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译界之王-七上春官但终身不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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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纾这样拼命苦读,除了个人的兴趣爱好之外,主要还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

    但是科举制度实在埋没人才,以林纾的人品学问,硬是考不中个进士。

    林纾中举时已经三十一岁了,第二年(1883年)兴致勃勃地入京会试,但却报罢而归。当然他不甘心,也不死心,以后参加历届考试,到1898年,已是“七上春官”,他也已经四十七岁了。

    林纾这样不辞辛劳,往返奔波,当然是为了博个正途出身,谋个一官半职。但是虽然七上春官,仍然不及一第。终于宦情扫地,决计不再求仕进了。

    在科举时代,考进士的唯一目的是为了做官。林纾既然七上春官,说明起初他是很想做官的。那时候,想要做官,除了科举一途之外,还有捐纳、举荐等名目。以林纾之耿介自持,捐纳固不屑为,但是连举荐也不愿接受,却未免异于常人了。

    1901年,清政府诏开经济特科,敕枢近大臣举荐人才,参加考试。消息一出,许多人造贵要大臣之门,希望得到引荐。林纾当时正在北京,但是毫无所动。不过他刚认识不久的同乡、礼部侍郎郭曾炘(字春榆)还是把他的名字推荐上去了。林纾知道以后,不但不表示感谢,反而写了一封不怎么客气的信,表示坚辞不赴。这就是著名的《上郭春榆侍郎辞特科不赴书》,书中说:

    恶争崇让,世之善名也。纾七上春官,汲汲一第,岂恶争之人哉?果一第为吾分所宜获,矫而让之,亦适以滋伪。而纾之省省不敢更希时名,正以所业莫适世用,又患辱之累至,故不欲竞进以自取病耳。……古大臣进士,虽不出于士之自进,亦必平日省其道之宜进,察其人之弗苟,而后登之荐牍,用副皇帝之求。今纾行不加修,而业益荒落,奈何贪美名、觊殊赏,冒进以负朝廷,而并以负公也。(见《畏庐文集》)

    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底(1903年1月),也是他的同乡,后来做到邮传部尚书的陈璧,写了一封奏疏,举荐林纾为郎中,并要求皇上引见,准备在元旦日上奏。林纾知道消息后,马上写信给陈璧,决绝地说:“疏果朝上,吾夕出都也,后此勿复相见!”陈璧只好把疏稿毁了,并亲自跑去挽留他,这事才算作罢。后来林纾在《七十自寿诗》中专门提到这件事:

    金台讲席就神京,老友承恩晋六卿。

    我不弹冠办禹贡,公先具草荐祢衡。

    伧荒哪办官中事?萧瑟将为海上行。

    多谢尚书为毁草,食贫转得遂余生。

    (《年谱》卷二第47页)

    林纾热衷科举,“汲汲一第”,说明他是想做官的。那么为什么现在有官而不做呢?

    第一,受他小时候接受的“畏天循分”思想的影响。这一点留待下节再谈。

    第二,是他看透了当时官场的腐败,不愿同流合污,所谓“宦情早淡岂无因,乱世诚难贡此身!”(《七十自寿诗》之十二,见《年谱》第48页。)

    据说林纾画过这样一幅画:画中两乞儿争食,其一前立得食,意颇自得;另一求分食不得,气愤之下从后拔起前者之足,使之欲颠。作者题词曰:“遇食汝尽前,我拔其足汝便颠。汝遇食,须顾我,汝先我食如何可!乞儿纷纷方竞争,林氏过之长太息:不让固非佳,愤争亦何得?官场士品半如此,我今借汝作样子。”[2]

    当时的官场,好人受欺负,坏人欺负人,林纾看在眼里,而深以为戒。

    如他晚年在《示儿书》中说:“己亥(1899年),客杭州陈吉士大令署中,见长官之督责吮吸僚属,弥复可笑,余宦情已扫地而尽。”(见《畏庐续集》)

    另一件事对他影响更大。

    他的同乡好友魏瀚(字季诸),出身马尾船政学堂,毕业后赴法国学习造船术,回国后,在马江船政局工程处任职,后来做到船政局长、京汉铁路局长等。1898年春,奉命护送他亲自监制的一艘铁舰前往旅顺,但是中途遭人构陷,几罹不测。

    林纾对这件事大抱不平,反应十分强烈,乃至“中夜浩叹,怏怏如有所失”。他当即给魏瀚写了一封信,信中说:

    方今小人之多,任事之难,在古实无可比例。盖上有积疑之心,下多分功之思。有积疑之心,则肤寸之失足累乎全局;有分功之思,则觖望之事弥甚于仇雠。故凡语言、酬应、精神,稍不相属,引憾已足刺骨,况又慷爽质直,自行己意,此人言之所以不直于执事,必欲求逞者也。执事此行,短执事于新帅者甚夥。纾策执事必坦然自信,然执事亦闻郑袖之短楚美人乎?(《畏庐文集·与魏季渚太守书》)

    魏瀚遭人构陷的具体情况待考,林纾在信中提道:“王君之事,狱连裴少卿,恶王君、少卿且所不惜,矧于执事有先人之言乎?”可见事情比较严重,所以林纾劝诫魏瀚:“不当南归,当于北军择一善地处之,勿见才,勿任气,苟有报国之事,以诚恳雍容出之。”

