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探案集:白与黑-第三章 孤独的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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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的管理员

    第三章

    日本全国都在陆陆续续地兴建这种被称为新型社区的小区,小区居民的社会心理最近成为被重视的问题。

    小区这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聚居模式对住在里面的日本人的社会心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以后一定会成为越发被重视的研究课题。

    人本来就有各种类型。有的人天生比较擅长社交,很容易就能适应这种环境。相对的,也有些人不愿和他人交往,固守自己的孤独。小区这种共同社区对于后者来说,大概住在里面就是一种痛苦了。但也不完全如此,虽然小区里聚集了很多户人家,但是每家都被上了锁的铁门严密地防守着。以前的日本完全没有这种居住形态。

    虽说是共同社区,但是他们并不在那里工作,严格讲,那里对他们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早上起来,大部分男人和少数女人就离开家,各自去各自的单位上班。傍晚回到家里后,各自被铁门和厚实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保护起来,这样就能过和外部完全隔绝的生活了。

    这个日出小区还没有竣工,社区活动室还没有建成,也无从开展集体活动。如果是喜爱孤独的人,在这里可以完全把自己关进孤独的壳里。

    须藤顺子坐在椅子里,一面拨弄着开襟毛衣,一面在心里冷冷地嘀咕:就算是这样,从这位叫根津伍市的养乌鸦当宠物的奇怪管理员身上,感受到的深刻孤独感,还真是很少人有。

    顺子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养这只乌鸦的?”

    顺子并不是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她现在闲得没事做,就随便问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所以即使根津没有回答她,她也不介意。

    管理员根津忙着安抚乌鸦。刚才和野狗对战一番,乌鸦还十分兴奋,在笼子里高声地嘎嘎叫着,急躁地跳来跳去。

    顺子心不在焉地环视房间内部。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到管理员室。

    这个房间和顺子家不同,完全是西洋式的。地上铺着已经有些磨损的地毯,朝南的阳台还有套简陋的桌椅。

    一扇纸拉门隔开这个房间和旁边另一个四叠半大的房间。纸拉门边摆着沙发床。室内还有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帝都电影的大挂历,上面印的是时下正走红的女明星。

    根津用手指捉起两三条小鱼干喂给乌鸦,然后打开水龙头洗了手。

    “须藤夫人,你刚才问我什么了?”

    他从起居室走回房间,把一直开着的纸拉门关上。拉门那边时不时传来两三声乌鸦叫,根津也不理会,只是眺望着阳台外。他的左脚似乎有点跛,走路的时候拖着左脚。

    “嗯?”

    顺子愣了一下。根津已经来到桌边开始收拾东西了。桌子上放着一些油印的工具,顺子来访时,根津正忙着印东西。

    “哦,没什么,只是我刚才安抚阿乔的时候好像听见你问了什么。”

    “我就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养这只乌鸦的……”

    “哦,那个……这只乌鸦原来是帝都电影制片厂拍电影用的道具,后来用不上了就放生了。可是这只乌鸦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同伴,所以我就把它带回来养了。”

    根津把桌子收拾好,走到房间一角的沙发那里,用染了油墨的手从工作服的衣兜里取出烟盒。这个男人的特点就是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

    顺子还完全不了解这个姓根津的男人。她甚至都不知道根津是靠什么维生的,不过她也不太在意。仔细想想,这个管理员的岗位好像并不怎么重要。小区的总体事务另有其他物业公司来管理,业务员每天都来上班。

    那么这每四栋楼一个的管理员究竟是做什么的呢?说简单易懂一点,就是以前街坊小组的组长。负责的工作就是分发一下东西,在交房租的日子从有事不在家的住户那里事先收一下房租……对了,还有一个重要工作。

    管理员配有四把钥匙,根津伍市还只有两把。这就是所谓的万能钥匙,每把钥匙能打开每栋楼内所有住户的房门。比如根津拿着的上面写着数字十八的钥匙,就能打开十八号楼所有住户的房门。

