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诗词殿堂之门径:忆雪堂讲诗录-妙手空空话“偷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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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禹偁的自我解嘲

    王禹偁被宋太宗赵光义贬到商州去做团练副使,心情很忧郁。这天晚上,他睡不着觉,便找了一部《杜诗》来解闷,当读到《绝句漫兴九首》之二时,不觉眼睛一亮:

    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似家。

    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

    这不正是自己要说的话吗?由杜甫这老头儿说出来,也算是出了一口鸟气。

    王禹偁得意了一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的气为什么要借别人的口来出呢?干脆我也来一首,别让老杜一个人风光。他提起笔来,刚写得两句,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租船不如……”他想想也对,有现成材料不用,岂不是傻瓜一个?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操起剪刀从杜作上裁了两枝下来,略为去掉些枝叶,然后嫁接到了自己的《春居杂兴》上。不错,一点痕迹都没有。王禹偁情不自禁地吟出声来:

    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州副使家。

    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几乎没费什么劲,姓杜的诗就姓了王。王禹偁兴奋得更睡不着觉了。第二天早上,他赶忙把诗拿给家人看。儿子嘉佑看了一会,说:“老爸,这后半截怎么越看越像杜甫呀?”“像杜甫?不可能吧,我和他可是从没有打过交道哩!”王禹偁放出一脸的茫然。儿子没法,只得提醒他:“杜甫是唐朝人。”糊涂不好再装,王禹偁狡黠地一笑,自我解嘲说:“我的诗竟能与前贤暗合,这可真没想到。”说罢,还得意地吟出两句来:“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杜甫是前身。”——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在杜甫那里偷了诗的。

    平心而论,王禹偁的这两句诗,比杜甫的并不逊色,某些地方还略胜一筹。杜诗只吹折了几枝花,王禹偁的连鸟儿都吹走了。他大宋朝的“春风”,比唐王朝的还要狠。

    王禹偁这次胜出的原因,是他悟出了巅峰上的高枝难以超越的道理,只在半山腰上取材,没有拣杜老头儿最高档的精品偷。如果他的心太贪,把“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也顺手牵来,改成“两只乌鸦啼黑柳,一群麻雀上蓝天”,那就很不妙了。

    第三只手写诗

    方岳在南宋小朝廷当过几年“中级干部”,因为不肯拍贾似道、丁大全之流的马屁,四十岁不到就被摘了乌纱帽,下放农村“劳动改造”。他写诗与刘克庄齐名,偷诗比刘克庄厉害。

    方岳置闲以后,写了大量以农村生活为题材的诗。《农谣五首》是他的代表作。其五云:

    漠漠余香着草花,森森柔绿长桑麻。

    池塘水满蛙成市,门巷春深燕作家。

    这首诗写得生机勃勃,情趣盎然。尤其是最后两句,历来为人们所称道。然而你可曾想到,如此妙句竟是方氏用“第三只手”写出来的?它的版权,最初属于北宋的陈后山陈师道先生。陈的原句是:

    断墙着雨蜗成字,老屋无僧燕作家。

    你看两诗在结构形式上咬得多紧:你下雨,我便涨水;你蜗牛爬,我就青蛙叫。下联更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同样在那里絮窝(作家)。如此偷法,当真有点胆大包天了。然而,两幅画面给人们的感受,却又是那样的截然不同。陈后山想找方岳打官司,理由只怕还不怎么充分。你是一幅苍凉破败的“田园图”,人家是一幅生趣盎然的“乡村风景画”,硬说版权是你的,哪位法官敢断?明偷暗抢,巧取豪夺,方岳做“贼”,可算是到家了。方氏另有《春寒》一联,也是用嫁接手段偷人家的:

    客又不来春又老,一帘新雨杏花寒。

    此联的“母本”,是唐代戴叔伦的《苏溪亭》:

    燕子不来春事晩,一汀烟雨杏花寒。

    方岳这次只悄悄地将戴叔伦的取景镜头掉了个头,由郊外的烟汀,转到了帘幕前的庭院。这样做,杏花也许会减少那么几株,不过距离近了,看起来会更清晰。发一通“客违春老”的感慨,引起人们一阵情绪波澜,便不会注意那小东西。经过这样一番精心策划,方岳又胜了一个回合。

    方岳也有失手的时候。一次,他偷了唐代牟融《陈使君山庄》中的“流水断桥芳草路,淡烟疏雨落花天”,匆忙中不及掩饰,只将“飞絮游丝”换下了“流水断桥”,便塞进了自己的《题八士图》。结果被人看出破绽,说他“肿了半边脸”,羞得此公好长时间不敢见客。这事当然怪不得别个,谁叫他不见好就收呢?

