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岸的海-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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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几天,“皇族资本”开始搬家:沉重的木头箱子和铁皮柜子络绎不绝地搬到了码头上。“不来梅”号做起了启航前的准备:整理缆绳,擦洗机器,倾倒垃圾,储备淡水,采购食物什么的。王济良装作搬家的苦力来到船上,找到那个曾经跟他说过话的德国水手,送给他一尊德国水手本人的石雕头像。德国水手惊喜得几乎拥抱他。王济良说:“看样子你们要走了,还来不来了?俺学会的德语没用了,以后跟谁说话去?”德国水手说:“我听说还有不想走的德国侨民,你去找他们说话吧!”“威登先生会走吗?”“当然会,他的单人卧舱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我打扫的,光地板就擦了三遍。”“单人卧舱,在哪里?什么时候启航?愿上帝保佑你们。”王济良说起自己的石匠手艺如何高超,并许诺下次再来,一定奉送一尊德国水手本人的全身雕像。德国水手问:“你什么时候再来?”王济良反问:“你们什么时候走?”说着话,便和德国水手在“不来梅”号上晃了一圈,确认了亨利希的单人卧舱,又看到甲板上堆积着许多停船后压舱、启航前抛弃的石头,说:“多好的石头啊,每一块都可以成为一件艺术品,千万别扔掉,也许俺会跟你们去,一路航行,一路雕刻。”德国水手说:“好啊,好啊,我给你留着。”“那俺就一定跟你们去。”

    王济良匆匆离开“不来梅”号,来到皇族街的树林里,继续监视“皇族资本”。傍晚,正等着就要下班的亨利希走出来时,迎面走来两个似曾相识的人,仔细一瞧,打了个愣怔,死僵僵地立住了。他先认出了老铁,后认出了王强,心里不禁一揪:这种时候怎么会出现这两个人?再瞅瞅他们的脸,立刻觉得来者不善,王强阴云密布,老铁怒水来潮。他四下里看看,转身就走。两个人追了上来。王济良跑起来,飞快地来到海边,纵身就跳,立刻意识到这种时候最不应该的就是跳海。海是王济良的故乡,也是王强和老铁的故乡,谁都可以变成鱼。三条鱼在海里纠缠来纠缠去,结果自然是寡不敌众。当王济良被王强和老铁拽着游到岸边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三个人坐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头上,“呼哧呼哧”喘着气。还没喘够,王济良就忽地站了起来。王强和老铁早有防备,跳过去,一前一后把王济良夹在了中间。王济良又无奈又紧张,问:“你们想干什么?”

    王强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用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你明明知道,还问什么?”老铁“嗖”地从腰里抽出一把尖刀,抵住了王济良的肚子。王济良叹口气说:“听着,俺们无冤无仇,犯不着你死俺活。”王强说:“当初你害死俺爹时可没这么想过。”王济良吼起来:“就为了这件事,俺们石匠死了多少,你不知道吗?”王强说:“最该死的还没死,所以又得麻烦俺们了。”“谁在麻烦你们?”王强哼哼一声:“你说呢?”王济良说:“亨利希想让修过炮台的人都死掉,现在就剩下俺们三个人了,俺死了你们也得死。”王强说:“那可不一定。亨利希要是想让俺死,俺早死了。”王济良说:“你没死是因为亨利希要利用你杀张起,杀栗子,杀俺,俺没说错吧?不是他仁慈。”王强说:“俺不管他仁慈不仁慈,俺只知道俺们杀了你就可以去德国。”老铁喜形于色地说:“对,去德国。”仅仅是为了拖延被害的时间,王济良顺口问了一句:“去德国干什么?”王强说:“你反正要死,不妨告诉你,还记得俺们去德国修过的炮台吧?已经改成庄园了。俺们跟亨利希签了公文,杀掉你,俺们就是‘炮台庄园’的主人。”王济良愤怒地跺了一下脚,长叹一声说:“俺们就没去德国修过炮台。俺们坐着‘不来梅’号,在海上漂荡了半个多月,最后又回到青岛,登上了维多利亚角。俺们是在青岛的维多利亚角修的炮台。不信吗?不信你们去看。”王强说:“你怎么这么会说?扯一个大谎就想捡一条命,谁信你的胡扯八扯?”王济良又说:“炮台修好后,德国人又把俺们运到海上,使人炸沉了轮船,五百多石匠和铁匠差不多死尽了。为什么?就是怕炮台的秘密传出去。这个你不会不承认吧?当初德国人是怎么指使你的?”王强扫了一眼老铁手里的尖刀:“俺不否认德国人一直在利用俺和老君会,那又怎么样,谁不想活得好一点儿?老铁,快。”老铁没有动手,怔怔地打量着王济良:“你把炮台的事再说一遍。”王济良说了,比刚才说得更详细,连自己怎么去了维多利亚角,怎么逃出来都说了。老铁盯着王强,手中的刀明显离开了王济良的肚子。王强摇摇头:“俺还是不信。照你这么说,是亨利希在骗俺,公文上是盖了戳子的。”王济良说:“公文和戳子顶屁用,他骗你上船,再把你丢进大海不就一了百了啦!”王强犹豫着:“俺要眼见为实。”王济良说:“俺带你们去。”

