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序跋篇

    癸酉秋，余居云麓。一夕，风雨中有故人过庐，手携残稿一卷，谓欲与余共茗作谈资。余素知友固风雅士，所携必不俗也。遂于灯下翻阅。初尚不甚为意，然渐翻渐骇，终为所迷。询诸友，始知为乡先贤陶公良涛遗作也。公，余素所仰者，久闻清德，而不知其能诗。盖因其性甘淡泊，所作不肯示人故耳。及读遗篇，但觉清风在抱，流响入心，百骸为之松快。嗟夫！奇峰在侧而不觉，余之孤陋寡闻也甚矣！当时即萌私愿：此稿如付枣梨，必欲为之序。后余为事所迫，弃教鞭而别谋生计，事遂寝。

    今岁初，友人复携全稿见访。告余曰：公集将梓矣。属余为序。此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余之才力，虽不足以诠释大家，然隔靴搔痒之言，或可为读者诸君识全豹供一管窥也。

    夫诗者，文学之精也。古贤论诗，有情胜、景胜、理胜之说。盖情欲真、景欲活、理欲深也。余谓三者之中，尤以情为至要。是故为诗者，难从笔上得来，应自心中流出。胸中无激情，不可强作；勉强落笔，诚恐画虎不成反类犬耳。陶公之诗，以情见长，纯真质朴，不假雕饰，故能撼人心魄。且多以景语出之，水乳交融，迷离扑朔，是情是景，殊不可分。间或有言理者，亦佳，成就稍逊于前两者。三分天下有其二，虽古之大家亦莫过如此，陶公其无憾也。

    或问：诗之能传，所凭者才耶？位耶？抑或二者之兼耶？余曰：诗之能传，无关乎位，至所重者，品也。是故作诗必先做人，人品高，诗品始高。品传其纲，才传其目，无品，虽八斗才亦徒劳耳。君不见宋之秦桧耶？进士出身，才当不匮，而品行卑下，故后世不知秦桧有诗。又不见明之严嵩耶？所著《钤山堂集》，诗作不可谓不佳，然世人憎其鄙恶，故不得刊行；其子孙虽有私刻者，亦羞于为外人知。至若屈、陶、李、杜、苏、辛诸贤，无不德高才大，故有万世不朽之作长惠后人。良涛先生靖节苗裔，家风有自。美德善行，素闻于乡里，至今父老，犹念念不忘。公尝语人曰：“善无大小，有一念于心，即是佛道。”其高怀大度若此。人品诗才，两相辉映，公之作，又岂得不传哉！

    余不才，与公忝同桑梓，每念前修，辄生景仰。赘此数言，聊呈心曲，实未敢言序也。

    丁丑清明前二日后学楚愚熊东遨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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