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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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蔓婆总是耐心细致的手把手教。甘薯花不时地在长蔓婆面前撒着娇,亲热得就像母女俩。街坊邻居婆婆媳妇们羡慕的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刚翻出来的冻地瓜,紫红色的皮,新崭崭的。长蔓婆拿着篓子,跟在打地瓜垅的后面,把翻出来的冻地瓜拣进篓子里。

    打春地瓜垅是个系统工程,分几道工序完成。道道工序有机结合,打出的地瓜垅才又锐又直。

    一道道地瓜垅,就是一幅幅美丽的农村风情画,用农民的汗水和技巧描绘而成。

    庄稼把式们扛着犁犋来到地头,将犁一插,摸出烟斗边抽着烟边瞅量着。先在脚下做成标记,用眼瞅着对面的地头,找准某个目标,让搂地瓜垅的过去培上标记,再在地中间做上标记,三点一线。只要第一根地瓜垅打直了,后面的跟着等距离打就行了。犁把式们立完了标记,抽完了烟,牵牲口的把牲口套上,开始打垅。

    地瓜垅由四犁完成。第一个来回都是犁侧歪呈30度,把两边的土耕翻成一个小垅,成为垅的雏形。第二个来回,犁把式歪着身子在小垅的左面操犁,犁侧外呈45度。否则,垅凸不起来,成平垅。垅打得好不好,牵牲口的也很关键。犁犋歪着耕翻,人吃力牲口也吃力。有时牲口累了不走正道,牵牲口的必须把牲口牵牢走直。牲口走不直,垅弯多不说,犁的土扶不到垅上,垅小而平,影响地瓜生长。犁后面紧跟着施肥。施肥的都是棒小伙子,用粪斗子挖上一斗子粪,将斗襻斜跨在肩上,粪斗子口朝外,边走边扒。扒到一个粪堆,将斗子里的粪扒完,再挖上一斗子继续扒。打垅的打完一个来回,底肥必须施完。因而扒肥的一开始就要跟着犁跑。

    犁到第四犁,地瓜垅就形成了。搂地瓜垅的,手拿着粪耙子侧身倒退着搂。把垅上的坷垃搂碎,把土搂细搂匀,搂出垅尖。垅平的地方,还要将粪耙子头翻过来向上兜土。

    扶垅头沟头的通常都是半劳力或女劳力。牲口调弯时,犁打不到头的垅,用镢头扶齐正。

    地瓜油给老窝瓜牵牲口,不时地挨老窝瓜的责骂。这块没皮丢逗牵着牲口哼着小曲趔趔趄趄不走正道,打出的地瓜垅弯弓调巴的。仲地瓜在后面搂着地瓜垅,看到有弯的地方,就用粪耙子扒直,累得浑身冒汗。

    犁把式打完两根地瓜垅把犁插下,让牛回嚼,自己在打的地瓜垅头上来回走着检查瞅量,就像检验自己制作的艺术品。老窝瓜看到自己打的地瓜垅很不满意,尽管仲地瓜搂地瓜垅取直了很多弯,仍然不直溜。老窝瓜是个干活比较认真的人,看到自己打的地瓜垅不如别人,就拿地瓜油出气。他揪着地瓜油的耳朵让他回头看,骂道:“你这个鳖羔子,看看你牵的什么牲口,一垅多少弯?”

    地瓜油也不生气,油腔滑调地说:“一个弯,出个官,弯越多出官越多。你知道你家以后能出多少个官,是吧,仲地瓜。”仲地瓜在老窝瓜眼前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老窝瓜扯着地瓜油的耳朵一摔,“去你的吧。”

    地瓜油的耳朵被老窝瓜扯痛了。他捂着耳朵哎哟哎哟的想着如何报复老窝瓜一下。

    老窝瓜开始坐下抽烟,鼻孔里喷出两道烟雾像插了两根象牙。好闻的旱烟味灌进地瓜油的鼻孔里。地瓜油灵机一动,弯腰从地上拣了几粒坡兔子屎握在手里,靠近老窝瓜坐下。地瓜油装作正经地问:“窝瓜大哥,抽得什么烟这么香,也给咱卷点尝尝。”