    他们偷了一条小船,在茫茫黑夜的掩护下,驶向维多利亚角,拴好船,缘山而上。几个小时后,他们一言不发地来到了坚固高大的石头围墙前、鹅卵石的滩涂上。突然,王强冲着大海狂叫一声:“我日你妈,亨利希!”老铁说:“用原子弹日,用原子弹日。”

    现在,他们三个成一伙了。但只是情绪上的一伙,行动还是各干各的。王强和老铁正处在激愤的峰巅,冲动得不能自已,而王济良已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复仇者,并不信任他们,还劝说他们不要气过了头。王强和老铁不听,冲向了“皇族资本”。门卫认识他们,笑道:“又来找威登总裁?”他们闯进总裁办公室,用一千一万个“为什么”质问亨利希,并扬言“宰了你”。结果是,他们走出“皇族资本”不到两个小时,就仆倒在海岬上流血而死——有人向他们兜售枪支,引诱他们来海边取货,他们没有多想就跟了去,突然发现那枪支竟是射杀自己的。尸体立刻被丢进了大海,浪一冲,连血水也没有了。许多人看见了这一幕,看见了又怎么样?改朝换代的节骨眼儿上,人们会说:党国又在处决“亲共分子”,昨天三个,今天两个。只有王济良知道真正的死因,他告诉哭着来找他的两个年轻人:“快回去吧,什么也别想,你们年轻,搭上性命划不来,报仇的事交给俺。”两个年轻人一个是王强的儿子,一个是老铁的儿子。王强的儿子是个戴眼罩的独眼大汉,老铁的儿子歪戴着礼帽,一身黑衣,身量也不小。他们商量好了似的说着同样的话:“叔,不报仇俺算什么俺爹的儿?叔,现在俺们就靠你了。叔,用得着俺们时你就说一声,俺们有的是力气。”王济良说:“好,现在回家去,等俺的信。”他们说:“叔,俺们要杀死所有的外国人。”

    1949年晚冬或早春的一个夜晚。一弯新月吃力地挑破云层出现在头顶,黑色的风呼呼地吹,把海上的清新带进了城市。海面有些动荡,月光下的闪烁如同破碎的镜子。不时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鱼在跳浪。到处都是静止的黑影和疾走的薄雾。码头灯和锚位灯就像女人惺忪的睡眼,在蒙眬中散射迷人的亮光。再过几个小时,“不来梅”号就要启航了。这是一次永远的离去,所以它要等到天亮,让青岛看见自己,也让自己看见青岛。王济良来到码头,把那个他认识的德国水手叫下船,双手送上了一尊全身石雕。德国水手借着灯光再次惊喜地端详着自己的雕像,带他来到船上,请他在酒吧喝了一杯。德国水手说:“你是要跟我们走吗?你看,压舱石都给你留着。”王济良遗憾地摇摇头:“走不成了,亨利希不要俺。”“亨利希?”“就是威登先生。”告辞时王济良死活不让送,自己快步走出酒吧,消失在黑暗里。他没有下船,在甲板上兜了一圈后藏进了遮盖着帆布的救生艇,他知道开船前不会有人检查这个地方。午夜,万籁俱寂,他爬出救生艇,悄然摸进了亨利希的单人卧舱。亨利希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吃惊地“啊啊”了几声,便认出壁灯前站着一个死神,他的名字叫王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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