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饰记-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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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紫薇的干洗店在光明区梨花街上。不大的一间,不到二十平米,隔成两部分,前面是个小门脸,摆了缝纫机、锁边机、熨烫机,墙上挂了个小电视、风扇和搁物架。后面是洗衣区,安装着干洗机、烘干机,其他地方堆着、挂着的都是待洗和已经洗好的衣服。

    当年他们夫妻俩几乎走遍了光明区的角角落落,才相中这个店,虽然租金高,可梨花街是个人头攒动的商业街,两侧密密的挤满了商铺,周围有学校、医院和住宅区,罗紫薇看中这儿的人气。

    在开店之前,她和丈夫麦黄都是一家星级宾馆的打工仔,那家酒店在省城能排得上名次,有个富贵的名字“黄金海岸”。麦黄一开始是前堂的服务生,整日穿了一身黑色带金色绶带的礼服,有客人进出时他会帮助拉车门,开门,问好,引路,运行李。他长得精神,也机灵,后来就当了一名保安,如今是酒店保安部的副经理,也算是酒店的中层。罗紫薇年轻时也干过前台,干过客服,出了那事后就去了后勤部,在地下室的洗衣房。洗衣房是酒店最累的部门,挣得还少。时间长了,两口子合计着酒店的活儿不牢靠,俩人不能在一棵树上找吃的。再说罗紫薇也发现了洗衣服是条来钱的路,她想只要肯吃苦自己要开个洗衣房一定比在酒店挣得多。

    罗紫薇离开酒店后洗衣店开得顺风顺水,她本来就是个勤快又要强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店面收拾的整整齐齐,衣服洗得干净,熨得平整,补个补丁、锁个扣眼的从不单另收钱。再加上现在人穿得讲究,要洗的衣物也起越来越多。一开始,罗紫薇一个人干,忙不赢时麦黄每天下班帮忙,儿子放了学也在店里写作业,两口子经常干到半夜,背着睡熟的儿子回家。就这样,两年后,他们还上了开店时四处张罗来的借款,手里开始有了点积蓄。再后来,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儿子上了初中,罗紫薇还得操心儿子学习,安排他的生活,她不得不找了个帮工。

    帮工叫王美玲,小名叫玲子,叫着顺口也响亮,其实也不是外人,是老家表姨的二丫头。上学不是块料,模样长得还不错,手也灵巧。表姨说,跟了紫薇姐姐去城里吧,混得好了帮着找个好人家,混不好也当学门手艺。玲子刚进城时才二十岁,青葱一般的年龄,是个漂亮姑娘。玲子上到初中,家里就不供了,跟着村里姐妹南下打了几年工,表姨说女孩家跟着别人满世界瞎跑不放心,还是投靠个亲戚稳妥。表姨又说,这些个表姊妹里数玲子和紫薇长得像,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净,手脚纤巧,不知怎么身上就自带着“洋气”,不像是农村里的娃。紫薇听出表姨这是套近乎。

    进城讨生活真不容易,一晃都两年了,玲子就住在店里,夜里在熨烫机边支了个行军床,白天就得收起来。但比起紫薇和麦黄刚进城时好,他们住过地下室,半夜里老鼠叫得能吵醒人,还和几十个一起住过大宿舍。后来紫薇有一套四十多平米的楼房,儿子大了,挤出一间给他做了书房,自己和丈夫晚上就睡客厅,夫妻那事也不敢做,大半宿还得听着过道里人来人往。话虽这么说,玲子一个姑娘家,老住在店里不是个长久的事儿。

    有了玲子帮衬,紫薇轻松不少,每天早上也能安置点家务事,活儿不多时半上午才不慌不忙地来店里。这之前,玲子已经打开了店门,门前水泥地面用清水洗得黑青,玻璃门也擦洗得连个手印都没有,人已经端坐在缝纫机旁开始忙碌。紫薇给玲子带的早饭是红豆粥、馒头、咸菜,还有个油汪汪的荷包蛋,要不就是包子、豆腐脑。自己家里吃啥就带啥,紫薇待玲子就像亲姐妹。

    这个夏天全球高温。墙上,麦黄从酒店淘来的小电视里播新闻,印度马德里每天都热死好几个人,模糊的画面中某个海滨浴场赤身露体的人一片片,像被搁浅的翻了肚皮的死鱼。

    太阳从梨花街一排排楼房后跃出时,洗衣店里已经热得像个桑拿房,风扇扭动时发出“咯咯吱”的声音,像有人夜里磨牙,送出的风也是温热难耐的。

    天气热,人们换洗衣物也勤,送过来要清洗的也多。亏得玲子勤快,头一天接的衣物已经分好类,该拆的扣子、饰品也都取下来了,太脏的地方已经刷了去污剂。两人忙一阵,第一锅衣物呼呼地运转起来。玲子又赶紧坐在缝纫机前改衣服,紫薇认得那衣服是街尾五金铺老板梁川的,梁川五短身材,买现成的衣服,上身截袖子,下身就要截裤腿。以前这些活儿是紫薇帮他改。

