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门皆是墙-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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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颜无沙到底会去哪儿呢?

    这天傍晚,孟浪刚回到颜无沙家里,就听到开门声,她的心突突地被拎到嗓子眼上,都快蹦出来了;眼泪已在眶里直打转,她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却见进门的是麦子。俩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问:“你怎么会……”

    首先发飙的是麦子。她质问孟浪来这儿干什么?

    孟浪反问她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麦子款款地走在客厅中央,斯文地掸了掸自己华贵而又整洁的风衣后,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儿本是我的家,你懂吗?”

    孟浪校正她道:“过去是。但现在不是了。”

    麦子冷笑道:“那么我请问浪小姐,这房子是你的吗?所以请你记住这一点:我是瞧着大死人可怜,才把房子让给他的。再说,我还有不少东西留在这儿,我怎么不能来了?我倒是想问问浪小姐,你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什么时候做了我的替补?是不是当初在大死人的办公室里你就跟他有一腿了?我还真瞧不出来呢,你年轻轻的,居然有此爱好,特爱钻有妇之夫的床嘛!”

    “笑话!这房子是文联分给颜老师的。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孟浪反驳道。

    孟浪继续道:“所以,请你滚出去。”

    麦子嘴一瘪道:“就凭你?”

    麦子不退反进,孟浪横到她跟前,俩人顿时推搡起来。吵闹声惊动了对门邻居,老刘老张出来看热闹,脸上堆满了诡异的笑容。这楼里住的都是文联同事,孟浪脸薄,先住了手。麦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看什么看?!”那对夫妇就缩了回去。麦子趁机抢进卧室,只见卧室窗明几净,地板拖得一尘不染;尤其那张大床上拆了帐篷式的蚊帐,显得格外宽敞亮堂;她不免嘲笑孟浪道:“你还挺适合当小保姆的嘛。”孟浪没有吭声,她靠在房门边上,像防贼一般地盯着麦子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麦子先在卧室翻了个底朝天;又去颜无沙的书房找,书丢得到处都是;再回到卧室重找;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麦子嘴里叽里咕噜的,明明放在这儿,怎么就找不到呢?孟浪见麦子第三遍在床头柜寻找时,就明白她在找什么了。孟浪觉得特别解恨,她就是把这幢房子拆了,也不可能找到的。麦子最后装模作样地拿了点自己的东西,摔门出去了。

    孟浪听到她下楼时骂了句“小婊子”。

    “你才是婊子,而且是个旧婊子!”孟浪想骂,但她骂不出口。

    孟浪坐在客厅里发了会儿愣。过去她将这个家收拾得最干净,但总觉得还是脏;现在她终于明白脏在哪儿了。她找了两只纸箱,回到卧室,将麦子留下的东西统统丢进纸箱里;又将纸箱移到客厅门边上,准备第二天带去单位。孟浪重新将家里打扫了一遍,感觉干净了,彻底干净了。她打电话给闺蜜小红,让小红找个修锁匠来换锁。小红问:“现在吗?”孟浪说:“是。现在。马上。立即……”小红也急了:“你这是怎么啦?情绪如此高涨?是家里着小偷了?”孟浪说:“不是小偷,是大偷!”小红忙说:“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找。”

    第二天一早,孟浪打电话给麦子:“你的东西我已经全部理出来了,就放在文联办公室,你要就来单位取,不要我当垃圾掷了。另外,颜老师家的锁我已经换了,跟你说一声,免得你白跑。”

    麦子质问她什么意思?

    孟浪说:“防贼呗。”

    麦子说:“你无耻!”

    孟浪懒得跟她啰唆,就把电话搁了。

    终于,2012年12月21日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地到来了。

    这天周末,孟浪请了半天假,吃过中饭,她就将自己打扮周正,穿了雪白羽绒衣、红皮靴,撑了把粉色雨伞,怀里揣着演唱会门票,乘车去与县城隔江相望的爱情之都。一路上,孟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烦扰她,好像有人在她身后盯她的梢,但她又看不见。这让孟浪张东望西,心神不宁,感觉今天诸事不利。当她辗转来到黄龙体育馆时,已经下午三点多四点不到;老远孟浪就听到情歌王子张信哲的歌声:“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烟花太放肆,守住了坚持……”随即,她就看到馆前巨型显示屏上张信哲演唱的画面。那应该是他过去演唱会的录像。大雨倾盆,广场上的积水流成了一片汪洋,这架势还真有点儿世界末日的味道;潮湿而又寒冷的空气里,弥漫了死亡或腐败的气息。孟浪又看了看身后,那双像越王古剑般的眼睛依旧盯着她,令她不寒而栗。广场聚满了观众,红男绿女,群情激扬,每张嘴都在制造声音,但他们的声音却在雨声和喇叭声的压迫下,成了模糊可疑的一片。鸟巢状的体育馆下可以躲雨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孟浪沿着体育馆匆匆找了一遍,没有看到颜无沙;她又仔细地找遍了角角落落,还是没有。裤子已经湿到大腿上,靴子里满是雨水,双脚像踏在冰堆里,寒冷已经占据了她下半身,正在向她的心脏部位发起总攻,孟浪无法停止颤抖。巨型显示屏切换画面,开始介绍今晚参演的巨星,孟浪注意到那十二位情歌王子中,像张信哲、陈奕迅、张栋梁、郑源、王杰……其余的都来了,唯有她的最爱——齐秦——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姐姐齐豫;也没有说明原因,这齐秦与齐豫完全是两码事嘛!孟浪心里咯噔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她就知道,今天什么事都跟她作对,包括那双无所不在的眼睛;她就知道,颜无沙不会来了。

