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抱着那双红色的高跟皮鞋离开门房，直到那女人离开好一阵，耿老汉还没回过神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做着一场梦，梦里的红皮鞋像勾魂的幡子，在忽忽悠悠地飘着，那个女人着魔一般地随着色舞的幡子，在混沌的苍宇中游荡，那幡子却突然之间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分明成了一个云游的道人，他对游荡的女人说，回去吧，回去吧，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那女人却仍旧跟着他手里的幡子游荡。那女人好像在说，我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我一定要为孩子他爸报仇雪恨！
耿老汉沉沉地想着，想着那双倏忽而来的鞋子，又想着他拿着那双鞋子奔波在老白头父女之间，想着主任阴晴不定变化无常的脸，又想着倏忽而去的鞋子，想着那个疯女人奇异的举动……
一个上午耿老汉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连大门口散落的鞭炮的纸屑也没有去打扫。这让主任很不高兴，让通讯员一连催促了他好几次。
耿老汉这才从早上的那种迷迷瞪瞪的幻觉中清醒过来。他机械地打扫了大门口的纸梢，将门房的事情像往常一样让保安员照看着，早已骑着自行车飞一般向老白头家奔去。
他一进老白头的家门就说，老白啊，怪不得发生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呢，我这几天肯定是跟上鬼了！
老白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就骂耿老汉没正经，大白天怎么能跟上鬼呢？！
耿老汉就将那双鞋子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讲到那个疯女人在发出疹人的笑声飞奔在楼道时，老白头的眼睛里便掠过了一丝不安。老白头说，她怎么会将鞋子放楼道了呢，万一别人拿去了呢？
耿老汉说，要不咋说我跟上鬼了呢，她让鞋子跟着我走，我就拿了鞋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白头也叹息起来，他倒没有叹息那疯女人奇怪的举动，他是叹息那个女人的坚强，硬是使出浑身解数为丈夫伸了冤报了仇。中午时分，翠儿下班回来了。她一看到耿老汉和自己的父亲在客厅里胡谝海侃，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羞涩，但还是强装高兴，喊了耿老汉一声耿伯伯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问。
那天中午老白头破天荒留耿老汉在自己家喝酒，算是对耿老汉误会的赔礼道歉。喝酒中间，老白头还趁着酒劲给老伴和翠儿讲一遍那个上访女人和鞋子的故事，讲完以后，老白头对那个坚强的上访女人又是一番赞叹，言语中仿佛是教育翠儿他们这一代人一定要学会坚强。翠儿自始至终低着头吃饭，不时也陪他们浅浅地笑几声。耿老汉这想起主任给他儿子安排了工作的事情，一个上午他只顾和老白头说那个女人奇怪的事。却忘记了自己高兴的事，他想和老白头说这事，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看到翠儿，他耳边仿佛又听到了主任和翠儿在打印室的窃窃私语，他不想当着翠儿的面提起主任的名字。
吃罢饭耿老汉便回机关上班，走出老白头的家门后，他还一直在想着翠儿那天和主任说自己丢了鞋子的事情。那一阵他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也许那天是他自己听错了，翠儿和主任也许压根儿就没说过什么鞋子的事情，是他自己一时多疑，才阴差阳错将那女人的鞋子给了翠儿。正胡思乱想着，在走出厂区的大门口时，耿老汉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翠儿叫他的声音。他回头看到翠儿正一步一步向他走米。翠儿走到他面前说：耿伯伯，真是谢谢你了！耿老汉觉得自己的酒劲涌上了头，茫然地摆摆手说：翠儿，应该是耿伯伯谢谢你才对！没有你，耿伯伯的事情肯定办不了！翠儿又说：耿伯伯，我错了，我已经决定不去上班了！
耿老汉一时语塞，他看到翠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他不知如何安慰翠儿，翠儿说完便抽泣着转身又一步一步走进了家属院的大门。
望着翠儿离去的背影，耿老汉感到心中隐隐作痛。他茫然地站在废弃的厂房之间，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他深深呼吸着厂房里飘出油污腐败的气息，看着蚂蚱在荒草丛中唰唰地跳跃，那一阵他感到眼睛发花，那双红色的高跟皮鞋仿佛化作飘动的幡子再随风飘荡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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