    这件事让林纾看清了官场的黑暗,坚定了他誓不为官的决心,他在写给陈宝琛(号沧趣)的信中说:“魏季渚为人构陷,其事为风人所为。揆诸古之贼臣行为,亦殊不类。国家日求变,而此辈极力颠倒之,不特可悲,而亦可笑。纾之立誓不为官者,正痛恨此辈入骨耳。”

    林纾决心不做官,但是不能不吃饭。要吃饭,就得有个职业。中举后,他仍在家乡以教读为业,享受门生供养,有钱的门生甚至帮他盖了新房子。这正是举人身份与此前做一般教书匠时不同的地方。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除了吃饭以外,他还需要发展。于是在他四十九岁的时候离开了家乡。

    那是1899年。他应杭州府知府林启(字迪臣)、仁和县知县陈希贤(字吉士)之聘,掌教东城讲舍。林、陈均福州人,主客相处甚欢,暇日辄呼朋携友,寻幽访胜。林纾游必有记,留下了《游栖霞紫云洞记》《记九溪十八涧》《记超山梅花》《游西溪记》《记花坞》《湖心泛月记》等优美散文。

    林纾是近代晚期著名的古文家,本文限于篇幅,不能作专门的讨论,这里借机会引他的《游西溪记》,以见一斑:

    西溪之胜,水行沿秦亭山十余里至留下光景始异。溪上之山多幽蒨,而秦亭特高峙,为西溪之镇山,溪行数转,犹见秦亭也。溪水漻然而清,深窄者不能容舟。野柳无次,被丽水上,或突起于溪心,停篙攀条,船侧转乃过。石桥十数,柿叶蓊菱,秋气洒然。桥门印水,幻圆影如月,舟行入月中矣。交芦庵绝胜,近庵里许,回望溪路,为野竹所合,截然如断,隐隐见水阁飞檐,斜出梅林之表,其下砌石可八九级,老柳垂条,拂扫水石,如缚帚焉。大石桥北趣入乌桕中,渐见红叶。登阁拜厉太鸿栗主,饭于僧房。易小艭绕出庵后,一色秋林,水净如拭,西风排竹,人家隐约可辨。溪身渐广,弥望一白,近涡水矣。涡水一名南漳湖,苇荡也。荡析水为九道,芦花间之。隔芦望邻船人,但见半身,带以下芦花也。溪色愈明净,老桧成行可万株,秋山亭亭出其上。尽桧乃趣余杭道,遂棹船归。不半里,复见芦庵,来时遵他道,纡,归以捷径耳。是行访高江村竹窗故址,舟人莫识。同游者为林迪臣先生、高啸桐、陈古士父子、郭海容及余也。己亥九月。(《畏庐文集》)

    林纾平生喜柳,在游览过程中,见某处宜柳或缺柳,则默记于心。第二年清明节前,购买柳苗千株,率人一一补栽。林纾的举动,当时传为佳话。他自己也颇为自豪,自号曰六桥补柳翁。

    林纾在杭州待了三年。1901年,他应聘赴京,主金台书院讲席。金台书院在崇文门外之金鱼池,院内有康熙皇帝手书的“乐育英才”巨匾,可见其历史之久、规格之高。前引《七十自寿诗》中“金台讲席就神京”一句,指的就是这件事,并且自注曰:“金台书院主讲者,多退老之六卿,次亦词臣,余独以布衣受聘。”可见其颇引以为荣。

    不久,北京五城学堂成立,这是当时全国规模最大、声望最高的一所中等学堂。林纾的同乡陈璧正任顺天府尹,又聘他为总教习,兼授国文、修身等课。

    从此,林纾在北京定居下来,把北京作了人生的第二故乡。

    1903年受聘于京师大学堂译书局,任笔述之职。1906年受京师大学堂之聘,授预科及师范馆诸生伦理学。1909年改受大学文科聘,同时授课于五城学堂、闽学堂、高等实业学堂等。1910年就大学经文科,讲授古文辞。1911年武昌起义,举国震动,京师不安,林纾乃挈家避地天津。

    民国建立,1912年秋,林家又搬回北京。林纾亦再主大学文科讲席,1913年辞职。1914年为北京《平报》司编纂。

    1915年受正志中学校长徐树铮聘,教授国文。1917年开文学讲习会于城南,讲授《左传》《史记》《庄子》及汉魏唐宋文,至1920年辍讲,当时名公硕士执弟子礼而请业者逾百人。1923年春主励志学校讲席,秋兼主孔教大学讲席,这时他已经七十二岁了。逝世前数月,还力疾往孔教大学讲课,授诸生以《史记·魏其武安列传》。

    从上述简历中,我们知道,林纾拒绝入仕后,主要以教学为业,前后门生超过千人。此外则努力译书,大量作画,过着自食其力的清贫生活。其《七十自寿诗》之十二曰:

    宦情早淡岂无因,乱世诚难贡此身。移译泰西过百种,传经门左巳千人。自坚道力冥机久,不饮狂泉逐世新。坐对黄花微一笑,原来有味是能贫。

    第四句下自注曰:“娄东授经,门左千人,门右千人,余已过之。”可见他是很以此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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