    老窝瓜心烦地说:“去去去。你不抽烟,要什么烟?别乌龟吃大米浪费皇粮。”

    地瓜油;“闻着味怪馋人的,好烟我也抽。”

    趁老窝瓜不注意,地瓜油一把把烟荷包夺过去。假装捏烟,把坡兔子屎在烟荷包里拈碎。然后,从地上拣了块纸,卷上烟,又问老窝瓜要了火,佯装吸起来。

    老窝瓜夺过烟荷包,抽完一斗,磕磕烟斗,又装上一斗吸着。吸完第二斗后,嗝肌开始痉挛起来。身子一抖一抖的打响嗝。地瓜油看到坡兔子屎起了作用,癞蛤蟆吃了个花菁朵,从心里往外美。老窝瓜怀疑地瓜油做了小动作,就问地瓜油:“兔嗝,崽子,嗝。你啊,给我嗝,烟里嗝,放了嗝,什么嗝。”

    地瓜油嬉笑着,说:“我什么也没放。你看我吸了也没有事。”他说完,有意识地猛吸一口,张口吐了出来。说,“你看,我吸了也没有事吧?是不是你早晨吃得太饱了,没消化好。”

    地瓜油见老窝瓜光在那里难受的打嗝,倒不出口来骂他了。他就逗着仲地瓜说:“大学生,考考你,你知道四大弯弯是什么?”仲地瓜摇摇头,没反腔。

    地瓜油:“你白上了几年学,连这个都不知道,教教你。圆斗把,碌碡挂,筲倒习,罐具丫。

    仲地瓜:“你念书不多,知道的真不少。”

    地瓜油:“下庄稼地,什么都得知道。这也叫知识。”地瓜油看到边坐着的甘薯花,又问仲地瓜:“再问你一样,四大急是什么?”仲地瓜又摇摇头。

    地瓜油望了望甘薯花,有意识的大声说:“仲地瓜,你连这个部不懂,娶了媳妇怎么办了听着,火上了房,水淹了墙,孩子爬到井沿旁,媳妇抱在炕头上。

    仲地瓜和甘薯花听后脸都红了,守着老窝瓜,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老窝瓜打了一阵嗝,慢慢平缓下来。一旁骂道:“小兔崽子,嗝,叫你干活嗝,不中用,就会嗝胡说八道。”地瓜油:“怎么是胡说八道,这四大急哪样不急?”老窝瓜说:“歇息起来你跟薯花换过来。你扶垅头,薯花给我牵牲口。”

    地瓜油说:“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再把地瓜垅打弯了,可别怨我啦。”

    长蔓婆扛着篓子一起一弯地在地瓜垅里捡拾着冻地瓜。她只顾低头寻找,不知不觉来到老窝瓜犁前。

    甘薯花见长蔓婆捡拾冻地瓜,就把扶垅头刨出的几个冻地瓜拣起来送过去。

    “大婶,给你几个,那边还有,我帮你拣。”甘薯花把冻地瓜放进篓子里,低头寻找着。

    长蔓婆看到一旁背身坐着吸烟的老窝瓜,也没说话,对甘薯花说:“我自己拣,别误了你干活。”

    甘薯花:“正歇息呢。”

    仲地瓜知道娘来拣冻地瓜,把搂出的冻地瓜扔在一块儿,拾进粪斗里给娘送过去。看到娘已拣了半篓子,就说:“拣了这么多,你拿不动,把它倒在地头上,放工时我背回家。”

    长蔓婆说:“拿得动,拿得动,别误了你们干活。”

    甘薯花用脚蹙拉平一块地方说:“大婶,倒这儿吧,放工时我们带回去。”

    长蔓婆说:“也好。倒下再去拣。”

    蔓婆倒冻地瓜时,正与转身的老窝瓜目光相对。长蔓婆说:“大哥,打地瓜垅啊。”

    “嗯。”老窝瓜最看不起长蔓婆这种穷过法,板着个脸毫无表情地说:“拣这些烂玩意干啥。”

