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岸的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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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急躁地抓抓头发,突然大声说:“劳顿先生,你不会不想当警察总部的高级警司了吧?辱没联合国的使命不仅会让香港丢脸,也会让英国人感到不快。也许有人会说,你不该不听麦克斯先生的,他毕竟来自联合国。当地政府满足你的要求,很可能真的是推卸责任。”我是在威胁他了:别让我对你反感,同样一件事,我可以说白也可以说黑,紧接着又是奉迎,“谁能让外界知道正是因为有了你才让‘皇族事件’这么快就水落石出了呢?调查结束以后你很可能不再是高级警司了。有一个记者做你的朋友有什么不好?”他当然比我更清楚警察总部的总警司正在竞选议员,为他退休后的出路做准备。劳顿骂了一句:“狗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我以为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失望地喊了一声:“劳顿先生,你去死吧!”没想到几分钟后麦克斯出现在我面前:“你是香港《华报》的记者?”“是的,先生。”“根据劳顿先生的提议,我们需要一个记者见证调查委员会的工作。”“太好了先生,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证。”

    我和调查委员会的人到达作案现场“不来梅”号时,士兵押解着王济良已经在甲板上等候了。带兵的中尉请示陪同来的上校要不要打开手铐和脚镣,上校又请示麦克斯。麦克斯说:“劳顿先生,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由你负责。”劳顿答应着,看看无风湛蓝的天,指着垂入海底的锚链说:“把它拉上来。”士兵们拽起锚链,卸掉沉重的铁锚,按照劳顿的吩咐,打开王济良一只脚上的镣铐,把锚链锁在了镣铐上,这样他就无法从海里逃跑了。之后他们卸掉了他的手铐。王济良摩挲着伤痕累累的手腕,举起双手极力伸向天空,使劲儿抓了抓,像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然后来到甲板边沿,畏怯地看着下面,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突然他朝海面吐了一口痰,像是定位,声音颤抖着告诉劳顿,他将从这里入海。劳顿看看手表说:“那就开始吧,快点儿。”

    王济良拽着锚链登踏着船帮下到了海里,仰到水面上望望刺眼的太阳,然后就不见了。随着他的潜入,搭在船舷上的锚链飞快地滑动着,直到全部拉直。没有氧气设备的潜水持续了大约三分钟,他冒上来喘了一阵气,“咕咚”一声又下去了。这样重复了几次后,第一具尸体终于出水。尸体用锚链缠绕着,几乎跟王济良捆在一起。他踩着水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解开尸体,然后让士兵用绳子吊了上去。他说他需要一把刀子,用来割掉绑在尸体上的压舱石,还需要把起吊尸体的长绳子带入水里。劳顿同意了。之后的打捞变得容易起来,不到一个小时,甲板上就排列起了五具尸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水面上,都不怀疑第六具尸体马上就会出水。然而没有,十多分钟过去了,水面平静得如同凝冻的冰。就算没有找到尸体,王济良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劳顿第一个意识到出了问题,喝令士兵赶快拽拉锚链。锚链蹭着船舷哗啦啦响,突然不响了,几个士兵怎么也拽不动。大家都觉得王济良被卡在了什么地方,除了我。我对独眼大汉和黑衣汉子的出现一直心存疑虑,他们不可能是来观望的,诡秘的行踪说明他们在掩饰什么,掩饰同伙的身份?或者打劫?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他们成功,问题很可能出在我身上,是我把王济良要来打捞尸体的事告诉了玛丽娅和王实诚。劳顿问上校:“能不能派人下水去看看?”上校把命令传达给了中尉。很快,两个士兵脱光衣服,顺着锚链爬下了轮船。他们水性似乎一般,潜了几次都没有潜到底。上校又紧急调来几个据说是渔民出身的水兵,下去以后才搞明白,锚链绑在船底的大水轮上,也就是说王济良解开锚链逃跑了。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王济良从人们视野中消失已经有两个多小时。劳顿望了望此刻没有船帆走动的海面,又望了望甲板上荷枪实弹的士兵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没有人赞同。连我都觉得太有可能了,虽然王济良无法潜向大海,但码头上到处都停靠着船,他会以船体为掩护,从这条船潜向那条船,一段一段潜出港口,最后上岸逃跑。上校望着在场的所有外国人说:“最糟糕的并不是逃跑,而是凶手要继续杀人。你们要保护好自己。”张绪国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搜查开始了。上校报告绥靖区司令部之后,港口内所有的码头所有的军舰都派人投入了徒劳无益的搜寻。我想:一个怯懦胆小、瘦弱不堪的人,干什么都战战兢兢,却能够刀口上舔血,虎窝里逍遥,他是怎么装出来的?或者根本就不用装,他天生就这样:外在的表现永远是内心的反面。麦克斯对劳顿说:“让凶犯打捞尸体是你做出的一个错误决定,而且还会糟糕地蔓延,‘五人调查委员会’不能替你承担责任。”劳顿铁青着脸不说话。米澜女士、奥特莱先生和马奇主教也都一脸懊丧。上校请示道:“要不要继续打捞?”麦克斯说:“不用了。”劳顿固执地说:“要的,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在尸体上找到‘必须死亡的标记’,以便了解凶手的意图。”麦克斯说:“你不觉得凶犯在撒谎吗?”劳顿说:“你说了,这里的一切由我负责,我宁肯受骗,也不愿意半途而废,结论最好让尸体告诉我们。”几个渔民出身的水兵又开始打捞尸体,但折腾了半天才发现,五具尸体是能够打捞的全部,其余的尸体已经被鲨鱼和其他近海的鱼吃掉,只剩下残肢了。

