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不见，当年神勇威武的中年人已经因为时间的打磨和疾病的摧残显露了老态，她不忍地垂下眼，故意摆出一副清冷无情的模样。
景梓歌和童勇站在凉亭外不远不近的位置，翠绿色的湖面覆满了宽大的荷叶，他们无心欣赏眼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美景，满门心思都在云家那对父女身上。
“童叔，我哥跟我说云舒姐当年的事了，你说，云舒姐会原谅云伯伯吗？”
童勇微微挑眉，似乎很诧异的样子。
“为什么你不问先生会不会原谅二小姐？”
毕竟是做女儿的，亲手把父亲送进监狱，毁了父亲后半生的大好前程，难道心里就一点愧疚没有？
难道在外人眼里看来，所有的错都在先生身上？
景梓歌被问得哑口无言。
虽然她知道这件事追根究底是要怪云伯伯的，但云舒的做法的确很偏激。
亲情和爱情，云舒当年的选择是否遵循了自己的本心？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不得而知，可眼下云开诚重病在身，所有人都希望这对父女能忘掉过去，至少不要让老人难过地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黯然后悔的云舒。
但，这些都是外人的看法，至于当事人的心思，谁也揣摩不透。
究竟是云舒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认清了亲情的可贵，还是云开诚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们父女谁先跨出那一步，所有人都无法预测。
事实上，就连云舒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低着头，轻咬着下唇，虽然被爸爸的视线盯得极不自在，但她并没有觉得时间有多么难捱。
彼此沉默了很久，云开诚才端起面前军绿色的搪瓷杯子，咂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在嘴巴里回旋，他抬眼看着面前故意低着头躲开他视线的丫头。
模样一直没变，还是那么像她妈妈，可比记忆里瘦了很多，肥大的运动服像是挂在了她身上，想必，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听说，在大院住下了？”
云开诚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向前倾，这是想要靠近她的本能反应。
虽然消瘦的脸庞依旧看不出亲切的表情，但语气里隐约透露出了一丝父亲对女儿的担忧，还有不知如何主动握手言和的难为情。
云舒心思透亮，听得出这位在生命中缺席很久的父亲是在向自己示好，要是换了以前，她一定梗着脖子不冷不热地丢出去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看到父亲因为她变得苍老和病态的模样，她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抿了抿唇，终是点头，“嗯。”
这样安静友好的态度出乎云开诚的意料，他愣了一下，唇角已经漾出了惊喜的笑意。
“好，大院不错，环境安全，又都是熟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问，“听老童说，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呢？回头啊，让老童给你找几个得力的佣人，帮你做做饭也好，或者照顾照顾孩子……”
“这些年习惯了。”云舒捧着装着白开水的纸杯，很突兀地打断了父亲的话，似乎感觉到了父亲隐忍心疼的眼神，她不自在地编了个理由，“安安也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走动。”
不知云开诚听没听出这句是善意的谎言，他故作恍然地点了点头，“好，孩子喜欢什么，就依着孩子吧，我啊，就是不愿看你太辛苦。”
云舒没说话，指尖抠着纸杯的缝隙。
“回来了有什么打算吗？”
云开诚记得四年前的云舒已经念美术学院的一年级了，才上了半年就出了那档子事，现在再回来，没有文凭不说，可能连画功都退步了，他不等云舒说话，又忙着补充道，“我在美院还有几个朋友任职教授，听说近两年有破格录取的名额，我……”
“我准备找工作了。”
云舒拒绝了父亲的好意，倒不是说她已经无心求学，实在是带着安安，她没有条件去心无旁骛地上学了。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独立带孩子的生活，也知道现实的辛劳和苦厄，她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满足她和安安最基本的温饱就好。
这么短时间，云开诚第二次被拒绝难得袒露的好心，他沉了沉脸，却又意识到在自家姑娘面前似乎从来没有过父亲的威严，现在板起脸只怕会把刚刚拉近的距离重新扯远。
就在他琢磨着要找其他话题的时候，云舒忽然低声说了句，“别操心那么多了，自己身体最要紧。”
这是——在关心他啊！
云开诚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哎！哎！”
云舒听得出他的开心，心里别扭的感觉终于舒缓了一些。
女儿的主动让云开诚一下打开了话匣子，他乐呵呵地告诉云舒，“听老童说，你是被梓言接回来的？其实这次我能保外就医，也是梓言给安排的，从前就觉得这孩子沉稳踏实，依我看，倒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选，他八成是对你有心，你考虑考虑，其实也未尝不可。”
这话总算是触了云舒的底线，她可以看在所谓亲情的份上朝他走一步，但这不代表她允许他干预她的生活。
她倏地站起来，小脸上写满了怒意，但是，看到他渐渐布满皱纹的脸，看到那灰白的头发，她终是强咬着牙把气话吞了回去，到最后只留给他一句，“您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踏出凉亭。
云开诚看她拉着景梓歌大步朝医院门口走去，又无奈又苦涩地叹了口气。
他刚才故意提起景梓言，其实是在试探云舒，现在看来，这丫头吃了那么多苦头，可心里还是固执的要命，哪怕不能得到所爱，也不会跟不爱的人将就。
这一点，倒真是像了她的母亲。
只是，在他眼里，秦穆之是天之骄子，却不是她云舒命中注定的良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