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草-第4章 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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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爷爷把我送去了幼儿园。我想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因为我可以学到知识,而是杨永正好也在上幼儿园,在幼儿园比在自己家过得轻松得多了。放学后,我与杨永一般也不会按时回家。我与他总是喜欢在放学后跑到幼儿园后山上玩,当然,事先得通知家长才能去。爷爷深知自己就算文化水平高,能教出一个大学生儿子,也高不过老师——不然早就在村里飞黄腾达了。老师的教学水准是不低的,自然知识的传授肯定是相当多的,念在一天学习时间,比玩得时间多,放松也是允许的,他只是在我出门前叮嘱“早点回来吃饭。”便乐哉悠哉打麻将去了。

    夕阳西下,天色已黄昏。

    杨永走在我的前面,他脖子上的方巾,在太阳落山的最后的光芒中显得十分耀眼。

    男孩子怎么像一个女孩子似的,戴起方巾来了?

    杨永边走边告诉我方巾配戴的好处,手中挥舞着刚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今天与我们随行的,还有小白,没错,就是害了杨永不能在我家玩耍,让我被爷爷痛打一顿的小白。

    不过我并不恨他,因为幼儿园老师告诉我,谁都无法对比自己弱小的东西心存警戒,况且我只恨我的爷爷。

    小白走在我与杨永中间,时不时地头往泥土堆里嗅了又嗅,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它在一棵树旁,撒了一泡尿。

    由于走路确实太过无聊,我打开话匣道:“杨永,你找过鸟窝吗?”杨永说:“没有。”

    “我找过,以前是小星哥哥带我去的,我们还爬到树上去抓鸟蛋呢。”其实那次爬上树的只有小星哥哥,他还因为我不敢爬树笑话了我好一阵子。在这里我小小地吹了一个牛。

    “哇,这么厉害,那我们去找鸟窝吧。”杨永话中夹杂几分羡慕。而我因为回忆那次搜寻鸟窝的场景,开始想念起小星哥哥来。小星哥哥不在,我与杨永的生活确实少了几分乐趣……

    “我忘记路了。”我遗憾地对杨永说,不过杨永也并不感觉失望,只是在我与小白前面,继续带着路走着,嘴里哼着毫无音调可寻的歌谣。为什么是歌谣?因为他那怪里怪气的乐段里还有咒语般的歌词可唱。

    农村的山,也是十分有特色,既有雄伟壮观的悬崖峭壁式的崇山峻岭,也有英雄史诗般大漠风情。因这两个极端,它都具备,前者是天然形成的,后者是人工所谓的不小心而烧出来的。

    所以,偶然间,我与杨永都会发现几片烧焦的土地或者闻到奇异的糊味。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遇到一处坟墓,这坟墓即是一个小山包,杨永定在坟墓的墓碑前全神贯注看着,看了许久,终于说话:

    “这是什么字。”

    我凑上前去,迷着眼瞧了半天,仔细搜索自己脑中的文字库,连上回爷爷千辛万苦教的一元二次方程都查找了一遍,硬是想不出碑上所写到底为甚,只能说自己不知道。

    不过杨永并不打算放弃,并对我说:“我妈妈教我说,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特别是男子汉,认准了一件事情,说做到底,就必须做到底,我一定要认识这个字。”杨永的话,斩钉截铁,通顺流畅,也足见其妈妈教育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我开始对杨永的妈妈感兴趣起来,他的妈妈一定非常优秀,要不然也不会教自己的儿子说那样振奋人心的话。我接过杨永的话茬道:“那我跟你一起认识这个字!”

    ……

    两分钟后,小白在墓碑上撒了泡尿。这是第二泡。

    又过了两分钟,杨永缓缓道:“这里不好玩,我们走吧。”我们打算从坟墓的小山包上爬过。爬之前我们还在碑前鞠了一个躬示意向墓中主人借个光。不过还是小白聪明,绕个道,从另外一个上坡走上来了。

    孩子都爱冒险,狗狗喜欢方便。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我问杨永道,杨永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四周显得如此平静,太阳也快完全地落下山去,不远处的汽车呼啸声一次一次从近至远,由强至弱传入我的耳朵;天上的云朵似乎离我们更近了一些,我们走到了我所谓“沙漠”的地方,风扬起的尘土,也有一些进了我的嘴。