    古寺深山偷不去

    诗有被一偷再偷,形同炒卖,最后仍能留得几分面目的。唐诗人马戴就是这样的幸运儿。他在《寄终南真空禅师》中,写过一联妙对:

    松门山半寺,雨夜佛前灯。

    这是一幅极闲、极静、极冷、极疏的画面,体现了出家人与世无争的精神境界。宋代大诗人陆游见了心里发痒,也不同和尚打招呼,仗着一身技艺便做起了豪客。他首先撞响了寺门口的“钟”,接着又摘下了那盏“佛前灯”,将其挂在自己常去的“酒家楼”上,然后祭起一阵“风”,放满一湖“水”,从外部环境上做出些改善,这诗就打上“放翁”的钤记了。证据见于他的《夜步》:

    风递钟声云外寺,水揺灯影酒家楼。

    这事当然瞒不过后人的眼睛。明代邝露一见就知道它来路不正,于是也来个照此办理。不过他自知名气不及放翁,不能那样明目张胆。“钟”是绝对不能敲,“灯”也得全部吹熄,最好是乘着月光驾一叶扁舟悄悄行事……他也不要多的,只剪了马戴原先的十个字,陆放翁镶的那个边仍给他留着。这十个字,嫁接在邝氏的《洞庭酒楼》上:

    晩虹桥外寺,秋水月中槎。

    后来到了清朝,王渔洋写《泸州登忠山》,也顺手牵羊把这一联牵了去。他是大白天作的案,因考虑到自己的大宗师身份,所以放出了一些烟雾作掩护:

    青山烟外寺,黄篾水边楼。

    晚于王渔洋的俞印万,见了这场面也想分一杯羹。可他是个懒汉,不肯跑到前朝去,于是就近把王渔洋的截下来了。他是有心计的人,也不似渔洋先生那样讲身份,所以在下手的时候,故意仿效陆放翁撞响了“钟”声、点亮了“灯”。如果有人抓贼,他会马上大喊:“偷诗的不是我,是王渔洋!”他的“赃物”,早随着《舟行》走了,人们只隐隐约约看到:

    钟声烟际寺,灯影水边楼……

    近人敬安先生(八指头陀)不甘寂寞,也向这诗伸了一次手。他偷得从容不迫,很有绅士风度,还专门用来作《秋夜怀王伯谅》,根本就没打算瞒谁。请看他悠闲自在的表现:

    疏钟云外寺,落叶雨中山。

    一联古诗,千余年来你偷我抢,不断地乔装打扮,都想把本来面目掩饰起来,但深山之中,总是有和尚出来挑水……

    只要古寺存在,就改变不了这种状况。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人,还要不要再偷呢?

    “神偷”与“俗手”

    清代是“偷诗业”最为发达的朝代。上自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有操此业的。偷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神偷”与“俗手”之分。

    好偷而又不谙其道的,沈莲溪要算一个。他在写《南中春暮》时,很想尝尝剪枝嫁接的滋味,因不识天高地厚,竟选了唐代张泌《洞庭阻风》中的“青草浪高三月渡,绿杨花扑一溪烟”来做实验。张泌这诗要是那么好惹,就不会称为“千古名句”了;仅一个“扑”字,就让人从唐朝一直望洋兴叹到现在,你沈先生要能扳过来,那明天就可以看到西边出太阳了。果不其然,沈莲溪拿了这“魔方”,弄来弄去总也玩不好,捣鼓了半天,只弄出个“燕子桃花三月雨,河豚柳絮一溪烟”来。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闹了个灰头土脸。

    合使沈莲溪羞愧欲死的,是康熙年间一位名气并不很大的诗人史夔。他属于那种从不轻易出手的“妙手神偷”,一旦出了手,就是窦尔敦盗御马——朝野震惊。最著名的案例,莫过于他偷明代徐祯卿《简唐伯虎》中的诗句来作《赠李解元鹗君》了。徐氏的原句是:

    数里青山骑犊醉,一床黄叶拥秋眠。

    这诗写得极为风流潇洒,淡远空灵,当时就被誉为“无上妙品”。打它的主意,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但史夔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他既要做人情,又不想花血本,便趁机做下了这桩“没本钱的买卖”。诗一划到他的名下,立即就贴上了新标签:

    一瓮白云邀月醉,半床黄叶拥秋眠。

    他也真够绝的,为了掩人耳目,干脆“山”也不要了,“犊”也不要了,只邀一个李太白的月亮作陪,造出些“对影成三人”之类的假象,叫你无法查证;“黄叶”也减去它“半床”,另添“一瓮白云”作补偿,悠哉游哉的,似乎还略占了些便宜。这样一来,明朝那个姓徐的要和他对簿公堂,只怕是输多赢少了。