    省内外不少媒体将现场直播这场巨演,这些敬业的记者自然不会放过演出前的花絮,他们在广场上神出鬼没,捕捉着千姿百态的观众,并向他们提问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最牛皮的是浙江卫视,竟将现场采访直接切换到巨型显示屏上。

    一对老夫少妇,十指相扣;少妇害羞地低着头,老夫则面对记者侃侃而谈。

    记者:“老先生,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老夫:“第一,请问我老吗?我才六十四;人家八十二还找二十八呢。再说她也不小了,今年也三十二了。第二,你的问题很蠢,今天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这还有谁不知道吗?”

    记者:“对不起。这位先生,您对今天这样的日子举办这样的演出怎么看?”

    老夫:“在这个人人如刺猬般的现实世界里,我们学会了彼此在伤害中取暖。”

    记者:“请问,你们相爱吗?”

    老夫摇了摇与少妇十指相扣的左手反问道:“这还用问吗?”

    记者:“相信人间有真爱吗?”

    老夫:“相信。”

    记者:“可以问吗?你们是原配还是……”

    老夫:“当然可以。我才不像有些大作家,有五个情人却不敢承认;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记者先生,我没有情人,只有夫人。她是我的第五任夫人。做男人不但要厚道,还要干净;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台湾的李敖先生,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男人的一生可以有几段感情,但他总是在结束前一段感情之后,才发展下一段感情。换言之,对于每一段感情他都是纯真的、圣洁的。”

    记者:“谢谢。请问你的票是三年前订的吗?”

    老夫:“是的。”

    记者:“是和这位夫人一起订的吗?”

    老夫:“不是。是和我第四任夫人订的。”

    ……

    突然,显示屏上出现一个黑影,一个浑身用黑雨衣裹住的黑影,撕开观众墙,蹿到记者面前,确切地说是蹿到老夫少妇面前,从宽敞的雨衣袖子里长出尖刀来,左手一把,右手一把,两把尖刀同时送进了老夫和少妇的胸膛。对此,老夫和少妇并没有任何表示,他们依旧十指相扣,默默地倒在广场的水泊中。倒是这个黑影,突然跪倒在地上,发出狼一般的嚎叫:“老子送你们上天堂,这下你们满意了吧!”围观的人群自觉地后退,记者高呼保安,显示屏上画面剧烈地晃动,最后切换成王杰过去演唱会的录像。一会儿,警车尖叫着来了,救护车尖叫着来了;广场上等待入场的观众开始骚动了,他们不想待在血淋淋的广场上,他们需要逃离,需要一处避难所。

    再说,已经到了入场时间,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场呢?

    但是,除了一对残疾夫妇外,其余数万名观众却被主办方拒之门外,大家又吵又闹的,场面越来越混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而又短暂,当临近七点钟正式开演时,数万名观众终于愤怒了,他们就像农历八月十八汹涌而来的钱塘江潮水,沸腾了;孟浪听到前面打起来了,急忙往后撤,但还是被疯狂的人群挤倒了,雨伞被踩坏了,她趴在水洼中,挣扎着,望着愤怒的观众杀进体育馆。

    仿佛顷刻之间,数万名观众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荡荡的广场上,唯有她孤独地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蒙蔽了她的双眼,世界雾茫茫的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冲到她身旁,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他说:“孟浪,是我。”

    是颜无沙。

    真的是颜无沙吗?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颜无沙抱住她,轻轻地说:“对不起,孟浪,我来晚了。”

    孟浪哭泣道:“你终于来了。”

    麦子也跟孟浪一样,刚从水洼中爬起来,浑身脏得一塌糊涂,包括脸和双手。原来,他们三人早就在广场上,但茫茫人群中,谁也找不到谁。麦子说:“票是我买的,把它还给我!”颜无沙从孟浪手上要过门票,塞到麦子手上。他笑道:“你慢慢享用吧。”颜无沙扭头看了一眼鸟巢状的体育馆,对孟浪说:“这不是诺亚方舟。我们走吧。”孟浪听话地被他搀着离开了黄龙体育馆。这时候演出开始了,体育馆内突然传来齐豫嘹亮的歌声: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是那首《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麦子站在大雨中,慢慢地将手中的门票对折,撕碎;再对折,再撕碎;再对折,再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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