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岸的海-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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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仅仅是她自己和玛丽娅认为她年老色衰了,因为她们的参照系是妈妈的年轻时代。其实她依然很美,美得端庄而富贵、沉静而高雅,美得挑战了时间、抵抗了年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历经岁月坎坷、饱受肉体和情感磨难的人。卧室不大,干净极了,桌上桌下摆着一些石雕,有人物,也有动物,不用问,一定是王济良年轻时的作品。妈妈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抚摩着身边的大白猫,带着微笑,口气柔和地问候了我:“你好。”我说:“吉娜妈妈好。”“坐吧!”她指着桌边的一把椅子说,“我听玛丽娅说到你了,你在香港?”“是的,妈妈。”“香港是英国人建起来的,青岛是德国人建起来的,你能说说哪个更好?”“香港的经济更繁荣,人口也更多。”“我指的是建筑。”我犹豫了一下说:“也还是香港好,因为英国占领和经营的时间长,而德国对青岛的占领只有十七年。加上……”“说下去。”“英国人保守而崇尚古典,德国人严谨而注重实用。”妈妈用她白皙的手朝后拢拢依然浓密的头发说:“我喜欢你的诚实,你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德国人而奉承德国。那么,玛丽娅呢?玛丽娅漂亮还是我漂亮?”我毫不犹豫地说:“妈妈,你更漂亮,更有气质。”她得意地笑了:“你依然很诚实。玛丽娅,怎么样,你比不过我吧?”玛丽娅也笑了。我说:“也许到了吉娜妈妈这个年龄,玛丽娅会比妈妈更漂亮,因为有我的关照,她会一直很幸福。”我有些冒险,几乎给妈妈说明了我的意图。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很大胆,说真的,这也是我的希望。”我长舒一口气。又说了一些话,我起身告辞。妈妈说:“希望你多来。”我弯弯腰说:“我会的。”心想:她看上去既不年老也没有病容病态,所谓的抑郁症不会是玛丽娅编出来骗我的吧?或者,她得抑郁症的主要原因就是玛丽娅和王实诚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现在我出现了,我就像一把神奇的剪刀,我就是一个理清乱麻的圣手。

    来到楼下客厅,我用手帕擦着满头的汗说:“紧张死我了。”玛丽娅说:“其实我比你更紧张,好在……”“什么?”“她同意了。她希望你多来就是对你很满意的意思。”“我也这么想。”我激动得抱住了玛丽娅,深深地吻她。她推开我,朝上指指,嗔怪地说:“妈妈。”我抬头,果然看到妈妈在门口望着我们。

    之后我又看望过一次妈妈,买了些水果让她吃。她小声对我说:“重要的不是让我满意,而是要讨得玛丽娅的欢心。她难得让一个男人接近她。”我笑道:“吉娜妈妈,我明白。”我跟玛丽娅又有过几次约会,都是在户外,在海边。最后一次,我有意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朝着斐迭利街的方向走去,路过夏日旅馆时,我装作无意中来到了这里,说:“我怎么走回来了?”玛丽娅笑笑,没吭声。我说:“要不上去坐坐?”她没有反对。我们来到了我的房间,我的房间有床。这样说并不是废话,因为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意识到我的房间有床,即使躺在床上,也不会对床有什么想法。现在,我想到了,而且想:我的床多大呀,原本就不是睡一个人的。我抢先坐在了仅有的一把椅子上,指着床说:“请坐。”她坐在了床沿上,望着我,等待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就扑了过去。压倒她的那一刻,我遭到了反抗;遭到反抗的那一刻,我以最真挚的表情和最深切的语气说:“我爱你都爱疯了,玛丽娅。”我的爱和她本能的反抗对峙着,最后变成了共有的爱,一切坚硬冰冷瞬间变得柔软温暖。不知道彼此的衣服是怎么脱掉的。我跪倒在她的裸体前,惊讶得忘记了喘气。那真是一件天造地设、超美绝伦的艺术品,我从最美的西方绘画里都无法找到一个能够与她媲美的。她是肌肤白嫩的化身,是线条优美的典范,又有着合理到极致的搭配,每一个部位都让我赞叹不已。我把我的感觉告诉了她。她笑着说:“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不会是傻吧?”

    我没想到,也就是在这一天,我和玛丽娅的如胶似漆从峰回路转走向又一个峰回路转时,王济良逃跑了。没有人知道王济良是怎样逃出东亚海军野战医院的。手术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他就不见了。他是这座医院的建造者之一,对那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又是天才的石匠,具有看穿石头的法眼,每一堵墙都有缺口,每一块石头都有裂缝,每一种坚固都可能变成稀泥。他就像一条蚯蚓,在稀泥里自如穿行,沿着那些只有他才能看清的通道,钻出了地面。显然他的吞钉自杀就是为了这次逃跑。绥靖区司令部的追捕是不遗余力的,但追捕的失败也在意料之中。一个处心积虑要逃跑的人,一定早就想好了躲藏的办法,何况王济良有过那么多死里逃生的经历,经验会让他变成一只鼠、一只鸟、一只蝇、一个鬼。他的确就像幽灵一样无影无踪了。当消息从门外传来时,我和玛丽娅都赤裸裸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我惊讶地问:“劳顿先生,你听谁说的?”

    在夏日旅馆的酒吧里,我们干杯,像在祝贺胜利。劳顿先生说:“用不着我们努力了,王济良给了我们休闲的机会。”米澜女士问:“我们是要马上离开青岛,还是要等下去?”劳顿说:“当然要等下去。”说着拉住了米澜女士的手。她柔媚而灿烂地一笑,使了个上楼去的眼色。看上去他们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劳顿正要走,我说:“还不知道麦克斯和奥特莱的看法呢!”劳顿说:“麦克斯跟我一样,他在告诉我时很兴奋,都止不住笑了。至于那个意大利佬,从来都是分不清好坏的,跟屁虫一个,麦克斯笑了,他肯定不会哭。”米澜女士说:“最好不要让马奇主教知道,免得他见了宋美龄或蒋先生说,不需要你们的宽恕,他自己已经宽恕自己了。”我说:“对,逃跑并不意味着自由,即使他成功逃脱惩罚,国民政府的宽恕也是必要的。”我和玛丽娅离开夏日旅馆,朝毕史马克街走去。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她说:“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居然逃出来了。”我说:“他是你和王实诚的父亲,逃出来就能活命,自然是好事。”她点点头:“快走,去告诉王实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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