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过去了，自张小兵到天中县城找马晨露算起，已经进入了第二星期。张小兵等不及了，等不及马晨露到来，给他讲述这一段时间她的经历，可又无处可找，张小兵不知道该到哪里寻找马晨露，他想到了程浩博的话，给她写封信。对，写封信，让孔凤琴回娘家时带给马晨露，问问情况，表表相思，张小兵自己给自己决定。于是，择得星期四下午，无课，屏蔽掉其它事，张小兵把自己关在住室里，像蒸馒头一样把自己搁在笼屉里，准备把自己的爱情笼蒸成一锅喧腾腾的白面大馒头，送给马晨露。摊开稿纸，提起笔来，张小兵写道：

    晨露：

    你好！

    当我展开纸、提起笔，采用人类这一最古老最传统的方式和你写信交流时，第一时间，我想到了一句话：“男子眼里难得一缕柔媚，而女子难得一丝刚强。”这话是陈忠实说的，白纸黑字，就写在他的《白鹿原》上。我第一遍看《白鹿原》，厚厚的一本大部头，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句话。陈忠实这个“老不死”，真把一块儿乡土写成了一部经典，一句话，就为天下钟情男子、怀春女子，制定了一个谈恋爱和找对象的标准。当咱们相见的第一眼，我感觉到我从你眼里发现到了那一丝刚强，这一丝刚强，让我怦然心动。因这一丝刚强，我考虑着，你是一棵菜，我要把你剜搁到我的菜篮里；你是一朵花，我要把你移植在我的花园里；你是一眼泉，我要让你流淌在我的高山上；你是一尾鱼，我要让你游动在我的荷塘里；你是一只鸟，我要让你飞翔在我的蓝天里……

    嘿嘿，以上当然是比喻了。关于刚强，《白鹿原》里，借一位男主人公朱先生的心思，陈忠实曾给以说明：“即使自己走到人生的半路上猝然死亡，这个女人完全能够持节守志，撑立门户，抚养儿女……”以我的理解，朱先生也是个诸葛亮式的人，思虑忠纯，意志坚刚，胸怀山川，品行高洁，是男人，是高人，是大丈夫。男人当然不能靠女人来撑门立户了，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男人的事儿，但男人不能不考虑长远，不能不做一点假设。好比现在我想，咱俩在一起，我不能给予你过多的承诺，不能承诺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能承诺你穿绫罗衣绸缎，不能承诺你住楼房坐下车，甚至不能承诺我工作调动到县城和你一起做市民……我是一名教师，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现在是青年教师，将来是老年教师，教师，你懂的。过多的承诺是负担，不且实际的承诺是欺骗，我清楚一个男人的责任，我也不缺乏努力和自信、勇敢与担当，但我不承诺。我知道，不承诺，我将承担分手的风险，未来的生活，平凡的日子，底层的清贫，活人的艰难，有多少感情会被泯灭，有多少情爱会被消解，想一想都令人害怕、恐惧。害怕使人虚无，恐惧使人退缩，更遑论走进去了，用一生做抵押。

    屈指可数，咱们见面已经三回了。第一回是在孔凤琴家，第二回是在你那儿，第三回是在我的住室。这三回我们谈得都很融洽，特别是在你那儿那次，我们不但谈得投机，还一块儿逛了逛美丽漂亮的天心公园。春暖花开，天心公园生机一派，我们在牡丹园边驻足，我们在樱花林中流连，我们在荷花仙子身边看水，我们在瑶河水岸问柳……记得牡丹园边的遗憾，我们遗憾我们没有带相机，如果我们带相机来，我们就可以像旁边的恋人们一样照相留念了；记得樱花林中的观赏，我们不但看花，而且看人，看人在樱花树下将脖子扭上几扭，竭力把标致的倩影永痕在胶卷上，模仿着他们，我们也虚情假意地把脖子标致地扭动起来；记得荷花仙子身边，春水满眼，我们正嬉笑着回忆背诵鲁迅先生《藤野先生》中老师要求背诵的段落呢，突然两只蝴蝶翩然而来，我说我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你说你想到了乔羽作词毛阿敏演唱的歌曲《思念》；记得瑶河水岸小憩，坐在椅子上，谈古诗说唱现代流行歌之余，看着眼前飞舞的柳丝，我突然来了逆反，对你说城市有城市的好，乡村有乡村的美，七中后边那条绕君颍镇而过的小河，也是一年四季风景不断呢，田园牧歌，野趣盎然……现在，当我给你述说这些的时候，那时我的心情，依然清楚可见，虽然没有带相机，但我模仿相机前的做派，不为与花争艳，不图与人比美，只愿博笑红颜；有红花就有绿叶，有端庄就有诙谐，你正儿八经地背古诗，我插科打诨地说歌词儿，你是一个游园的俊俏小姐，我是一个陪侍左右的丑陋丫鬟，你渴了我给你买水，你累了我给你擦座位，并搀扶你坐下来；嘿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比喻了，作为一个男人，农民的孩子，矜持咱还是有的，自尊咱也不缺，所以面对着天中县城天心公园的美景，我给你讲述君颍镇绕镇而过的小河的春夏秋冬，我是多么地想和你一道走一走看一看这美丽的小河，唱一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啊……

    后来，我到天成学校找你，吃了闭门羹，程浩博说你辞职了，具体原因不详，一辆小车，来把你的东西拉走了。程浩博还安慰我说可能是走的急，你没来得及告诉我辞职的原因，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来找我。怀抱着程浩博的安慰，我等待着你的到来，我还想象着你来找我时埋怨你呢，埋怨为啥不让我去给你拉东西，难道是怕我雇一辆三轮车或是拉一辆架子车，丢你的人吗，埋怨像一锅蒸好的馍，放凉了搁在笼屉上熘熘，放凉了搁在笼屉上熘熘，馍都熘坏了，吃馍的人还不见来。等待慢慢地由希望变成失望，又慢慢地要坠落到绝望之境，我等不耐烦了，等着急了，等惶惑了，提笔给你写了这封信。我的这封信，是村头柳树下的周游辗转，是桥头小河上的抻脖呼喊，是路边石头上的登高望远……我一边给你静静写着信，一边暗暗疑惑，咱俩在天心公园背的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难道说一背成谶，我真的，真的等不来你的消息了吗？我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允许有这样的想法，我只允许把乔羽笔下毛阿敏歌里的《思念》变成我的思念：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信写到这里，我的心口突然一下子感到很堵，像一扇石磨压在那里，有好多话想说，又说不出来，千言万语，蠢蠢欲动。纸短情长，看来细说，真要等到想见的日子了。我不知道你的近况，你在哪里，又干些什么，只好托孔凤琴鸿雁传书，把信带到你的村庄了。好了，就写到这儿吧。哎，对了，刚开头时我提到陈忠实的那句话“男子眼里难得一缕柔媚，而女子难得一丝刚强。”通过这封信，你在感受我浑身上下刚强的同时，是否也感受到了我眼里的一缕柔媚？嘿嘿，开个玩笑，就写到这儿吧。

    祝福

    安好

    张小兵

    1994.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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