    每户在入住的时候都发了三把钥匙。如果粗心大意的男主人或者夫人在外出的时候忘记带钥匙了,就会找管理员用万能钥匙来开门。

    但这也不是重要的工作,所以管理员也没什么工资,听说就是免全部或者一部分房租。一般都是家庭主妇以打工的形式兼任,大男人来做管理员的好像只有根津伍市一个。

    因此,这个男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工作……而且应该是那种不用出门,在家就能做的工作。顺子之前倒也没有在意过这点。可是她刚才来到管理员室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散乱的油印工具,再从根津口中知道了乌鸦的来历,便大概能猜到这个男人的工作了。

    顺子来的时候,桌上放着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印刷品,好像是电影的剧本。

    这个男人应该和帝都电影制片厂有关系,大概负责给帝都电影制片厂油印东西。顺子刚猜出点端倪,根津从沙发床那边问道:

    “须藤夫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顺子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说道,“我,那个……我遇到麻烦了。”她说得很急。

    根津沉默地交替看着阳台外面和顺子的脸。一般人听到这里,肯定会问遇到什么麻烦了,可是这个男人什么都没问。人们都说他个性沉默,不会插嘴多话。

    顺子已经开了话头,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刚才有个穿斜纹和服的男人和警察一起上楼顶去了……”

    根津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根津仍然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

    顺子之前就听说这个男人的特色就是心不在焉,好像总是在发呆。他的长相不错,脸庞棱角分明,可是额上刻着的深深皱纹很惹眼。他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出头。好像还有人说过他以前是职业军人。

    “那个人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其实是个名人,职业是私人侦探,叫金田一耕助……”

    听到这里,根津的表情才第一次有了些改变,略微抬了抬眉毛。但是看不出他听没听说过金田一耕助这个名字。

    “你应该认识那个人吧……”

    “嗯,没错。是我把他拉过来的。现在想起来挺后悔的……”顺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可是根津仍然一言不发。顺子不由得有些焦急,说话速度也快了。“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小区里横行的怪信……就是那个用Ladies and Gentlemen开头的怪信……为了不让人认出笔迹,用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字贴出来的信……”

    “就是把那个叫京美的小姑娘逼到自杀的那种信吗?”

    这是根津第一次主动开口,口气沉重。他难得的回应似乎鼓舞了顺子,她从椅子里探出身子来。

    “嗯,就是那个……你是怎么处理那封怪信的?那时候你说不能给京美和她伯父添麻烦,让我不要声张。”

    “那封怪信怎么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金田一先生。其实我还没来得及把详情告诉他,只告诉了他一部分……就是有怪信寄到京美那里,逼得京美去自杀了。”

    注意到根津眼中的责备,顺子赶紧说:

    “我知道,我知道不应该随便说出别人的秘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如出一辙的怪信寄到我家了,然后我丈夫从前天就再没回来。”

    根津目光锐利地看着顺子,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怪信也寄到你家了?”

    “是的。信的内容我不方便说,可是和寄给京美的一模一样。用Ladies and Gentlemen开头,字是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拼贴起来的。我丈夫看了那封信以后好像生气了,然后就跑出去了。虽说我们夫妇有我们自己的问题,可是被外人这样干涉,让我很气恼。照这个情况看,搞不好小区里还有其他人收到这种怪信。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人被这种怪信扰乱了生活。今天我一大早就去找线索,在涩谷恰好遇到了金田一先生,于是就拜托他了。我觉得如果是他,也许能找出写这些怪信的人,就把他带过来了。”

    “你和金田一先生是什么关系?以前认识吗?”

    “你应该也听过我以前在银座的酒吧工作吧。”

    根津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金田一先生那个时候和等等力警部……就是那边的警察,现在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科,他们常到我们店里去,也就是这样的关系。金田一先生是个很直率的人,加上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就把事情跟他说了。然后……然后……就发生了那起杀人案。”

    顺子的眼神变得像针一般尖锐,看来她相当震惊。

    “须藤夫人,你是不是觉得这起杀人案和那封怪信有什么关系?”