    前两天他送衣服时特意交待给了玲子。“现在这些衣服,怪样子多,肩窄、裆浅、袖子长。玲子妹妹,手巧,帮我拾掇拾掇。”他新理的头发上擦了不少发胶,新修的鬓角露出一片没有晒过的白皮肤,腮帮上的胡子刮得狠了些,猫抓了似地留了几处血口子,脚上是一双系了绿带子的花里胡哨的运动鞋。不过这么一收拾,看上去年轻不少。

    “老梁,你咋不说自己身材不周正?”紫薇打趣他。

    “罗姐,莫喊老梁、老梁,我今年三十五,还是青年一个。”他要不说看上去有四十了,额头上都有了抬头纹。他看见紫薇嘲笑地撇撇嘴,就特意掏出了身份证。

    “身份证不能是假,你算算,是不是三十五。”他把身份证举到玲子面前晃来晃去,玲子却不抬眼,紧着手里的活儿,一双白玉般晃眼的胳膊伏在缝纫机上,脚下的踏板被踩得“嗒嗒”响。

    “难不成叫你‘三条’?”紫薇看见梁川发急,就越想打趣。

    “三条、三条,都啥时候的事儿了,看身份证,梁川,四川的‘川’,我叫梁川,35岁,未婚青年。”他一急就操起浓重的四川口音。

    “啊哟,还是个‘三条’”。紫薇这么一说,玲子也绷不住,脸上也荡出了一丝笑意,梁川立刻没了恼意,跟着“嘿嘿”讪笑,紧靠了缝纫机把整个身体扭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玲子做活儿。玲子忙把身体转到另一侧,把脊背晾给梁川,汗水湿透的衣服紧紧地粘在窄小圆润的身体上。梁川的汗水也从脖子上淌下来。

    梨花街上卖五金的是四川的,修鞋的是河南的,卖肉的是东北的,理发是温州的,开饭馆的是湖南的,帮工的多是本地乡下的。好像这做小生意的都是外来的,城里人都在机关工作,或穿的体体面面的在写字楼里上班,没人愿意流着臭汗挣这点辛苦钱。

    梁川这阵子来得勤,“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是相中了玲子。其实川梁真不老,生叫人给叫老了。听说他是这条街上最老的生意户,十五、六岁就随他爹在这儿开铺。如今自己支撑门面,这些年生意稳妥的很。钱肯定是挣了不少,今年在市里最大的建材市场又开了个店,店里也雇了小伙计。自己每日开了辆箱式货车进货送货,头光面净,衣着也讲究起来,完全一副成功小老板的模样,说不准再过几年也就混迹成了“城里人”。好像谁都有不顺的一面,生意顺风顺水,就在找对象上不顺利。梁川找对象说起来条件也不高,就三条:第一条,长得不能太土,要像个城里人;第二条,皮肤要白;第三条,身世要清白。谁知就这三条,让他寻寻觅觅快十多年。为此他得了个绰号“梁三条”。

    罗紫薇猜,这回,玲子一定是入了他的法眼。其实,要是玲子自己看得上,她觉得这还是桩不错的婚姻,梁川除了年龄大、个子矮些,其他方面真能配得上。

    下午,梁川来取衣服,顺道买了几支雪糕,是玲子爱吃的雀巢奶棒。玲子忙手里的活,露出一幅不领情的神色,紫薇连忙谢过接住。再看玲子的脸子冷得像奶油冰棒,梁川自讨没趣,拿了衣服走了。

    紫薇觉得这阵子玲子反常得很,像是耍小孩子脾气。要说她和梁川虽然没有定下恋爱关系,但谁都能看出梁川在追求玲子,玲子似乎也不那么反对,前些日子两人见面还有说有笑的。店里不忙时,玲子还坐了梁川的车去建材市场兜过风。罗紫薇还想兴许这两人能成一对。

    紫薇吃了一支雪糕,身体顿觉凉爽不少,只见剩下的几支在碗里融化了不少,连忙招呼玲子,玲子说:来了情况,肚子疼。紫薇也不再言语,看看玲子一张白皙近乎透明的脸,眼下有一片没睡好的青紫,没精打彩的眼神里恍惚了一下,像隐藏了什么事情似的。紫薇的眼睑也跳了几下,她伸手掐了眼皮,想着这两天热得谁都没睡好觉。

    汗水一层层地渗出,沿着头发滴在熨衣板上。加热的蒸汽熨斗“哧哧”地喷热汽。洗衣店有个行话,“三分洗七分熨”,这衣服体面不体面,最后一道工序很关键。罗紫薇每次手握熨斗时就有了大功告成时的喜悦,她推了熨斗朝着一个方向运行,就像人选好道路,切忌前后蹭,左右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平平整整,干干净净,最挑剔的顾客也找不出毛病。

    玲子躬了身子踏缝纫机,嫌热撩起的头发高高的绾在头顶,向前伸着一截白净的脖子,两只手臂伏在缝纫机台一抻一送,“嗒嗒嗒”机头下的衣服持续地赌气似地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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