    清代另有一位大诗人施润章,也是此道高手。他看见王禹偁《闲居》诗中“有琴方是乐,无竹不成家”一联很够味,便在《怀侯韩振蓝山》诗中照着葫芦画了一个瓢:“有官真似水,无梦不还家。”这种做法虽不能尽免偷窃之嫌,但偷形不偷意,你那葫芦里装的是闲居助兴的清茶,我的瓢中可是恨别浇愁的烈酒,就算偷了你一个外壳,也无伤大雅。施润章当然知道王禹偁偷过老杜,属于有“前科”的人,他只是“黑吃黑”,所以更无须怕得。

    从上述三例看,史夔和施润章都偷出了“教授”水平,沈莲溪却还没有毕业。

    “零偷”与“整借”

    前面介绍的各家“偷法”,都是从一棵树上剪双枝,大有“一客不烦二主”之意。近代黄遵宪不愿这样做,大概是怕专偷一家太叫物主伤心,便改成东家西家同时光顾,各剪一枝,平分秋色。他的《夜起》诗中有这样一联样品:

    正望鸡鸣天下白,又闻鹅击海东青。

    上联剪的是李长吉“雄鸡一唱天下白”(“唱”一本作“声”),这个人大家很熟悉,唐代名流,喜欢“鬼唱诗”的那位;下联的物主有点陌生,据黄遵宪自己介绍,是元朝人杨允孚,原句是“弹出天鹅避海青”。这两句诗,都被黄先生剪得稀烂,原样所剩无几。尤其是后面那句,“鹅避”变成“鹅击”,意思全接反了。海东青是天鹅的天敌,反要遭“击”,岂不是怪也乎哉?后来有人请教黄先生,才知此意含有对沙皇俄国侵我东三省的愤慨在内。

    剪烂有剪烂的好处,一是留出的空隙大,可以多塞些配料进去,改变原作的味道,像刘姥姥在大观园里吃的那鸡汁海鲜煎茄子一样;二是所窃无多,一旦被发现,赔起来也容易些,就是法庭判决,些许“赃物”,也定不了多大的罪。

    李长吉那一句,当代有位伟人也剪接过。他把中间部分移到前面,变成“一唱雄鸡天下白”。自枝接在自干上,倒也别出心裁。伟人的刀法高深莫测,所向披靡,凡夫俗子实难望其项背。李长吉名气再大又怎样?也只能俯首称臣。另外,还把自己的另一得意之作——“天若有情天亦老”也双手奉上,“敬呈御览并乞教斧正”。

    其实用不着李长吉这样客气,他这一句诗,早在《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时候,伟人就已经“笑纳”了。不过“斧正”什么的似无必要,原汁原味吃起来也蛮好。

    附带说明一句:伟人这后一种做法,不能算作偷,它有一个风雅的名字,叫“借用陈句”。这事也不是伟人开的头,历代前贤早已经“借”得记不清账了,伟人只不过是援例而已。

    “仿佛得之梦中耳”

    杜牧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名气很大,和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如果不是有李白、杜甫在先,那个“小”字只怕还得去掉。

    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偏偏也生有三只手,见不得别人奚囊里边有好货。一次,他读到前辈诗人刘长卿的《上巳日越中泛舟若耶溪》,见其中有这样一联:

    旧浦晩来移渡口,垂杨深处有人家。

    这诗太合自己的胃口了,只可惜被刘老头儿占了先机,不然……杜牧心里痒痒的,一连几天都觉得不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杜牧的头发渐渐花白了,刘长卿那两句诗,却还在心里头年轻着和他过不去。他实在受不了这无声的折磨,终于在写《山行》的时候,悄悄裁了人家五个字,镶以边,配以对,试制出了自家的“新产品”: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他也不管要不要办拆迁证,硬是把那水上的“人家”搬进了深山老林。谁知这一搬,竟搬出了一首千古绝唱!一千多年以来,说起居住在“白云深处”的这户“人家”,几乎是无人不晓;而对其曾被刘长卿安排在水上住过的这段历史,能够搞清楚的反而没有几个了。刘先生九泉之下不知道这个情况还好,知道了岂不要伤心欲绝?