    劳顿望着甲板上的一堆锚链,拿起锁着王济良脚镣的一头看了看,发现粗大的铁环是被拧开的。他使劲儿拧了拧说:“除非用老虎钳,他哪儿来的老虎钳?”我说:“很可能是有人送来的,从水下。”劳顿看了看停在四周的船,最近的离这里只有不到二十米:“看来是我大意了。你是怎么想到的?”我一时难以回答。劳顿用刀子一样扎人的眼光盯着我:“一定是有人提前知道王济良今天在这里打捞。麻烦你过来一下。”劳顿把我和“五人调查委员会”的全体人员叫到一起,一个个审视着,突然说:“导致今天的结果是有人泄密。知道打捞尸体的人就我们几个。我作为打捞现场的负责人要一个个询问,请不要介意。”米澜女士点点头,表示理解。劳顿便首先问她:“是你把消息透露给了别人?”米澜说:“我没有。”接着麦克斯和奥特莱都用同样的语言严肃地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到了我。我躲闪着他冷飕飕的眼光说:“我能告诉谁呢?知道这件事的人可不止我们几个,还有政府和监狱。”我为我的撒谎感到脸红。劳顿说:“让凶犯打捞尸体本身并没有错,在香港乃至英国经常有这样的事。只要我们没有泄密,我们就有理由质问政府和监狱。谁需要承担责任还不一定呢!”说着大步走向了张绪国和上校。他当然得不到他需要的回答,打捞尸体就这样结束了。但劳顿并没有泄气,他还想按照原计划,在尸体上寻找答案。

    士兵扒了衣服后,赤条条的五具尸体变成了五堆被泡胀的腐肉,鱼虾已经吃了不少,很多地方暴着骨头。有一具尸体甚至露出了心脏,项链的坠子陷在里面就像那人长了一颗钢铁的心。大家强忍着恶心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必须死亡的标记”,更不要说“凶手的意图”了。嘲弄是人人都能感觉到的,王济良的奸诈就像躲在阳光里的雨,说阴说晴都会让你觉得是上当受骗。麦克斯没好气地说:“走吧!”劳顿最后一个离开,他似乎并不懊悔,只是有些迷惘,不停地回头看着,好像有些不舍。我们走下“不来梅”号,走上码头,所有人都沉默着。我停下来等着劳顿,小声安慰道:“没有人能够不出意外。”又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叹口气说:“也许是继续丢脸吧!你是否很高兴我辱没了联合国的使命?”我说:“调查才刚刚开始,等水落石出时你才能决定是吐气还是叹气。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不会认为跟你有关系。”我知道我还会麻烦他关照我,我希望我的沉默能让他把我当成朋友。他说:“谢谢。”建议我们回夏日旅馆喝一杯。我说:“现在不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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