    “我……我之前以为那封怪信是蒲公英的女主人写的。”

    根津似乎吃了一惊。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顺子正想回答,隔壁起居室里的乌鸦又嘎嘎地大叫起来,接着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阿乔,好啦,是我,不要叫啦。”

    外面传来很可爱的女声,很快来人就走进了起居室,隔着纸拉门用听起来有点战战兢兢的语气说:

    “爸爸,我回来了。”

    “哦,是由起子回来啦。”

    “爸爸,说外面有人被杀了,是真的吗?”

    “小孩子家不要管那么多。由起子,家里有客人,给客人泡了红茶端过来吧。保温瓶里面应该有开水。”

    纸拉门那边传来了取茶具的声音。

    “你的女儿很可爱啊。”

    顺子随便说了句场面话,根津却还是不改严肃的表情。

    “你女儿是中学生吧……上初几啦?”

    “今年刚升初中。”

    这么说应该是战后出生的。根津的夫人呢?这个小区不接受单身者申请,但如果能证明已经有婚约倒是有申请资格,否则就不行。根津有个上初一的女儿,却从来没见过他的夫人。

    “让您久等了。”

    纸门拉开,由起子双手拿着托盘站在门口。

    “哎呀。”

    由起子没想到是一位美女,惊得愣了一下,脸上很快地泛起了红晕。她身穿浅蓝色的毛衣,下面是藏蓝色的裙子,头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肩上,看起来清爽可人。

    “打扰了,你不用在意我。”

    “原来是阿姨啊,我都不知道……”

    由起子嘴里嘟囔着,神态却自然地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等她注意到父亲严肃的表情,赶快又恢复成战战兢兢的样子。

    “爸爸……”

    “嗯。”

    “阿乔怎么了?好像特别兴奋。”

    “没什么,刚才和野狗吼叫了一通。”

    “不是吧……”

    由起子瞥了一眼阳台,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了看父亲,不过再没说什么,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

    “由起子,那只乌鸦叫阿乔啊。”

    “是啊,全名叫老黑乔

    。”

    “哦,所以就叫阿乔了啊。”

    “由起子,”根津突然插话,他好像不太喜欢自己的女儿和别人亲密地交谈,“今天是星期二吧。”

    “是啊。”

    “那你不是应该去水岛老师那里学画吗?”

    “是的。”

    “原来你的女儿也在水岛老师那里学画啊。”

    水岛老师全名叫水岛浩三,和顺子一样住在三层,就是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画家。

    “阿姨,我学画只是课余爱好。”

    “别胡说八道,赶紧过去吧。今晚你还要帮我油印呢。”

    “知道了。”由起子好像有点悲伤,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那阿姨,我先走了……”

    “哦,去吧。我再打扰你父亲一会儿。”

    初中一年级的孩子开始对男女关系感到好奇了。顺子自然地警惕起来,在由起子离开之前只是一语不发地喝着红茶。

    “爸爸,我走喽。”

    “嗯。”

    父女两人隔着纸拉门道别后,由起子就出了门。这时,外面又有人进来了。

    “哎呀,这不是由起子吗,要去哪里啊?”这次是个音域宽广的青年的声音,呼吸还有点急促。

    “好像来客人了呢。”顺子觉得有些棘手,放下了红茶杯子。

    根津却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应该是谦作。”

    “谦作是……”

    “是住在十七号楼的。对了,刚才说到的京美,榎本谦作和她住同一层。”

    “哦,他的母亲是教花道和茶道的?”

    “没错。”

    “个子还真高呢。他还是学生吗?”

    “嗯,不过他应该不怎么去学校。”

    “他不去学校做什么呢?”

    “他在帝都电影制片厂的研究所做事。”

    “哎呀,那是影星啦?”