    长蔓婆说:“用水一泡,淘出来煎地瓜饼,好吃着呢。”

    老窝瓜在犁犋上磕了磕烟斗,一脚把牛踢起来,招呼一声:“干活啦。”

    长蔓婆对甘薯花说:“别拣了,干活去吧。”

    按照爹的吩咐,甘薯花与地瓜油换了工,她给老窝瓜牵着牲口打起地瓜垅来。

    七

    长蔓婆把冻地瓜洗净,放清水里泡。泡软了剥下皮,换了水再泡,直到冻地瓜没有坏味了,搓细,攥出来。调上葱姜料物,搬上盐,做成饼,滴上几滴豆油,放锅里煎。

    煎冻地瓜的香味充满屋子,溢出院子,飘散到大街上。平时少有煎炸味的地瓜庄,路人闻到后禁不住吸吸鼻子。问,今天过什么节了谁家有什么事,这么香。有狗鼻子功能的地瓜油闻着香味歪歪啦啦地进了仲长蔓家。双脚没进门,大声招呼道:“长蔓嫂,不年不节的掉奶子头锅里去了?”

    长蔓婆右手翻着锅里的地瓜饼,左手在地瓜油头上拍了一把,说:“地瓜油,你嘴里就没有句正经话?尝尝好吃不好吃。”

    地瓜油把头伸向锅台,吸着鼻子,说:“嗯,香,嗯,香。”一股酒气扑在长蔓婆脸上。

    长蔓婆问:“又上哪讨酒喝来?”

    地瓜油:“你猜。”

    长蔓婆:“你一天价野猫似的乱窜,这家吃香的那家喝辣的,嫂子怎么会猜到。”

    地瓜油:“今天中午在夏八斤家喝的,你猜和谁一块儿喝的?”长蔓婆:“和谁?”

    地瓜油:“和您亲家老窝瓜。”

    长蔓婆感到奇怪:“夏八斤请老窝瓜喝酒?”

    地瓜油:“招待得可高了。老窝瓜给他家修猪脑门子,洪薯仙没让他走。”

    长蔓婆用抢子除了一盘放在锅台上,说:“吃吧。”

    地瓜油:“我先喝碗水,有点酒渴。”

    长蔓婆:“自己倒去。”

    地瓜油喝了一碗白开水,拿起个地瓜饼满口蠕腮地嚼着。说:

    “嫂子,真好吃。早知道你煎地瓜饼,我就不喝那么多酒了。喝多了吃不进去。”

    地瓜油又拿起一个吃着问:“嫂子,听说地瓜侄的卫校解散了?”

    长蔓婆一惊,问:“什么?你说什么?”

    地瓜油:“仲地瓜回来没告诉你?县卫校半年前就解散了。”

    长蔓婆:“你听谁说的?”

    地瓜油:“夏八斤有个在县革委工作的表舅,听他说的。他表舅可是个大官,县里的什么主任。说卫校校长是反革命,捉进局子,教师们回了家,学校没法上课就解散了。”

    长蔓婆手拿抢子,呆呆地站在锅台旁。直到锅里冒出黑烟,煳焦味呛进鼻腔,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才收回神来。里间躺着的仲长蔓影影绰绰地听到他们议论,就问:“地瓜油说什么?”

    长蔓婆说:“别听他醉三八四地瞎说。回来问问地瓜吧。”

    地瓜油:“我在院子里真听他们这么说的。”

    地瓜油吃完两个煎地瓜饼,又拿着两个往外走,说:“嫂子,再做这样的好饭打声招呼,别忘了兄弟我。”

    长蔓婆把盆里的冻地瓜面煎完,心里堵得难受。她与仲长蔓样,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仲地瓜身上。上完卫校,安排工作,挣一个铁饭碗。与老窝瓜家这门亲事顺不顺,也在仲地瓜能不能安排工作上。她和仲长蔓都知道,仲地瓜停课回家干活,老窝瓜与她家一天天冷漠,很少来往。只是甘薯花进进出出的和原来一样亲热。老窝瓜没开口说出拉倒的话,是觉得仲地瓜复课还有希望。如果他知道县卫校解散了,仲地瓜没学上了,这门亲事恐怕就有点悬了。既然学校解散了,地瓜从学校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和他爹呢了这孩子从小不会撒谎。最好是地瓜油听错了,或者是夏八斤胡说八道。长蔓婆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思考着,等待着仲地瓜回来问个究竟。