    “呸。”我想呸出那些阿堵物,杨永却转过头来,他是以为我在对他唾弃呢吧?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为了化解尴尬,我便开口问道:“杨永,为什么你带方巾。”——哈,我也真会处理人情世故。

    “我不知道,我妈妈叫我系的。说它有用,可以当手帕用。”杨永继续说道:“对了韩飞,我以后要到外地去上学了。”

    “啊?你去外地上学呀?”我惊讶道,然后不禁开始难过起来。

    “是呀,妈妈说留在农村学不到什么东西,叫我去更好的地方读书。”杨永淡然道。

    我没有回复他,此时此刻小白不知为何,开始露以戒备的眼神冲着我们狂吠起来。真是一个让人难过的场面,我似乎都能抚摸到风带来的压力感。杨永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们现在上的是小班,以后还要上中班和大班,要上完才能走。”

    我依旧没有回复他,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狂吠不止的小白身上。

    凝视小白一会儿,我才反应回来,道:“我们现在念得不是大班吗?”

    杨永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他面露难色,对我说道:“再见了,我的……蛇!”

    话音未落,杨永已经撒腿开始跑了起来,看朋友逃跑,我自然也跟跑着起来,其实我更好奇的是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蛇,然而我最好奇的是,为何在杨永喊完一声“蛇”后,山中便狂风大作起来。

    山雨欲来,我的耳朵周遭全是轰响。

    杨永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此时仍然能听见小白的叫声,不过仅仅只是听见罢了,狂风横扫我所踩的土地,尘土四起,呼呼作响,每一颗小石子,似乎都砸向我的脸。我一个人瘫坐在山中的地上,投入在孤独的哭泣中,已经全然忘记我身后有一条可能会致我于死地的蛇。我十分绝望于杨永竟会弃我而去,此刻,我只把希望放在小白身上,小白的叫声上——我已看不见这个被尘土和泥土包围的世界了。小白的叫声成了我唯一的依靠,它似乎在向我证明我并非独自一人。小白的叫声千万不能停呀,否则我就该一个人了。

    少顷,小白停止了叫声……

    后来我才渐渐体会到,原来当时的感觉,被叫作绝望。对了,死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奶奶。

    然而我哭得更加历害了,这是一种宣泄,更是一种求救。可此时此刻我见不到任何有人出现的迹象,我的希望已经全然被风沙和小白还有杨永毁灭。我感觉这个世界已经抛下了我,我无依无靠。风大,风的声音更大,大得已经让我听不见我嘶哑的哭声,大概也没人会听到了。我的意识似乎开始模糊起来,我知道,当我没有方法面对现在的处境时,我选择的只有逃避,也许闭上眼就能睡着,睡着便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再等我醒来,我还是会和杨永一起上学、放学、各自回家吃晚饭,饭后再和杨永一起出门玩耍。我似乎都能感觉我能看见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身影可能就是明天要跟我出去玩的杨永。

    那个身影脚步急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似乎也能听见他的说话声,他好像在找我?没错,他在叫我的名字,他似乎在碰我,用手在拍着我的脸:“阿飞,阿飞。”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唤着我,我能感受到,可是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想振作自己回应他,可是我办不到。那个身影背起了我,我便靠在他坚实的背上,在他背上,我看不到一点风沙,这让我的神经放松了些许。我曾差点以为我会死在山里,无人问津,直到有一个另一帮小朋友发现了我的尸体,这个噩梦,幸运地被背起我的这个人化解了。我活了过来!

    狂风呼啸,狂风之后,是一场瓢泼大雨,大雨之时雷声滚滚,让人不寒而栗,好在我已身在一处屋檐下。爷爷放下又充满活力的我,大概是他知道经历这场风沙之后的我并无大碍,叮嘱我完“自己小心”之后,便匆匆离开了,是打麻将去了吧。我看着刚刚我所在的山丘,山上泥石滚落,顺着雨水和地上的水流一起往低处倾泻下来,这一幕让我不禁后怕。我开始四下搜寻,我在寻找小白与杨永的踪迹,为什么小白不愿意陪着我了?为什么杨永会自顾自地离去?为什么他头也不回,不会想着搭救自己朋友?为什么他与它事后都找不到了?

    为什么人可以冷漠到让人绝望?为什么狗有时候看似比人还多那么一点儿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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