    “现在还不是,算是未来的影星吧。”

    顺子疑惑地看了看根津。他明明是那种对任何问题都回答得漫不经心的人,只有说到这个姓榎本的青年时会突然在眼角捎上些许笑意,表情带上些许温暖。

    顺子一直都觉得根津给人的第一印象很不好。看到他在阳台上放把椅子,坐着发呆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身上带有深深的孤独的影子,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暗的过去。可是现在顺子觉得自己想错了,这个人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

    这时,大门处传来了道别的声音。接着,隔壁的起居室里传来了脚步声。

    “大叔,你有客人啊……”

    “小谦啊,进来进来。”

    “客人在呢,我进来没关系吗?”

    “须藤夫人,没关系吧?”

    “当然,快进来。”

    对顺子来说,这时候让谦作进来就是个麻烦。她想赶在金田一耕助从二十号楼楼顶下来之前和根津商量出结果,可是她又对这位未来的影星抱有些许好奇心。

    顺子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纸拉门打开,出现了一个青年,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果然个子很高,站着都快到门框了,肯定有一米八了。

    榎本谦作朝顺子略施一礼,然后就转向根津问道:

    “大叔,说是有人被杀了,真的吗?”

    “小谦,你难道是为了这件事专门跑过来的吗?”

    “怎么会,我是过来以后才知道有杀人案的。”

    “这样啊。可是你怎么这么兴奋啊?”

    “大叔,我有角色了。演三岛的弟弟,和町田容子有恋爱场面,不过最后被杀掉了。”

    “你说的是《波涛的决斗》吧?”

    “没错,大叔你也知道吗?”

    “我最近才把那一幕印出来,那可是个大角色呢。”

    “是啊,我兴奋得不得了,觉得一定得告诉大叔和母亲,就骑自行车奔过来了。”

    “失礼一下……请问谦作你和管理员是什么关系呢?”

    “我是因为大叔的推荐才进了帝都电影制片厂。”

    “这样啊……我都没注意到,管理员和帝都电影制片厂有关系呢。”

    “嗯,大叔和帝都电影制片厂的渡边董事有交情。”

    “这样啊。”

    顺子惊讶得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根津像要打断她似的说道:

    “小谦,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认识,是须藤夫人吧。昨晚我还见过她丈夫呢。”

    “什么?!谦作,你在哪里见到我丈夫的?”

    “就在小区的入口啊。他从公交车上下来,好像有点喝醉了。对了,昨晚大叔这里来客人了吧,是个女的……”

    根津皱了下眉头,声音突然冷下来了。“小谦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

    “不好意思,谦作你刚才说昨晚在小区入口见到了我丈夫,那时大概是几点?”

    “应该是晚上十点左右吧。我回到家的时候十点刚过。”谦作好像觉得有点奇怪,看着顺子说道,“须藤夫人,你丈夫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丈夫后来去哪儿了?”

    “啊!这么说你先生昨晚没有回家吗?”

    “所以须藤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我这里来了啊。”

    根津突然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向阳台,把窗帘拉上了。这个充满暗示的动作让谦作也吃了一惊,他轮流看了看两人的脸,放低了声音道:

    “大叔,被杀的听说是蒲公英的女主人。”

    “是不是不重要。小谦,你认识这位夫人的丈夫吗?”

    “认识,是京美告诉我的,说他住在十八号楼,有个很漂亮的妻子。”

    青年看起来很朴实,而且家教良好,不过现在的顺子完全没有闲情注意这些。

    “然后呢?谦作,原谅我寻根问底,我丈夫后来怎么样了?之后他去哪里了?”

    “对了,跟你丈夫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他们好像一起坐的公共汽车。我跟他打招呼,他问我是不是住在这个小区里,那时我就觉得他醉了……”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住十七号楼,他问我根津伍市是不是在这个小区里,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我告诉他根津伍市是第五区的管理员,住在十八号楼一号室。然后他就让我带那个女人去找根津……他们下车的地方应该是在八号楼和九号楼之间,然后你丈夫就沿着那条路摇摇晃晃地往西去了。”

    “往西去了……是往蒲公英所在的那条商店街的方向吗?”

    “没错。我以为他喝醉了下错了地方,还从后面叫他,告诉他十八号楼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我丈夫怎么说的?”

