡意全无，我知道我浑蛋的地方也在于醉酒沉入了那种疯狂的黑里。医生ABC，也许他有他的身世，但我不便打听，我告诉他，在那个许青丈夫出事倒下的贵州的县城火车站里，有一个人在倒下之前，在那一小时之前，在月台上跟他告别过，那时他伸出手，接过了她丈夫，那个男人递过来的一只小布包，他记的很清楚，小布包里的钻石是让他转交给许青的，而这个人并没有在电影《车站》里出现。那是他在倒下之前一小时接过的要转交给许青的钻石。医生ABC吃惊地问，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我说，那是一只紫色的有肥大症的手，让人很不舒坦。医生ABC叹了口气，大约是对的，许青跟他说过，有一位朋友，有这样一只手，接过那么一只小布包，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对医生ABC说，那个人就是我。我伸出我的手，医生ABC摸了一下，是啊，一只有肥大症的手，他恍惚了一下。我点了点头，告诉他，是我接过的那只小布包，是我把那钻石转交给了许青，这是我们年轻时代的故事。医生ABC问，你那时知道他会死吗？我说，也许知道一点点，因为是他让我去车站的，是他让我接住那颗钻石的，那时，她丈夫知道，我是他妻子许青最好的朋友。医生ABC晃了晃玻璃杯，普洱茶像酱油一样，颜色深深的，他说喝茶吧，暖暖胃。

    责任编辑 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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