    杜牧自己对这句诗,也是颇为自许的。他曾经对朋友说:“人但知‘红叶’可人,殊不识‘白云深处’之传神也;此七字者……仿佛得之梦中耳。”这当然是诗人的幽默,他是怕有人揭穿老底,所以先用“得之梦中”来封住你的嘴巴。

    杜牧的这种幽默,至今仍不乏传人。当代有位著名作家,就曾“仿佛得之梦中耳”过一次。他得的是宋代黄山谷的两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位先生的幽默,也很使诗坛快活了一阵。只可惜他忘记使用杜牧那套改头换面的手段,没把那杯“酒”换成“牛奶”“咖啡”什么的就原样端出来了,结果被人嗅出了气味,不得不再来一次幽默,宣布自己的“梦”做得不大准,把版权还给了山谷老人。

    看来,“仿佛得之梦中耳”,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偷出来的满堂彩

    江西诗派代表作家陈师道,喜欢在故纸堆中寻些现成材料入诗,他写过一首《除夜对酒赠少章》的诗:

    岁晚身何托,灯前客未空。

    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

    发短愁催白,颜衰酒借红。

    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

    五、六两句,寓浓烈情感于奇妙构思之中,确实很有魅力。《王直方诗话》记载:“无己(陈师道的字)初出此一联,大为当时诸公所称赏。”可见它在当时,便已博得满堂喝彩。后来的胡仔更没边,在《苕溪渔隐丛话》中,竟然断定陈师道是“以一联名世者”。倒是清人纪晓岚有些主见,在《瀛奎律髓刊误》中强调,整首诗“神力完足,斐然高唱,不但五六佳也”。他是看不惯前人老盯着一句吹,想对这种趋热现象泼上一瓢冷水。

    其实,这些人都是上了陈师道的当。此联诗的第一作者,是隋朝人尹武。陈师道不过是盗版而已。尹的原版,见于他的《别宋常侍》诗:

    秋鬓含霜白,衰颜倚酒红。

    两相对照,马脚就露出来了。陈师道那一联,除上句点入了一缕愁因,有别于原作外,下句仅挪动了一下字词位置,然后变“倚”为“借”,也算不得发明。“大为诸公所称赏”云云,看来至少要打一半折扣。

    对于陈师道的盗版,也不是谁都没有察觉,当时的“诸公”中,就有一位看出了门道。此人乃苏东坡是也。不过他和陈师道很要好,不忍心当面戳穿朋友的把戏,只另外写了一首诗,暗示出自己“心中有数”。苏诗题曰《纵笔》,内容如下: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头萧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为了让陈师道明白自己的用心,东坡故意原样搬取了尹武的“酒红”二字,而对原诗的句式、结构乃至情绪、意趣等,则一概不取。经过一番重塑,尹诗中那种对衰老的无奈与牢愁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东坡独具的风趣、幽默和达观态度。陈师道当然看得出苏胡子写这诗的言外意,也承认老苏比自己偷得更高明;但朋友既然没有明言,他也就乐得装糊涂了。至于后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吹,也是情理中的事。陈师道的诗虽然有偷来的成分,但确实是一首好诗,不吹,反而显得后人没有眼光了。

    人山之恋

    偷诗偷到最高境界,可以不着一丝痕迹而保留原作的基本口味,令你有疑可猜,无赃可捉。这种手段,或谓之“化其神意”。

    辛稼轩是独步南宋词坛的泰斗,不怎么喜欢写诗,偷诗则有那么一丁点儿瘾头。偶尔露上一手,还真叫人大开眼界。李太白就曾着过他的道儿。太白写过《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稼轩觉得后两句很有点意思,于是在“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的时候,将其化用到了自己的《贺新郎》中: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诗一词,说的都是人山两爱,其爱法却各具风采。太白是“爱你没商量”,一副山大王口气。对方什么态度都没有,就自家肯定说“两不厌”了。这样的爱法,虽难免粗野、强暴了一些,但也不失为英雄本色。稼轩则不然,他的爱来得很温和、很策略,只用一种猜测的口气对对方的心思加以试探,丝毫不带强加意味,等着你自愿上钩。他这样做,也是心中有数,手里扣着一张“情与貌,略相似”的底牌,你青山不爱我,还能爱谁呢?

    到了元朝,又出现了一位有恋山情结的人物张养浩。他看到李太白与辛稼轩爱山并没有爱成醋坛子,忍不住也插了一足,把李诗、辛词中表现的绵绵爱意全数盗出来,装进了自己的[双调]《雁儿落兼得胜令》之中。他是离休老干部搞黄昏恋,脸皮自然要厚些,说出来便不像辛稼轩那样忸忸怩怩。你听:

    ……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

    这口气很有几分太白遗风,只是没有了那种舍我其谁的狂态,多少带了点儿一厢情愿的单相思成分在内。妙在单相思常有喜剧效果,经过张养浩的穷追猛打,那“云山”估计最后还是得嫁给他,不会让他白费心思。

    高手就是高手,一段人山之恋,时间上从唐偷到宋,从宋偷到元,形式上从诗偷到词,从词偷到曲;明摆着的事,居然叫你“贼”捉不到“赃”,那出神入化的手段,便是“失主”李太白见了,只怕也要连说几声:“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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