    “他说没事,他在这里有点事……话说得有点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他说,那个长了张漂亮脸蛋的老狐狸精……今晚一定要把你的那张脸皮扒下来,让你再也没法干坏事……就是类似这些话,然后就笑得特别邪恶,摇摇晃晃地往西边去了。”

    “那是昨晚十点左右吧?”

    “嗯。”

    “须藤夫人,看来你丈夫昨晚没有回来吧?”

    顺子已经是面如土色。

    沉默笼罩了三人,根津从窗帘缝往外看了一眼,说道:

    “谦作,关于须藤先生,你就知道这些吗?”

    “嗯……然后我就带那个女人来这里了,那个女人特别漂亮。”

    根津没有接话,保持着从窗帘缝往外看的姿势。与其说他是在观察外面发生的事情,倒不如说他是不愿意让谦作看见自己的脸。

    “那个女人和由起子长得有点像呢。由起子的妈妈已经去世了,我还问她是不是由起子的姨妈或者什么亲戚呢。”

    “她怎么回答的。”

    “没说什么……”

    “谦作……不,小谦!”根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我不是想要赶你走,但须藤夫人过来是有话跟我说的,话刚开了个头你就来了……不好意思,你能回避一下吗?”

    根津话音刚落,谦作就急忙往纸拉门走去。“这样啊,真抱歉……”

    “小谦,你稍等一下。”

    “嗯。”

    “你刚才说的那些,就是关于须藤先生的那些事情……暂时先不要跟其他人说。”

    “哦,可是这样好吗?那个时候在公交车上见到须藤先生的不止我一个。还有那个女客人,他们是一起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有四五个人都看见了。”

    “这样啊,那你就看情况吧。”

    “知道了。”

    听到谦作的脚步声从大门出去后,根津又回到沙发那里。

    “须藤夫人,你刚才说怀疑写怪信的是蒲公英的女主人,你有什么根据吗?”

    顺子现在后悔得不得了。出人意料的怪信给他们夫妇的生活蒙上了阴影。顺子现在对写怪信的人充满了憎恶和报复心。

    顺子从昨晚就在找达雄,今天找他的途中遇上了金田一耕助。拜托金田一耕助的时候,她并没有奢望能平息达雄的怒火,只是觉得至少也要搞清楚那怪信到底是谁写的。可是她特意把金田一耕助带到小区以后,却发生了那起杀人案。

    顺子已经搞不清把金田一耕助带过来,究竟对自己的丈夫是福是祸了。至少在听到被杀的是蒲公英的女主人的那一瞬间,顺子就后悔带他过来了。

    可是时间不能倒退,顺子已经把怪信给金田一耕助看过了,而且也已经把京美的秘密的一角告诉了他。

    顺子觉得她必须想办法补救,才跑来找根津商量。这时她没有多想,就把自己对写怪信人的怀疑说出来了。然后她知道她丈夫达雄昨晚回到小区过,而且还是喝得醉醺醺的,说着奇怪的话。这些被管理员听到了又会怎么想呢。

    “须藤夫人,蒲公英的女主人就是写怪信的人,这话我不能装作没听到。不过你会这么想是有什么依据吗?”

    “哦,那个……”顺子用力拧着手帕,都快把手帕拧破了。“话说,那怪信的Ladies and Gentlemen的开头,并不是把一个一个字母剪下来拼贴起来的,而是把本来就印成那样的句子整整齐齐地剪下来的。”

    “这倒没错。”

    “这次寄到我家的怪信,也是用Ladies and Gentlemen开头,和京美那封很像。而且我那封也不是单个字母的拼贴,而是用印出来的句子剪贴成的。”

    “哦,这样啊。”

    “而且……”顺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你把那封信怎么样了?撕了吗?”

    “你还是先说完吧。”

    “哦……我注意到怪信开头的Ladies and Gentlemen和京美那封信上的字体完全相同,那种字体应该叫英文斜体吧?”