    夏八斤请老窝瓜到家里喝酒,主意是夏八斤娘洪薯仙出的。

    洪薯仙年轻时在当地风骚一时,曾被平南乡有名的土匪于徳元买去当过小妾,一天价抽烟、打牌、喝酒,染上了不少恶习。于德元被镇压后,洪薯仙以一个受欺凌妇女的身份嫁给一个姓官的农家子弟做填房。洪薯仙命里克夫,嫁过去半年,丈夫就抱病身亡。那时,胡卫东是土改工作队员,在这个村里搞土改。洪薯仙做的一手好菜,年轻时长得受看,又会打扮。村干部就把这个“苦大仇深”的女人安排给土改工作队做饭。洪薯仙有一套勾引男人的法术,她看到胡卫东将来前程远大,便浪言密语,抛眉投情,温柔体贴。经不起美色引诱的胡卫东,很快投进了洪薯仙的怀抱。直到发现洪薯仙怀上自己的种时,胡卫东才慌了神。土改工作队纪律严明,若事情败露,什么职务啦,前程啦,统统成了泡影。洪薯仙问胡卫东怎么办,胡卫东说,留着我这个青山在,你才会有柴烧。以后不管我当了什么官,一辈子对你好。现在你只有带孕嫁人,才能保全我。洪薯仙盘算着,若与他纠缠,必两败俱伤。反正孩子是他的,不如留一条大路,以图后来。便匆匆嫁给了地瓜庄的光棍夏番苕。

    夏番苕老实木讷,夏八斤生下后,他不知道不是自己的种。不是自己的种,血里就不亲。夏八斤除跟着他姓夏,从来不把他当爹待,大事小事听他娘的。夏八斤早就看上了甘薯花,多次让娘上门去提媒。那时老窝瓜正喜欢着仲地瓜,又看到甘薯花与仲地瓜处得热乎,就婉言谢绝。夏八斤为此就嫉恨起仲地瓜来。近些日子夏八斤看到老窝瓜与仲家疏远冷淡,蛆虫爬进藕节上,觉得有空可钻。他打听到表舅胡卫东说县卫校解散的消息时,认为离间甘薯花仲地瓜关系的时机到了,就把这些想法告诉他娘。洪薯仙说:“先请老窝瓜来咱家喝场酒,把卫校解散的事向他透露透露。仲地瓜回来,可能没把实情告诉老窝瓜,认为村里没人知道。老窝瓜知道了仲地瓜隐瞒这事,会火冒三丈,以为仲地瓜故意骗他。那时我们再乘虚而入向他求亲。”

    夏八斤说:“正好这几天打地瓜垅坏了几张犁,我安排他在仓库里修犁犋,现在就去叫他。”

    洪薯仙说:“傻儿子。老窝瓜是个万事不求人的犟种,这些年我们又没与人家来往,你请他来喝酒,他能来?”

    “那怎么办?”夏八斤摸着刀把子脸问。

    “你是队长,就说咱家的圈门子被猪拱碎了,叫他来帮咱修修。修完后留他在家里吃顿饭不就行了。”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洪薯仙,鬼心眼特多。

    “咱的猪圈门子没坏呀。”夏八斤疑惑的望着娘。

    “笨东西,狗熊它娘怎么死的?”洪薯仙骂了儿子一声。

    夏八斤拍拍脑袋嘿嘿一笑说:“知道了。”从灶后拿起把大铁锤来到猪圈门口,举起铁锤砰砰两下,猪圈门子上的两根穿子断了。圈里的猪一惊,漫墙跳出来,一头撞倒了猪食缸,瓷缸倒在一块石头上,碎了一个大窟窿,猪食流了一地。

    门口趴着的那条大黄狗,见肥猪满院里跑,下口咬住猪耳朵,把它领到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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