    “应该是吧。”

    “所以我就猜想,写怪信的人应该订了什么英语杂志,然后就想到了蒲公英的女主人,因为每个月都有外国的流行杂志寄到她那里……”

    “哦,所以你昨晚就跑去蒲公英了。”

    “你也听到刚才京美的话了?”顺子因为绝望和恐惧而眉头紧皱。“应该不止你听到,京美喊得那么大声,肯定有很多人听到了。”

    “首先听到的应该是那个金田一耕助吧。”

    “就是啊……”顺子双手捂脸,“我真不应该带他来。”

    “然后呢?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根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声音。

    “我把京美的事情跟金田一先生说了,现在我很后悔。我想金田一先生以后会来问这件事的,你说我应该怎么说啊。”

    “那封信上写的内容可是相当猥亵啊,然后呢?”

    “那个……”根津自始至终都保持冷淡态度,顺子不由得有些生气,不过她压制了自己的情绪。“给你添了麻烦,很抱歉。我想请你在金田一先生或者警察来询问的时候为我做证……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

    顺子本来以为这个态度冷淡的管理员听到这里肯定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可是出乎意料,根津一口答应了。

    “没问题。”

    “哎呀,管理员,这么说你会支持我啦?”

    “哈哈,谈不上支持,不过如果需要,我也可以把那封怪信交出去。”

    “你还留着那封怪信呢?”

    “我是十七号楼和十八号楼的管理员嘛。”

    “哦……”

    顺子重新认识了这位给人第一印象不太好的管理员。

    时间倒退到三个多星期前。顺子去一路之隔的十七号楼找京美。

    京美五月初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伯父冈部泰藏两人住进这个小区。冈部泰藏是高中教师,课余时间编写参考书赚外快。顺子和京美是在蒲公英认识的。

    顺子在送丈夫出门上班后就没有事情可做了。她想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学学裁缝,就去拜托蒲公英的女主人片桐恒子,每星期两次——星期三和星期六下午去蒲公英学两个小时的裁缝。

    京美比顺子早去蒲公英,年龄却比顺子小很多。估计是她已经去世的伯母从她上中学开始教的吧,她已经能做简单的连衣裙了。京美的伯母可能是想培养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京美学一门手艺。

    京美搬过来没过多久就拜片桐恒子为师,每天都去蒲公英学裁缝。不像顺子完全是为打发时间,京美是打算以后以此为生的。恒子也很高兴有了个好徒弟,像母亲一样对她颇为照顾。

    京美的伯父泰藏年龄不算太老,而且也没有孩子,估计过段时间就会再婚。片桐恒子还跟京美说,等她伯父再婚后,就让她跟恒子住。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三下午,顺子去了蒲公英,片桐恒子说一天都没见京美,不知是不是她身体不舒服,拜托顺子回去的时候看看她。顺子下午三点半左右按响了十七号楼一七二三室的门铃,可是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她以为没有人在家,正要走,听到门里传来了呻吟声。

    顺子一下子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又猛按起门铃来。还是没有人回应,只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

    顺子脑子里闪过不祥的念头。

    最近的新闻报道了某处公寓(不是这个小区)在一大早发生了入室抢劫案,抢匪把年轻的女主人绑起来,将屋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顺子那位身材魁梧、胆子却比老鼠还小的丈夫达雄,对那报道在意得不得了,嘱咐顺子一定要当心。

    顺子又把耳朵贴到铁门上仔细听了听,然后赶紧离开去叫管理员。

    顺子是个思虑比较周到的女人。她一瞬间想到要是搞不清状况就闹得鸡飞狗跳,结果证明是一场虚惊,京美会很麻烦,自己也会被嘲笑。

    在按响一八〇一室的门铃时,顺子表面上已经冷静下来。那个时候由起子还没放学,根津打开铁门探出头来。

    听了顺子的话根津半信半疑,大概是因为顺子太冷静了。

    在顺子的反复强调下,根津总算答应和顺子一起过去看看,他拿着十七号楼的万能钥匙,就一言不发地拖着跛脚跟在顺子后面慢慢地走过去,顺子那时候觉得这个管理员还真是个怪人。

    京美在四叠半大的房间里,躺在被子上,脸部因充血变得通红,不断发出呻吟和粗重的呼吸声。

    顺子看到滚落在枕边能装三十粒安眠药的空瓶子时,感到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

    “须藤夫人,振作一点!要是你在这里晕过去,这个本来有救的小姑娘也就没救了!”

    顺子一直觉得根津是个怪人,可是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倒是出奇的冷静可靠。呵斥过顺子后,他检查了京美的脉搏和瞳孔。这时顺子注意到了落在枕边的奇怪纸片,那是在便笺纸上用剪下来的字贴出来的信。顺子以为是遗书,拿过来一看,吃了一惊。

    “哎呀!”顺子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她把这封开头写着英文Ladies and Gentlemen的信拿给根津看,“管理员,你看看这个……”

    根津看过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须藤夫人,这封信的信封呢?”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信封。

    “这个东西先不管。须藤夫人,你赶紧联系医生……这封怪信的事情先保密,知道了吗?”

    说着根津就把那封怪信塞进了口袋。

    时间回到现在,根津问顺子道:“你昨晚就是因为那封怪信跑到蒲公英去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

    “那时候河村还在,应该是八点前。”

    河村松江是蒲公英的帮工,每天从早晨九点到晚上八点都在那里。

    “然后你和女主人吵架了?”

    “我没打算去吵架,只是想去跟她谈谈我丈夫的事情。那时候我以为写怪信的是她,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好脸色……”

    “然后呢?”

    “她让河村回家了,把我带到裁缝作坊里。河村说是走了,但保不准躲在哪里偷听。”

    “然后呢?”

    “我就直奔主题,把怪信拿给她看,她看到以后一下子就面无血色。我就更加觉得她可疑了,于是逼问这是不是她想要挑拨我们夫妻关系而搞出来的把戏……”

    “那她是什么态度?她怎么回答你的?”

    “刚开始她有些语无伦次,后来渐渐冷静下来了。她说这信根本不是她写的,因为她也收到过一封这样的怪信。”

    “她也收到了?”根津的眉毛抖了一下,“信上写的什么内容?”

    “这个她没说。所以我还是觉得可疑。后来她说虽然不能告知信的内容,可她也是个受害者,应该解开误会,然后大家一起把这可恶的告密者揪出来,给那人点颜色看看。”

    “你那时说起过外国流行杂志的事吗?”

    “说了。她更惊讶了,那惊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我的怀疑也减轻了几分。她好像抓到点头绪的样子,沉默地想了一会儿,跟我说她会好好调查,要是查出来什么会联系我。要是我这里有什么进展,也希望我能告诉她。”

    “她知道京美自杀的原因吗?”

    “不好说……应该不知道吧。那件事连京美的伯父冈部都不知道呢。”

    因为当时被根津嘱咐过,所以顺子没有告诉任何人怪信的事情。自杀的京美因为发现及时,捡回一条命。京美对这件事也是三缄其口,她的自杀被当成了叛逆期少女的一时冲动。这件事让她的伯父冈部泰藏烦恼了好一阵子。

    “话说回来,现在蒲公英的女主人被杀了,你还认为是她写的那些怪信吗?”

    “我不知道……要是她一无所知,那当时她为什么会脸色大变又语无伦次呢?可是她冷静下来以后说话倒是很有条理。我也搞不清了……”

    “你丈夫也怀疑她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看到那封怪信的时候,他已经离家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我也没法跟他商量这件事。可我丈夫不是个细心的人,应该注意不到那么细微的地方。怎么想他昨晚都不应该去蒲公英的。”

    根津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桌子那边,从窗帘缝里看了一下外面后说道:

    “看来那些人已经从楼顶下来了。须藤夫人,你不用那么害怕,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老实回答好了。我还有工作要做,失陪了。”

    根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坐到桌子前,开始准备油印的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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